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活的歷史》(中華書局2007年4月版,29.00元)是一本很有趣的書,作者李開元教授(日本就實大學文科學部)以翔實的歷史考據為基礎,探討秦帝國崩潰的原因,用偵破歷史疑案的筆法,把秦始皇駕崩至秦帝國崩潰這一段歷史描繪得跌宕起伏。日前,李開元教授就秦帝國崩潰之謎,自己寫這段歷史的感受,以及中日兩國歷史研究者不同取向等問題回答了本刊的提問。
破解不完的歷史謎案
雷天:《復活的歷史》以一段戰爭疑案開篇,就是陳勝、張楚政權的周文部隊為何在破咸陽指日可待之時突然停止了進攻。司馬遷的《史記》卻沒有翔實的記載,而您用合理的推測和實地考察的結果給出了答案。類似的謎題對理解秦帝國何以崩潰是真的非常重要。還是您為了使得這段歷史看起來更生動所采用的一種懸念寫作方式?
李開元:讓歷史更生動肯定是需要這樣做的,歷史本來就是生動而懸念重重的,但是主要還是讓我們對歷史理解更真實、合理。這次戰斗對秦帝國什么時候滅亡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當時周文軍幾十萬部隊已經打下函谷關,進入到離首都咸陽大概只有200里左右的戲水東岸,在那里已經可以望見咸陽了。當時咸陽是什么情況呢?二世政權一片慌亂,因為他們完全沒有想到事情這么突然,在咸陽近郊征兵都來不及。周文軍只要過了戲水,一鼓作氣就直搗黃龍了。一旦攻下咸陽,哪怕秦政權在別的地方還有軍隊,但首都陷落了,秦帝國馬上就面臨覆滅的命運。但是,周文到這個地方突然停止了,把軍隊停駐在戲水東岸。章邯就利用他們停下來的機會回到咸陽,面見二世,建議釋放在驪山修秦始皇陵的刑徒和工人,發給他們武器,編制成軍隊。經過討論,秦二世同意了。章邯回到驪山實行作戰計劃,把周文軍擊退。章邯從驪山200里到咸陽,請示開會后回到當地,再釋放這些人入軍隊要多少時間,我想最快也要幾天。
任何讀史書的人,讀到這里都會產生疑問。有些歷史學家力圖對這個問題給予合理的解釋,他們說周文在這個時候犯了一個嚴重的軍事上的錯誤。這個解釋非常勉強。周文是一個很有經驗的軍事將領,他曾經在楚國大將項燕部下做過軍事參謀,他這次的目的就是帶一支部隊偷襲,繞過秦軍防守,直接攻入咸陽。他們的戰略目的就是快速攻占。所以犯錯誤的說法完全解釋不通。
我讀到這個地方也產生了疑問,就想做一個合理的解釋。我注意到《漢書》的記載是不一樣的。《漢書》說周文軍到戲水以后,章邯“據破之”。這個據就是據險而守,破就是進攻而擊敗他。根據漢書的提示和暗示,這個時候應該有兩次作戰。第一次是章邯軍在戲水這個地方堵住了周文軍,為章邯爭取到了時間。他回到咸陽,經朝廷批準,釋放驪山的人編入軍隊進行第二次進攻,才把周文打回去。根據《漢書》的提示,我們可以這樣想象。但是,我并沒有停止在這個地方。
我想,必須到當地去看一下。我到驪山、戲水、渭水之間的地方去看了看,恍然大悟。由西向東流的渭河,剛好在這個地方,流向突然改往東南走,然后再往北又向東流去,它和秦始皇陵的所在地驪山之間形成一個瓶頸通道,這個通道就是從函谷關到咸陽的必經之路。而且這個通道口就是秦國保衛首都的精銳部隊——中尉軍的駐地。非常有意思的是,兵馬俑就是以這支軍隊為原型塑造的,監工就是章邯。根據實地考察的結果,我做了一個整體復原:當周文幾十萬大軍到達戲水東岸的時候,中尉軍已經駐防在西岸。這支軍隊非常精銳,估計五萬人左右。五萬人進攻可能兵力不足,但據險防守綽綽有余。所以這支軍隊就把周文軍擋住了,章邯得以回到咸陽,準備第二次作戰。
不過,我之所以花氣力復活這次被遺忘了的戰爭,除了破解疑案外還有別的理由。理由之一,希望利用出土的兵馬俑來復原古代的戰爭實況。我們知道,由于文言文表現力的限制和古代史家筆法的問題,史書中對戰爭的記載往往是一筆代過。比如《史記》中記載最詳細的垓下之戰,也不到一百字,完全沒有細節。兵馬俑出土以后,我們才算是第一次了解到秦漢軍隊的武器裝備、人員布陣的細節。所以,我在書中忠實地使用兵馬俑軍團的武器裝備和人員布陣作戰,算是彌補史書之缺漏吧。
理由之二,通過復原這場戰爭得到一種復活歷史的典型方法,也就是通過四個步驟復活歷史。1、史書記載。2、出土史料。3、現地考察。4、復活型敘事再現歷史。也算是一種方法論的嘗試。
雷天:司馬遷也是比較注重實地考察的。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忽略這個史實,只有一個“軍焉”?
