1949年4月,中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前夕,國民黨南京政府倉皇決定“遷都”廣州。正當國民黨感到萬念俱灰之時,美國駐南京大使館拒絕隨同南遷的消息猶如晴空霹靂傳出,震驚了世界。
作為蔣介石盟友的美國,為什么在國民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反而要落井下石呢?我們還是從為美國政府提出這一建議的美國駐中國特命全權大使司徒雷登先生說起吧!
一、司徒雷登其人其事
司徒雷登1876年出生于杭州一個美國傳教士的家庭。1904年他從紐約協和神學院畢業,不久就重返中國,開始了他在中國的傳教生涯。
1919年,司徒雷登就任由美國政府資助的燕京大學的校長,開始從神學教育,涉足更廣闊的世俗高等教育。是年,正是五四運動在中國興起的時候,司徒雷登先生對中國學生的愛國激情予以了高度的評價。1925年五卅運動爆發后,他更是公開支持中國的反帝立場,認為外國列強應首先顯示其以平等國家對待中國的誠意。
1931年“九一八事變”發生,日本侵占了中國的東三省,中國人民掀起了全民的抗日浪潮。司徒雷登不僅親自參加燕大愛國學生的游行示威活動,而且頂住日偽的壓力,陸續接納了許多東北流亡的愛國學生。隨后,在回美國為燕大的發展募集經費的時候,他向美國社會宣傳了中國人民抗日的愛國事業,呼吁美國民眾應當支持中國人民。
盧溝橋事變爆發后,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全面打響。司徒雷登一方面要求美國政府給予中國包括經濟、軍事在內的援助,以幫助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同時他利用自己的聲望,也給予了中國人民抗日戰爭事業力所能及的幫助。出于基督徒對和平的追求,司徒雷登也參與了蔣介石集團同日本帝國主義之間的媾和活動,并因此同蔣介石政權的許多要人建立了重要的關系。
眾所周知,早在1927年,蔣介石同宋美齡結婚后就皈依了基督教,傳教士出身的司徒雷登同蔣介石建立了親密的關系。在多次前往重慶的日子里,司徒雷登接觸并了解了蔣介石的宗教生活,共同的宗教信仰使雙方的友誼不斷增強。但是,隨著對國民黨政權了解的增加,他逐漸看清了國民黨政權的獨裁、無能和腐敗。這恐怕才是司徒雷登在關鍵時刻放棄國民黨政府的根本原因。與此同時,他同蔣介石的關系也漸漸疏遠,并最終走向對立。當然,這是后話了。
同當初與蔣介石的親密關系相比,司徒雷登對中國共產黨人的態度卻是充滿了矛盾,可以說是愛恨交加。一方面他對共產主義充滿了敵視的態度,早年他就強調基督教同中國共產黨難以共存,因此同情并支持蔣介石對中共的“圍剿?”另一方面,他又時常對中共發出許多贊美之詞,稱共產黨有遠大的理想抱負,有嚴明的組織紀律,不謀私利,勤儉節約等。中國共產黨在對待司徒雷登反共的問題上表現出了自己博大的胸懷,不僅不同他計較,反而一直對他充滿了友好的情誼。1940年秋,司徒雷登不幸墜馬受傷,毛澤東親自發電慰問。重慶談判期間,毛澤東和周恩來曾當面稱贊司徒雷登對中國教育事業做出的貢獻。1946年,司徒雷登70華誕的時候,葉劍英向他祝賀。