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蟲”減肥太荒唐

在電影《瘦身男女》中，鄭秀文飾演的肥婆為了減肥而吞食一條蛔蟲的劇情讓很多觀眾過目難忘。其實，蛔蟲卵減肥由來已久，“蟲卵減肥藥”絕非國外才有。據傳，10年前這種方式在香港富婆、貴婦間已廣泛流行，并成為一些娛樂圈女星用來保持身材的不傳之秘。

使用這種減肥方法的人一般是把蛔蟲卵或絳蟲卵吃到肚子里，使自己的肚子成為孕育蟲子的溫床，讓它吸收掉熱量、養分，這樣“不管吃多少東西就都胖不起來”。

網上買卵附送蛔蟲

2007年，網絡上一條有關某“超女”的新聞搶奪了人們的眼球。有不愿透露姓名但留下聯系方式、敢于接受人們求證的神秘“知情人士”爆料，出道時因“嬰兒肥”身材而備受爭議的這位“超女”，如今成功瘦身10千克，個中緣由就是服食了蛔蟲卵！

這則消息在互聯網上飛速傳播，網友們熱議的關鍵詞從“超女”到“減肥”，最終定格在了“蛔蟲卵”。于是乎，“蛔蟲吧”、“蛔蟲減肥吧”在網上如雨后春筍般建立起來，論壇里瘋狂的跟帖顯示了它的人氣。

“我是一個自戀的人，肥胖對于我來說是萬萬不可以的，可每個女人到一定年齡都會肥，于是我正在想吃蛔蟲卵減肥。”網友在帖吧里說。緊隨其后，網友問：“知道（蛔蟲卵）在哪里有賣的告訴我！什么方法都試過了！瘦的人永遠不了解胖的人因為胖所受的屈辱和侮辱！”在減肥網站上，一位網友發帖：“本人現在想瘦到40千克，現在我身高170厘米！知道蛔蟲卵減肥效果好而且不用餓著自己，想知道蛔蟲卵減肥的信息！”

敏感的商家很快從中嗅到了商機。據一位賣家稱，一個蛔蟲卵3 元，絳蟲卵500元一人份。如果不想減肥了，服食帶色素的食品和飲料，就能把蟲子殺死……循著論壇里留下的QQ號和手機號碼，記者與山東一賣蛔蟲的郭姓男子取得了聯系。

據郭某稱，蟲卵可以吃，活蟲可以吞，減肥的效果與個人的體質和蛔蟲的數量都有關系。當被問及吞食蟲卵對身體有沒有損害時，郭某稱數量合理就不會有損害。比如說對于一個21歲、一般體質的女孩，可以先用50個蟲卵實驗，因為“卵的成活率很低，只有1/3～1/4”。對自己的蛔蟲卵賣到3元一個的價格，郭某很自信，“如果覺得貴了，你可以去網上再問問別人”。對于500元兩個的絳蟲卵，他的解釋是“絳蟲比蛔蟲更安全，效果也好得多。價格貴是因為很難培養，成本很高。”

記者注意到，在與蛔蟲相關的帖吧里，郭某是賣家中很有名的一位。他說，蛔蟲卵是自己培養的，有“溫罐、顯微鏡和培養基”，寄過來的蛔蟲卵是裝在“瓶裝的培養液”里。不少女孩子在吧內發帖稱贊他人好，卵的質量好。前不久，網上有一家媒體報道郭某的蛔蟲卵是某種蠅卵，這讓他“很傷心”。他說郵寄的包裹里可以附送一條蛔蟲為證，并說可以拿著他給的卵去化驗。

按照指定的賬戶匯款3天后，記者收到了從山東省東營市寄來的5 0個蛔蟲卵。在接連拆開了一個快遞信封、一個被膠帶粘得很嚴實的“優酸乳”紙盒和層層包裹的五六張宣紙后，才看到了最里面的玻璃瓶。玻璃瓶的外面用膠帶粘著，瓶子直徑大約1.5厘米，高3.5厘米，瓶內的液體很渾濁，呈偏黃色，里面有一條已經死掉的線蟲類生物。這大概是郭某附送的“蛔蟲”。

