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中國，“縱欲”的時代？

本期《新觀察家》雜志專訪中國著名作家余華，一位“永不妥協”的作家，一位給祖國繪制寫真畫像的作家。

《新觀察家》：在您最近出版的長篇小說《兄弟》中，描繪了40年前“文化大革命”中令人驚恐和“粗野”滿目的中國，暴力、狂熱、苦痛交織其中……您在書中是否虛構了一些關于遭迫害的主人公的殘忍情節？

余華：我虛構了一些，比如那個被判為反革命分子、遭受折磨，最終在自己頭頂上釘了一個大鐵釘自殺的可憐男子。但是，當時中國的實際情況，絕對比我的虛構還要恐怖。

一位讀者甚至問我，小說中這個男子的原形是否是他父親，一個忍受不了連續幾個月精神和肉體折磨，最終也是以同樣方式結束其生命的人。

那是一個瘋狂的年代。我看到過那時期的一張報紙上寫著，北京市市長彭真強烈建議毛澤東將紫禁城夷為平地，然后在那里建造世界上最大的公共廁所，讓世人來此地如廁，拋撒糞土來“祭奠”曾在此地居住的歷代君王。

《新觀察家》：您的靈感是否也來源于您的親身經歷？

余華：是的。我在“文化大革命”中長大。我和我兄弟姐妹兒時的時光，大部分是在街上游逛度過的。我們參與了數不清的群毆，其間死人是常事。在我的記憶中，那就是一個暴力的年代。今天還是革命模范，明天就有可能被打為反革命。不堪回首……

《新觀察家》：小說第二部分的背景為現代中國，一個仍然有著“荒誕”故事的階段，但這些故事，已不像“文革”中所發生的一切那樣“野蠻”。您為什么要將這兩個完全不同的歷史階段并列描繪呢？

余華：這兩個表面上很不一樣的階段，其實是緊密聯系的。如果沒有“文革”和這期間人性道德的垮塌，就不會有今天這樣千變萬化的人性，有“金玉”，更不乏“糟粕”。

可以說，“文革”一路走來，我們從一種極端過渡到了另外一種極端。“文革”是非人性的；當今的中國則代表了一種人性的“放縱”，無視規則、價值和倫理。這樣一種極端現象的存在，絕不是無中生有。我在本書的第二部分涉及到了處女膜修復術，這種以假亂真的手術，達到只有外科醫生才能分辨真假的程度。

人們批判我的書把中國描述得過于黑暗，但有事實為證：在Google搜索引擎中鍵入“處女膜”一詞，就會出現一個網站，其中有上萬個商家賣各種品牌的人造處女膜，還有相關論壇討論哪種品牌最好。今天是一個“縱欲”的時代，正好和“文革”那個“禁欲”的時代相反。

《新觀察家》：我們能用同樣的方式來分析近期發生的一系列西藏事件么？

余華：幾乎所有中國人，都認為近期發生的一系列事件有損于民族團結，因為西藏是中國的領土。我們的民族情結被激發，外人難以理解。但在我看來，中國的首要問題，不在西藏更不在奧運會，而仍然是經濟發展。

我了解一些未公布的相關數據，有3000萬中國人的年收入還不足600元。在今天的中國，生活著兩個時代的人，就像我小說中的那對兄弟，一個是21世紀的億萬富翁，一個是19世紀的食不果腹者。

法國《新觀察家》2008年5月8日 編譯: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