這些都顯示了中共對他的尊敬和善意,司徒雷登對此當然不會無動于衷,在同國共雙方長期的交往中,他的內心世界也在逐漸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1941年12月,日本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隨即把美國在中國的僑民全部拘禁,司徒雷登也在其中。后經過美國政府的交涉,日本陸續釋放了大部分的美國僑民,但由于司徒雷登特殊的身份,日本一直把他扣押,直到抗日戰爭勝利,司徒雷登才得以重見天日。
抗日戰爭勝利后,世界和中國的政局都陷入撲朔迷離之中。由于司徒雷登在中國特殊的經歷及對中國深刻的了解,更由于他與國共雙方均保持了良好關系,1946年7月馬歇爾使華后不久,便向司徒雷登提出了請求,邀他出任美國駐中國大使,這一要求很快得到了杜魯門政府的批準。從此,司徒雷登便開始了他在中國的外交官生涯。
二、“冷戰”與蘇美對中國的爭奪
就在司徒雷登擔任美國駐中國大使前后,世界和中國的形勢正經歷著劇烈的動蕩。
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美國對華政策的主要目標是使中國堅持抗日戰爭,借中國之力阻止日本在亞太地區的攻勢,為美軍在太平洋的作戰提供戰略支持。為了實現這一目標,美國對國共雙方的抗日武裝均采取了支持和合作的立場。1941年12月,在重慶舉行了中、美、英三方聯合軍事會議,確定設立中國戰區統帥部,由蔣介石出任中國戰區總司令,并授大元帥銜,名義上擁有指揮中國、泰國和印度支那境內盟軍的權力。隨后,美國通過滇緬公路給蔣介石政權提供了大量的援助。與此同時,美國和中共的相互信任也有了新的轉機。1944年7月,美國政府不顧國民黨政府的反對,向延安派出了軍事觀察小組,隨后美方曾認真考慮過向八路軍提供軍事援助及美軍由八路軍策應,在日本占領的山東沿海進行大規模登陸作戰的問題,美國和中共的戰時合作達到了一個相當高的水平。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前后開始,美蘇之間的矛盾日益變得公開而巨大,猶如冰山浮出水面。
這種人間滄桑的變化不僅波及全球,而且也使中國的國共雙方被深深卷入其中,無法幸免。
在遠東,美蘇都試圖在擊敗日本后建立一個有利于自己的新秩序,1945年2月的“雅爾塔協定”就是雙方爭權奪利的產物。
美國從條約中得到了蘇聯支持蔣介石政府的承諾,而這正是美國政府考慮遠東問題的核心,因為這樣可以在中國扶植親美的蔣介石政權,從而抗衡蘇聯。
蘇聯放棄了對中共的支持,并承諾要出兵幫助美國對日作戰,它也因此得到了大量的利益,外蒙古的獨立得以維持,這使蘇聯在戰后可以預期的兩大陣營對抗中,在危機四伏的遠東地區取得了重要的戰略緩沖地帶;千島群島、庫頁島南部交還蘇聯,租借旅順港和在大連的優先權益,使蘇聯戰后在遠東取得了重要的戰略支撐。這些實實在在的利益顯然比支持弱小的中共劃算得多,即使承認國民黨政權,蘇聯也認為可以接受,況且,實際操作中變通的余地還是很大的,蘇聯并沒有因此而束縛住自己。
蔣介石雖然吞下了外蒙古獨立和出讓東北諸多權益的苦果,但畢竟得到了美國和蘇聯的支持。
無疑,在這場交易中,當事的四方只有中共成了輸家。
對中共來說,蘇聯的做法確實令人失望,蘇聯的退縮無疑推動了美國對華政策迅速演變為扶蔣反共。道理很簡單,連蘇聯都不敢公開支持的中共,美國會在其身上下賭注嗎?