東西寄到后，郭某坦承寄來的卵“還沒有完全發育好，是半成品”，因為最近“要卵的人實在太多了，買的人來自天南海北，貨有些供不應求”。按照他說的方法，“卵不能馬上吃，首先用一瓶礦泉水沖兌，白天敞開容器的蓋放在太陽下照射，晚上放在20攝氏度的房間里。一個星期后喝一半的量，20天后喝另一半。”而后，他囑咐記者含色素的飲料和食物不能吃。

幾天后，記者又和一個武漢的沈姓賣家聯系上，從她手中購得了500元錢的絳蟲卵。沈某說，她一天要發好幾單貨，對她的誠信度大可放心。3天后，快遞從武漢到了北京。打開信封，首先看到了沈某的信。她在信中細心囑咐：“為了我們共同的心愿，請你在兩個月內盡量做到以下幾點：第一，不抽煙，不喝酒。第二，不吃西藥，不打吊瓶。第三，不吃色素、防腐劑重的零食。第四，不吃腌制過久的肉類、蔬菜類。”

不同于培養液里盛裝的蛔蟲卵，這次的“絳蟲卵快遞”里只有4 粒紅黃色膠囊和3粒藍白色膠囊。快遞寄到記者手中的時候膠囊均已破裂，本在膠囊里的粉末撒落在封口袋里，兩種膠囊混在一起。

在快遞寄出前，沈某告訴記者“會多送兩個蟲卵，并贈送幾顆促進蟲子生長的藥”。她說：“紅色的膠囊是蟲卵，藍色的是藥丸。第一次空腹吃下紅色膠囊4粒，藍色膠囊一粒。剩下的兩粒藍色膠囊每一個月吃一粒。”

專家：“這些卵吃下去沒有用”

記者帶著這些蟲卵找到了北京某大學基礎醫學院病原生物學系副主任吳偉副教授。從事醫學寄生蟲學研究近20年的吳偉老師，聽聞整件事情的起因經過后表示震驚。瓶內渾濁的液體里究竟掩藏著什么？隨著吳偉老師一步步精細的檢驗，真相逐漸顯露。

首先，吳老師從玻璃瓶里取了液體放在顯微鏡下，觀察后發現每個視野下有大量的蟲卵。為求精確，吳老師讓他的學生觀察計算一下，結果駭人聽聞。記者購買的據稱只有50個蟲卵的小瓶子里約有蛔蟲卵超過10萬個！經過仔細觀察，玻璃瓶內絕大部分是脫了蛋白膜的受精蛔蟲卵，小部分是未受精的脫蛋白膜蛔蟲卵，未發現感染性蛔蟲卵。其次，賣方聲稱隨卵附送的“蛔蟲成蟲”長約1.5厘米，經觀察確定不是蛔蟲成蟲。顯微鏡下觀察所謂的蛔蟲成蟲只是線蟲的一部分，因為蟲體不完整，不能確定蟲體的種類。

吳偉老師告訴記者，蛔蟲卵包括未受精蛔蟲卵、受精蛔蟲卵和感染性蛔蟲卵3種。這3種當中，只有感染性蛔蟲卵才有可能被人吞食后在人體內發育成成蟲，寄生于腸道吸取人體營養；也就是說，現在服用記者購買的這瓶蛔蟲卵，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以后的一個星期里，記者則按照賣家的叮囑對蛔蟲卵進行培養，一周后又拿到了吳偉老師處檢驗。檢驗結果顯示，所有的蟲卵均未發育成感染性蛔蟲卵，還是無法感染人。與此同時，記者將剛剛購買到的賣家稱內含絳蟲卵的膠囊也一并交給吳偉老師。檢驗結果出乎大家的意料，膠囊內為粉末狀物質，在鏡下沒有發現一個絳蟲卵！吳偉老師將蟲卵膠囊中的粉末，即灰白色結晶狀顆粒放入電子秤稱量，每個膠囊大約318毫克。經檢驗，這種顆粒部分溶于水，但其中的成分無法判斷。