李開元:我是這樣理解的。首先,這是古代史的特點。古代史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掛一漏萬”。司馬遷的《史記》就那么點字,歷史是萬萬千千的,《史記》告訴我們的只是星星點點。古代史整體來說留下了大量的未知,或者是漏記。
第二,司馬遷還有自己的苦衷。他寫《史記》的時候,距離這次戰爭一百多年了。他開始寫的時候就抱怨連天,說沒有材料。秦始皇焚書把各國的史書燒毀了,而秦國的史書也殘缺不全,項羽進來又一把火燒了。所以司馬遷很受限制。我估計在這兩種原因的交錯之下,他也只能根據殘缺的史料作殘缺的撰述。
雷天:類似這樣的疑案您大概發現了多少?
李開元:太多了。比如在這本書里出現的趙高的問題。我們歷來都說趙高是宦官,實際上這是一個冤案,起碼有一千年的冤案。我在書里有比較詳細的記載,也有考證的學術論文。
最后一代秦王子嬰,他究竟是誰的孩子一直不清楚。我大致做了一個破解,他應該是秦始皇大弟弟長安君成嶠的兒子。
還有更有趣的,秦始皇的皇后是誰一直不知道。我做了一個破解,皇后應該是楚王的女兒。我還把秦始皇的表叔也找出來了。他就是昌平君,與項羽的祖父項燕一道反秦的神秘人物,最后一代楚王。
再如,項羽破釜沉舟渡過的究竟是哪一條河。在書里像這種類似的東西太多了,有些我還沒有寫進書里面,準備在第二本里面繼續寫。比如項羽最后是被誰殺的,竟然都是舊秦軍的將士。
可以說歷史里面到處是沒有破解的謎,正等著大家一起來破解。
雷天:確實,歷史中很多疑案需要破解,但也許有些謎案跟理解重大歷史事件沒有關系,屬于瑣碎的考證。作為一個歷史學家,您怎么選擇?
李開元:我并不是去犄角旮旯找這些謎,我做歷史敘述是把歷史作為一個活的過程,一步步地把它復活出來。在這個過程當中自然會發現很多具體的問題,不把它們弄清楚就留下了史實上的缺陷。這些具體的疑案都是在做整體歷史敘述當中發現的問題。
實際上,這本書后面有一本考證性的,或者叫作研究性的書作支撐。司馬光寫《資治通鑒》,是歷史敘事,在《資治通鑒》后面,有支撐敘事的研究《通鑒考異》,這是我學習的典范。在敘述當中出現的種種疑問,我都把它列出來作問題研究的條目。現在只是根據需要,把條目里的問題拿出一個兩個來,做了詳細的解決,來不及做的還有很多。
扶蘇不死就能挽救秦帝國嗎?
雷天:一般來說,歷史是不容假設的。《復活的歷史》做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假設,您認為,假如扶蘇不因為趙高、李斯的詭計假傳圣旨而自殺,秦帝國的命運將會完全改觀。我們假設扶蘇不死,您認為秦帝國的命運將會怎樣?您的同門師弟閻步克教授曾在他的《士大夫政治演生史稿》里,將秦帝國崩潰的原因歸結于法家思想指導的吏道獨尊的文吏政治,這種排斥儒家禮樂文化、仁愛精神的政治策略,不足以整合當時的傳統社會。一個扶蘇就能夠挽狂瀾于既倒?