1944年10月,對中共頗有好感的美軍駐華總司令史迪威因同蔣介石的矛盾被撤換,這實際是美國扶蔣反共的一個重要信號。
1945年初,接替史迪威的魏德邁向美軍駐華人員訓話,聲稱駐華美軍的首要使命是支持中國現政府。
雅爾塔會議美蘇交易達成后,由于蘇聯的支持,美國更加快了這一步伐。1945年4月,新任駐華大使赫爾利在華盛頓舉行的記者招待會上,公開而明確地宣布:美國不承認中國共產黨,不向中國共產黨提供援助。終于,美國對蘇聯共產主義的恐懼并隨之而進行的圍剿也落到了中共的頭上,雖然中共在許多美國人看來并不同于蘇共,但這不影響問題的本質。
1945年6月,在美國的迫使下,蔣介石與蘇聯開始洽商《中蘇友好同盟條約》,并于同年8月正式簽訂。
抗日戰爭勝利之際,美國先是支持國民黨政府禁止八路軍接受日本投降的命令,接著又動用飛機和軍艦把西南的“國軍”精銳向中國北方的戰略要地急運。1946年3月,美國成立了軍事顧問團,幫助國民黨策劃內戰。6月,就在司徒雷登就任美國駐中國大使前夕,美國國會通過了《軍事援華法案》,決定向國民黨政府提供5170萬美元的補給裝備。同時,美國政府還決定向國民黨軍隊提供1000多架飛機、7000多門大炮以及其他軍火。8月,美國政府又與國民黨政府簽署了《中美戰時剩余物資出售協定》,將其存放在印度、中國及太平洋17個島嶼上的原價9億美元的物資以1.75億美元的價格出售給國民黨政府。
在外交上擠壓、軍事上威脅的同時,美國對中共也以“政治和談”進行拉攏,先后派赫爾利和馬歇爾使華充當“調停人”,力圖促使國民黨召開有各主要政黨參加的國民大會,通過和談,讓這些政黨在國民黨政府中有幾個代表席位,以此引誘中共交出軍隊,從而在中國建立以蔣介石為核心的親美反蘇政權,不戰而控制中國。
然而,蔣介石“剿共”的決心已定,這種決心更由于得到了美國的支持而變得肆無忌憚,國共內戰注定會步步逼近,這決不是馬歇爾、司徒雷登之輩可以阻止得了的。然而,中共武裝斗爭的決心和力量都大大超出了美國人的預料,中國局勢的演變也足以令全世界的人們驚訝。貌似強大的國民黨政權的失敗終于變為了美國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三、失去中國前的最后努力
隨著中共在解放戰爭中的不斷勝利,美國支持蔣介石政權統一中國,從而在遠東抗衡蘇聯的戰略企圖即將宣告破產。
司徒雷登親身經歷了這一苦澀的歷史時期。自從擔任大使以后,他曾竭力在國共雙方游說,勸說雙方放棄戰爭。當這一切努力付諸東流以后,他忠實地代表了美國對華政策的本意,當然地站在了蔣介石政權一邊,極力主張給蔣介石政權全面的援助。但隨著他與蔣介石接觸的增加,蔣介石的真面目也日益暴露在司徒雷登的面前。蔣介石的反復無常、剛愎自用,蔣所領導的政府的腐敗和無能,使司徒雷登痛心疾首,他開始后悔當初選擇了支持蔣介石政權。其實,司徒雷登的這種心態代表了當時許多美國政界要人的內心世界。
隨著中共的不斷勝利,蔣介石的潰敗顯然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司徒雷登也終于對蔣介石政權完全失去了信心。他不能不面對現實,開始思考著如何修補美國同中共之間的關系。
1949年1月,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確定美國當前的目標應當是阻止中國成為蘇聯力量的附庸,這一政策于同年2月由杜魯門總統批準而執行,這在美國也被叫做“脫身”政策。它也使司徒雷登堅定了與中共接近的信心并開始付諸行動。
3月10日,司徒雷登致函美國國務院,要求批準他與中共高層接觸,以增進雙方的諒解。美國國務院批準了他的請求,司徒雷登從此便開始了一系列活動。
4月22日,南京解放前夕,國民黨外交部長葉公超親自拜會司徒雷登,請求他率領美國駐中國大使館隨國民政府南遷廣州。司徒雷登拒絕南遷,于是就出現了本文開篇所寫的一幕。
耐人尋味的是,蘇聯駐南京的大使館卻悄然南行。其實,斯大林看得清楚,伴隨著美國勢力在中國大陸的淡出,蘇聯的進入已是必然,雖然他大喜過望,但還是沒有急于求成,他十分謹慎地處理著中國巨變可能給美蘇關系帶來的沖擊,巧妙地把握了事情的節奏和介入的尺度。