當記者表示，賣家還稱多奉送了兩個絳蟲卵時，吳偉老師表示，這種多送幾個蟲卵的說法完全是無稽之談。他強調，絳蟲卵和蛔蟲卵一樣，通過肉眼是無法看見的，自然也無法數出幾個。此外，膠囊中即使有絳蟲卵，但在如此干燥的情況下蟲卵也會很快死亡。關于膠囊里的填充劑，吳偉老師表示出擔憂，因為無法辨別其中成分，所以即使沒有絳蟲卵，也不能排除這種填充劑有危害人體健康的可能。他告訴記者，如果想準確知道具體成分，還要經過專業部門的檢驗。

減肥目的是為了健康

當記者問“吃蛔蟲卵是不是能減肥”時，北京大學第三醫院運動醫學研究所副研究員、長期從事減肥研究的常翠青博士表示，這種服用蛔蟲卵減肥的方法是不可取的，是一種對人體生理和心理的摧殘。她說，肥胖本身是一種慢性病，減肥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健康。既然要健康，就應該在不損害健康的前提下，采取一種科學、正確的方法。“而且，我個人認為，吃蛔蟲卵未必能起到減肥作用。因為肥胖的主要原因是脂肪的攝入過量，或者是能量的攝入過量通過脂肪的形式儲存起來。而蛔蟲寄居在腸道里面，它主要吸收的是多種營養素，而不僅僅是對于脂肪的吸收，因此更容易引起營養不良，甚至缺鐵性貧血。”常大夫告訴記者，無論以何種方式快速減肥，最終必然造成反彈，服蛔蟲卵減肥也是一樣的。“人體是一個有機的生物體，自我保護能力很強。如果代謝達到平衡后，你反復破壞這個平衡，機體本身就會形成自我保護機制。例如，蛔蟲存活時，機體部分營養被蛔蟲吸收，身體會啟動保護機制。為了保證身體必需的能量，機體會吸收剩余的所有營養，包括脂肪。因此，再打掉蛔蟲后，身體本身仍會100%吸收營養，造成反彈。減肥不是1+1=2的關系，當然也不是2-1=1的關系。減肥實際上是神經系統、內分泌系統等綜合作用的結果，是一個復雜的過程。”

常大夫表示，寄生蟲病以前是一種常見病。在廁所改造前，人的蛔蟲感染率很高，主要是糞便處理問題。國家花費了很長時間，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寄生蟲病防治方面取得了顯著成效。現在竟然有人主動感染寄生蟲病，這種行為是非常不健康的。而且，蛔蟲感染作為一種傳染病主要通過糞口傳播，每一個服用蛔蟲卵減肥的個體在感染后都是一個感染源，可能會對他人造成危害。

為什么像蛔蟲卵減肥這樣在常人看來非常荒唐的事，竟有很多擁躉？上海精神衛生研究所李華芳教授認為，這些人期望通過服用蛔蟲卵達到減肥目的的行為，實際上是一種超價觀念的體現。所謂超價觀念就是指由某種強烈情緒加強了的、在意識中占主導地位的個人信念。這樣的人往往對某些事實作出超乎異常的評價，并影響行為。如果這種行為形成慣性，會形成偏執心理，對身心健康造成不良影響。

監管空白讓荒唐瘋狂

蛔蟲卵根本不能達到減肥的目的，絳蟲卵膠囊里沒有蟲卵；即使有能產生成蟲的卵，寄生蟲對人的健康也可能產生巨大危害。專家檢測的結果和講解的健康知識讓人疑惑：對網絡虛假廣告、網絡不規范交易行為到底有無部門監管？