李開元:我在這里作了假設,是因為有一個基本的前提。秦把六國統一以后,成為天下最強大的帝國,為什么短短十幾年時間突然就崩潰了?即一下子就跨掉了,所以我這本書中用了“秦帝國的崩潰”。打一個比喻,人是有壽命的,一個國家是一個組織、一個有機體,它也應該是有壽命的。像秦帝國這樣,它還沒有走完它的壽命,只能說它是暴病,突然死亡。漢帝國在制度上是完全繼承秦帝國的,但是它(西漢)延續了二百多年,是壽終正寢。
秦、漢兩個帝國在制度和結構上基本上是一樣的,秦十幾年就崩潰完全是異常,這就是我作上述假設的一個前提。
秦帝國崩潰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無休止地推行進取政策,馬上打下天下以后,沒有迅速施行政策的轉換,整個國家沒有統合和休息。這個政策的轉換本來應該秦始皇做,但他晚年沒有做。扶蘇和秦始皇的主要分歧就是他希望把這個政策做一個轉換。如果扶蘇即位,整個秦帝國的政策就會發生重大轉換,帝國的命運將會是另一個樣子。在歷史的轉折關頭,個人可能起決定性的作用。
這樣的事情歷史上很多。比如說漢武帝晚年,漢帝國也到了滅亡的邊緣,又一個秦末。但是,政策的轉換由漢武帝自己做了,他下輪臺詔反省自己的失政。他死后漢帝國安然度過危機,獲得了昭宣中興的安定局面。
雷天:扶蘇如果繼位以后,會在政策上做什么轉換?
李開元:最主要的可能會停止無止無休地對外擴張——包括北方對匈奴,南面對南越,還有對國內老百姓大規模的役使,修長城、修道路、修宮殿、修陵墓。他一定會馬上做的。還有在文化和整個政策的統合上會比較柔和。那種純粹使用法家的做法可能會有所轉換,會適當地把道家和儒家的做法補充進去。漢代建立以后就吸取秦國的教訓,做了政策的轉換。扶蘇就是要做這個轉換才惹怒了秦始皇,被發配到邊疆。所以我做這樣的假設,算是順理成章。
歷史書寫的縱橫與經緯
雷天:您說過,司馬遷的《史記》、司馬光的《資治通鑒》、現代黃仁宇的《萬歷十五年》,對您的寫作影響都很大。黃仁宇《萬歷十五年》選取的是1587年中國歷史的一個橫斷面,您選取的差不多是公元前210年到前206年這4年的歷史。您認為您書寫的是流動的歷史。請具體談談。
李開元:中國史書的體例主要有三種。一是紀傳體,以司馬遷的《史記》為代表。二是編年紀事體,以司馬光的《資治通鑒》為代表。三是紀事本末體,以南宋人袁宏的《通鑒紀事本末》為代表。近代以來,又加入了西方傳人的教科書體,就是先按歷史的發展階段分時段,再在各個時段中將歷史按照政治、經濟、文化等內容分塊。這些體例,各有長短。
黃仁宇的《萬歷十五年》很特別,他在構成書的各個部件上用了傳記體,是部分繼承了紀傳體的。但是,他在書的整體布局上選取了1587年作為系年的點,截取歷史上這一年的橫斷面去連接各個跨年的傳記。這就將紀傳體的連續紀年變為僅僅截取一年的單年紀事了。這個體例,是我們在迄今為止的史書中未曾見到的,而且運用得非常成功,成為史學表現形式的一種體例創新或者范式創新的經典。對于這種形式,我們不妨稱為斷年紀傳體。我個人以為,他的這種體例和寫法可能是從小說中活用過來的。比如,雨果的《九三年》。
我在寫作《復活的歷史》以前,做過多種嘗試。比如我曾經模仿《萬歷十五年》,但失敗了。因為我所要表現的秦末的歷史是一段變化劇烈的歷史,事件隨時間快速推進,人物隨時間頻繁交替,不可能停止下來作橫斷的截面,只能在運動中作縱向的連接。經過多次嘗試和失敗以后,終于找到了現在這種形式。
簡單說來,本書的整體結構上是按照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在歷史時間中順序運動的方式安排的。具體而言,從古而今的虛擬歷史時間是一條經線,在這條經線上,二世元年以前的時間是高比例濃縮的,書末所附的這段時間的年表按年排列,實際上只選取個別的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作時代背景的交代,可以說是快速和跳躍的。二世元年以后的時間線則是低比例鋪開的,書末所附年表按月排列,而且是分七國的,其間的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非常詳盡。