蘇聯期待著美國平靜地退出而不是公開地干涉中國內政。
4月23日,中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
4月27日,司徒雷登草擬了承認中共的備忘錄。
與此同時,中共也在密切關注美國政府對中國革命的動向。司徒雷登滯留南京的舉動無疑是向中共伸出了橄欖枝,但礙于當時雙方的敵對局面,中共同美國的接觸十分謹慎。
就在南京解放的第二天,中共派出早年畢業于燕京大學的黃華就任南京軍管會外事處主任。這是一次精心安排的外交行動。
5月13日,經過慎重的準備,黃華以學生的身份同司徒雷登進行了首次會面,隨后雙方又進行了多次接觸。
6月初,司徒雷登向黃華表示,他有意于6月24日返回燕京過生日,其用意昭然若揭。
6月28日,黃華拜訪了司徒雷登,正式向他轉達了毛澤東和周恩來歡迎他到北平的消息。
在接到中共的邀請之后,司徒雷登猶豫再三。考慮到此時美國國內的政局十分復雜,國務卿艾奇遜又膽小怕事,此事通報國內肯定難以成行。司徒雷登起初想“先斬后奏”,等上飛機的時候再給國務院發電。但在最后的關頭,司徒雷登改變了主意,他在隨后給美國國務院的信中寫道:此行定能推進相互之間更好的了解,并增強中共內自由派反蘇分子的力量。它將為美國官員提供與中共首領進行非正式會談的唯一機會。
7月2日,在經過激烈的爭吵之后,美國國務院復電司徒雷登,不同意他北平之行的請求,司徒雷登聞之只能是扼腕長嘆了。
從當時的客觀情況和后來的資料顯示,傲慢的美國政府是在等待著新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向美國乞求,他們期待著與中共接觸的更佳時機,但這種機會確實從此不再了。倒是美國對新中國表現出的傲慢和敵視態度反而推動毛澤東走上了并非美國人所期望的道路。
其實,美國也早已為失去中國作好了準備。隨著蔣介石的潰敗,美國逐步將遠東戰略重點由中國轉向昔日的對手日本,準備將日本變成美國在亞洲的重要盟友和遏制中蘇的前沿陣地,這才是美國外交政策的必然歸宿,而撤離中國大陸前的種種試探已變得沒有意義。
四、別了,司徒雷登
北平之行被否決后,司徒雷登奉召回國。國民黨政府曾一再要求他在返美途中先到廣州停留,以顯示美國政府對國民黨政權的支持,美國國務院也電令他前往廣州。司徒雷登對此表示強烈的反對,并采取拖延的戰術,最終也沒有到廣州履職。
1949年8月2日,司徒雷登返美途中經過沖繩島時發表聲明,贊成承認中共并與之維持商務關系。美國政府不準他的聲明在國內發表,并電令他不準再擅自發表言論。
8月5日,美國國務卿艾奇遜發表了《美國與中國的關系》白皮書,對美國對華政策進行了種種的辯解。為了開脫失去中國的責任,白皮書甚至公開了司徒雷登當年向美國政府的許多不宜公開的進言。司徒雷登先生不僅充當了美國失去中國的替罪羊,而且也陷入對蔣介石的不仁不義之中。
8月18日,毛澤東為新華社撰寫了《別了,司徒雷登》,對美國政府的白皮書進行了無情的批駁。毛澤東寫道:人民解放軍橫渡長江,南京的美國殖民政府如鳥獸散。司徒雷登大使老爺卻坐著不動,睜起眼睛看著,希望開設新店,撈一把。但卻沒有人理他,使得他“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沒有什么事做了,只好夾起皮包走路。平心而論,毛澤東對司徒雷登先生本人并無惡意,但他畢竟代表著美國政府。
1949年8月10日,司徒雷登終于回到了華盛頓。
真是禍不單行,正當司徒雷登陷入”失去中國。的一片責難聲中的時候,11月30日清晨,他突然患了嚴重的中風,隨即被送到海軍在馬里蘭的醫院搶救,翌年3月出院。
1951年6月24日,司徒雷登誕辰75周年,國民黨政府駐美國“大使”顧維鈞獲邀參加慶典活動。顧維鉤行前專門請示蔣介石是否以蔣的名義贈送鮮花,蔣介石講了一句“不必了”,并公開表示他不歡迎司徒雷登被派往臺灣,把他對司徒雷登的仇恨溢于言表。
1952年12月28日,伴隨著杜魯門任期的臨近結束,司徒雷登也把自己的辭職信交給了杜魯門并很快得到了批準。這樣,他為期6年的駐中國大使的生涯劃上了句號,須知,這是以失去中國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