我們現在有兩個市場，一個是傳統意義上的有形的市場，工商部門有監督管理的法律法規和大量執法經驗；另一個是網絡上的虛擬市場，市場上的主體隱藏在顯示器背后，這對管理部門的行政執法提出了新的挑戰，而為這些行為付出代價的則是廣大消費者。

記者致電山東東營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問及網上買賣蛔蟲卵的問題，得到的回答是“不清楚”。對于網上交易的監管，他們表示“一般不需要備案，東西如果有批號就可以賣”。出了問題的話，“有投訴就管”。

不久前，北京市通過的《北京市信息化促進條例》第26條規定，從2007年12月1日起，利用互聯網從事經營活動的單位和個人應當依法取得營業執照，并在網站主頁公開經營主體信息、已取得相應許可或備案的證明、服務規則和服務流程等。記者致電北京市工商行政管理局，有關部門不接受采訪。

北京市衛生監督所信息中心有關負責人說，蛔蟲卵的歸類問題不好認證，但肯定不屬于食品，所以“不好回答”，建議問問藥監部門。

山東省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市場監督處處長王立河表示，蛔蟲卵沒有經過國家批準，不屬于藥品或保健食品的范疇，在管理上確實是個空白。

西南政法大學行政法學院副院長王學輝說：“網絡上的交易具有很大的隱蔽性，這給工商部門和衛生監管部門的執法帶來了難度。如果是某個知名網站貼出的廣告，消費者和執法部門還可以找網站追究責任，但是如果只是某個帖吧里有一個帖子，這種隱蔽性就更高了。政府和媒體可以對公民加以權威的引導，但這不是必須的義務，受到損害的公民也不能告行政機關不作為。在目前的狀況下，衛生監督和工商管理等部門及媒體，可以向社會有一個比較權威的信息披露。”

國家藥監局政策法規司副司長顏江英表示，國家藥監部門從未審批過此類物品。它既非食品，也不是保健品和藥品。目前，這種通過網絡銷售的行為“肯定是違法的”。她提醒消費者不要購買：“國家花費了很大的財力、物力才消滅了蛔蟲病這一傳染病，而且蛔蟲進入人體后不能控制，極易造成危害。”

互聯網是開放的世界，任何人都可以在上面發布和獲取資料、信息。“網上無法律”一度成為網民的口號。法律對網絡虛假廣告和網絡不規范交易行為有無約束？

王學輝教授表示：“我國現在還沒有針對網上交易、購物和消費的法律。針對網上交易行為，2007年3月6號商務部出臺了《商務部關于網上交易的指導意見（暫行）》。現在網上交易行為主要是通過傳統法律進行調整，但網絡畢竟有自身特色，利用網絡的人很容易打‘ 擦邊球’，鉆法律的空子。比如，網上發一個帖子說自己的一個朋友吃了蛔蟲卵瘦了40斤，你都不好說他這是網絡廣告還是網絡新聞。”

蛔蟲卵到底屬于哪一類商品，這是一個民法方面的問題。在我國，除了法律明文禁止的，比如毒品，或者限制交易的，比如金銀，其他都可以作為交易的標的。但是，如果買賣蛔蟲卵只是養蟲愛好者養來玩兒還好說，可現在網上出現的蛔蟲卵是作為減肥食品出現的，買方購買蛔蟲卵是為了要吃下去。蛔蟲卵沒有產品衛生許可證、產品標準號、標簽認可號等，那么以它來做的交易就不合法律規定。

在采訪中，有關人士也呼吁，對于當前像互聯網這樣新的信息傳播方式，有關部門應該加強研究，制定政策，法律也應該予以完善，否則，今天是蛔蟲卵、絳蟲卵，明天又可能出現新的對人體健康產生更多不良影響的東西，難道都由消費者自己承受嗎？

編輯/吳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