在這條時間的經線上,我插入事件的大塊面,這就是“章”。比如“秦帝國的民間暗流”,“大廈將傾的前夜”等。在這個層面上,可以說是一種紀事本末的形式,各章的歷史事件跨越的時間是可以重疊的。在各章之中,人物隨事件發展出現,對于重要人物,我不斷地加入特寫,這可能就是傳記的寫法或者電影的蒙太奇了。我說,我在書中寫一個時代,而不是一個人物。無數英雄的活動,組成一個英雄的時代,前仆后繼的英雄們,推動歷史不斷地運動,上演為一種歷史連續劇。這也許是一種新的寫法。
在《復活的歷史》中,我頻繁地穿越時空,既評點古代,也去現場訪古問舊。史書是史家和歷史對話的結果,史家是連接往事古人和今天讀者的中介,與其在所謂客觀的歷史的遮掩下躲躲閃閃,不如堂堂正正現身敘事,明確告訴讀者,哪些是歷史的共識,哪些是我的個人看法,這樣反而客觀,讀者更清楚。這種作法在寫作上帶來的好處,就是既有第一人稱寫法的親切,也有第三人稱寫法的冷靜。我由此獲得一種表現的自由。
雷天:您在寫這本書的時候做了很多實地考察,在行走和游歷中追懷歷史?,F在中國變化日新月異,歷史故地可能是鋼筋混凝土世界或者很荒涼,甚至可能是一個現代工業污染很嚴重的垃圾場。您如何在這種環境下追懷歷史呢?
李開元:正如你所說的,我去考察歷史遺跡的時候碰到過種種情況。比如2007年我們到項羽的出生地下相城,現在的江蘇省宿遷,古城址已經發掘了。那里蓋上小區了,什么東西都看不到。但我們還是可以確認是在這個地方,因為預先做了充分的史料準備。地形還在,我們可以感受到當年的事情就在這個地方發生。國破山河在,人去精氣存。另外,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變成了旅游景點,像鴻門。關鍵是只要地方沒變,就可以感受到古代。
最寶貴的是,舊日的古代文明之地今天成廢墟了。比如說去垓下,那里完全是一個被荒廢的地方。已經看不到原貌了,但是城墻的遺址還在。你一腳踏上去,在荒涼里面就有一種歷史的滄桑感撲面而來。我們最喜歡就是這個了,希望不要破壞它。
后戰國時代的“英雄無恥”
雷天:書中那種尚武、任俠的英雄精神躍然紙上,給讀者很強烈的閱讀感悟。我大致統計了一下,書里出現英雄這個詞54次,豪杰27次,游俠83次,書中也有很多您對英雄豪杰立身行事的感悟。上世紀初梁啟超曾寫出了一本《中國的武士道》,為中國的豪俠氣概和尚武精神招魂。您這樣處理人物的方式、這種英雄史觀是否遠承梁啟超的問題意識,還是受了日本寫幕府歷史的影響?
李開元:使用“英雄”、“豪杰”這些詞的次數,我沒有統計過,但是我確實有這種意識,原來的書名就叫《新戰國時代的英雄豪杰》。梁先生的這本書我沒有直接讀到,聽你這樣講,我覺得在精神上是相通的。是否受到日本的影響,我想也可能有一點潛移默化的作用。我們知道,中國和日本在文化傳統上有一點非常不一樣:中國歷代是文人士大夫當政,一個特殊的統治階層;日本是武士文化,武士當政。我最初用英雄豪杰作書名,出于一種感受,是仔細閱讀關于戰國秦漢時代的史書后,又把中國兩千年的歷史做一個通觀的基礎上獲得的,是非常強烈的東西。
中華民族的文化在戰國時候成型的,然后延續到今天。如果用一個人來比喻的話,中華民族在戰國秦漢時期正是他的青年時期,強悍有力,人人都要做英雄豪杰。到了后來,文化成熟,文化既統合了國家,但也使人的精神文弱化了。到魏晉以后就非常文弱化了,變成另外一種發展方向,內省的方向了。到了宋代和明代,甚至都不能行伍打仗了。這不只是整個文化上的文弱化,包括身體素質上都受到這個影響。這就是獨尊儒家以來的禍害。
我做研究的時候就深深感覺,中華文化是以諸子百家為基礎的博大文化,戰國秦漢時代,剛剛經過諸子百家的文化熏陶以后,還沒有因獨尊一家,變得文弱化。這時候,一方面人人都是英雄豪杰,個個精氣旺盛,時代精神非常外向,人人都想著為國家、社會、朋友建功立業,就是要追求實實在在的功利。另一方面,我用了一個詞語概括:英雄無恥。就是說,那時候廉恥和道德規范很少,他們并不以功利為恥,只要你能夠成功就是好漢,就是英雄。非常像資本主義原始積累時期的冒險家、探險家。
中日歷史學者的簡單比較
雷天:您曾師從中日兩國一流的歷史學家,現在又在日本大學做歷史學教授,能否簡單介紹一下日本學界研究中國史的思路?
李開元:日本的中國史研究,最擅長的是制度史。他們做制度非常仔細、認真,這是一個特點。另外,日本的師承關系非常清楚,是連續不斷的,不像我們經過“文化大革命”就斷了。同樣一個流派和一個問題可以有幾代學者不斷地做,這是和我們有比較大差別的地方。
還有,我覺得日本的學者比中國的學者,起碼從現在看更親民。日本的學者,即便是大家,也要寫大眾都能夠讀的東西,不覺得這是一個很丟份的事。這一點可能和中國傳統是不一樣的。中國的學者繼承了士大夫階層的優越意識,總想文以載道,而日本的學者更多地認為這是一種職業,有一種職業意識,而沒有帶有統治階層精英分子的意識。
最后一個,日本的學者比較重視實地考察。這次去垓下考察,我是和另外一個日本學者藤田勝久一起去的。他是日本研究司馬遷非常有名的學者。司馬遷走過的地方他全部走過了,現在還要走《史記》的路。我說,《史記》的路你一輩子走不完,他說我就準備走到我腳走不動為止。我想我也是這樣。走到腿走不動了,走到心中再沒有激情了,這時候回到書齋里面從容整理我這些行走的材料,整理我沒有做出來的考證,我覺得這一點很美好。
雷天:剛才您提到學者給普通讀者寫歷史讀物,我想問一下,日本現在比較受大眾追捧的歷史寫作是什么樣的模式?日本近些年有一位作家寫的有關羅馬史的巨著《羅馬人的故事》,在日本特別暢銷,都寫到十幾卷了。
李開元:我們就談這本書,我在我的的書里也提到了。它是日本女作家鹽野七生寫的12卷本羅馬史。她把1000年的羅馬歷史全部用敘事的形式寫出來。以前,只有學者寫的教科書式的歷史,或者是研究型的東西。讓一般人可以讀懂的東西,或者把歷史按照原來發展的程序做一個敘述描寫的東西是沒有的。這位女作家住在意大利,把有關羅馬史的研究著作、史料、論文都讀了,然后她用一般人完全能夠理解的敘事形式和非常嚴謹的筆法來寫作這本書。我問過我們學校羅馬史的老師,他說是按照真實歷史來寫的。
雷天:我很奇怪,這樣的書在日本會暢銷。她寫的是羅馬歷史而不是本國史,不是像在中國寫三國鼎立這樣大家都很感興趣的歷史。日本大眾讀者為什么會對嚴謹的羅馬史感興趣?
李開元:這本書發行到一百多萬冊:我也覺得不可思議。首先發行的是精裝本,然后再發行文庫本。很多人都看過,盡管有很多人沒有看完。
日本的大眾文化普及做得比較好,一般人對羅馬史都有一定的知識。這本書是以新的敘述形式寫作的,所以有興趣的人都去看。還有,出版社的宣傳做得相當不錯,不但做她這本書,而且因為這個女作家住在意大利,對當地也都做過考察,出版社又將她的這些考察做成了一個“羅馬之行”。后來又根據這一套書作成一種“羅馬學”。通過出版社和電視訪談,做了很多推廣宣傳。所以說,只要你推廣到家,大眾是能夠接受的。大家都愿意看真的東西,看根據真實的東西做的生動再現。
(本文編輯:李 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