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運動是近代中國變革途程中的重大關節點。80多年來,有關五四運動的研究始終是海內外學界關注的重點之一。直隸地處畿輔重地,濃重的危機感牽動學、工、商、農、軍等各界都不同程度上參與到運動中來。在這其中,作為一省代議機構的順直省議會也有相當的表現,發揮了特殊的作用。迄今為止,僅有王續添的《論五四運動中的省議會》(載《中共黨史研究》1999年第4期)對此有所涉及,但不無簡略之憾。有鑒于此,本文擬從這一視角管窺順直省議會在五四運動中的方位,剖析其特殊表現與作用。
一、恢復后的順直省議會
1914年2月,袁世凱下令解散各省議會。在此之前,順直省議會整體上尚能力求代表“民意”,關心興利除弊,有一定的朝氣和活力;與行政官廳雖有妥協,大體上議政也有一定的自主性,對直隸地方政治乃至中央政治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1916年10月,一度被中斷的地方議會制試驗雖得以恢復,但時代和機遇都再沒有給直隸省議會以進一步壯大的條件和機會。袁世凱和張勛復辟先后失敗,“共和復活”后,曹錕、曹銳兄弟立足直隸,經營直隸,實力逐漸壯大,成為直系勢力的中堅,而北洋政府的實際大權掌握在段祺瑞之手。這樣,北洋軍閥內部直系與皖系在權力分配、內外政策等方面的分歧與矛盾逐漸加深。為進一步壯大直系實力,曹錕兄弟強化對直隸社會的控制,也不允許地方代議制度發揮實效。與此相適應,省議員刷新地方政治的進取心大不如前,與軍閥政權相媾和,強調自身對于軍政當局的輔助性質。自然,直隸的軍閥專制統治局面有一個逐步形成的過程,在此過程中,作為共和政治外在形式的地方代議機構還有一定的發展空間,省議會也就在一定程度上發揮了其部分代表民意的職能。
1918年10月3日,第二屆順直省議會第一年常會開幕。在此前后,國內要求南北議和的呼聲日漸高漲。直系將領吳佩孚、馮玉祥等也發動“電報戰”,力主停戰議和,以對外為宗旨。值此情勢,順直省議會也于10月28日聯合京師總商會、京師教育會發起全國和平聯合會,并通電各省團體,請一致進行。31日,省議會發出《致大總統、國務院、軍政府請速謀南北和平電》。此后,省議會多次開會討論該議題。在南北當局下令停戰后,議員劉守榮還提議聯合各省議會共同調停南北之爭。對于上海和平期成會提出的國民公舉代表參與和議的主張,省議會表示贊成,并致電南北當局力爭之;又致電北京政府,請速定議和地點。
顯然,省議會既由選舉產生,省議員總是以民意代表自居。這種政治位置和角色感要求省議會適應內爭和平、外爭主權的社會輿論,努力把握有利的客觀條件,凸現其民意代表功能。五四運動再次為其展示自身的存在提供了客觀條件。
二、支持和參與五四運動
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后,順直省議會也很快做出反應。5月5日下午,順直省議會開會伊始,議員潘自溶即動議對此事件應有所表示;6日下午,在潘自濬的建議下,順直省議會即推定其與朱升華加緊擬定電稿,致電中央。電稿力主政府“援理嚴重交涉,誓不達還我青島目的不止”,并提出“請即釋放被捕學生”。8日,省議會再次就青島問題開會討論。10日,省議會又分別致電南北和談雙方代表和駐巴黎和會專使,指出“山東一失,定罹瓜分。吾國存亡,在此一舉。群情憤激,誓死力爭。懇電令巴黎陸專使等據理交涉,以直接還我青島為目的,寧至退出和會,決不簽字承認”,表示愿作外交后盾。另一方面又發出討伐曹汝霖等人的電報,指斥其效秦檜、張邦昌實行賣國策略,要求政府褫職法辦以懲禍首,而表示外交之決心。5月12日,天津各界代表210余人在省議會開會。議長邊守靖被推為臨時主席,并代表省議會提出三項議案:研究青島問題,力爭解決辦法;電請中央罷免賣國賊;以大會名義致電巴黎和會代表,囑令勿在和約上簽字。省議會還發起成立直隸各界公民聯合會,聯絡各省共同聲援。14日,各界公民聯合會在省議會開會,決定:挽留因抗議政府鎮壓學生而辭職的北大校長蔡元培:抗議日本政府捕押中國留日學生;反對保定各校校長壓制學生活動。
為阻止學生運動,直隸各學校被要求于6月提前放暑假。學生們前往內地各城鄉村鎮到處演說,鼓吹并聯絡各處設立各界聯合會。一些議員也“赴內地聯絡、鼓吹,與學生一致進行”。
6月4日,順直省議會致電北京參議院,為曹汝霖示意扣發愛國電文請求參議院提出彈劾,要求法辦。9日,順直省議會和學生聯合會組織天津各界民眾2萬余人召開大會,吁請商界罷市。副議長王秉喆在報告此次大會宗旨時指出:“今日開公民大會,本為救國,然須大家有一決斷心,方為有濟,否則救國適足以誤國。”6月18日下午,在天津學生聯合會、順直省議會、天津商會等團體的積極推動下,天津各界聯合會成立。議員劉守榮當選副會長,議長邊守靖當選交際科科長,彭桂馨、王秉喆、張叔鶴等為重要成員,在組織舉行罷市、游行示威等活動中發揮了較大作用。
10月1日,各省學生代表孫憲也等男女30余人在京請愿被拘。順直省議會聞訊后即發出通電,稱:此次各省學團等來請愿,元首乃不許謁見,且拘禁男女代表三十余人,雖云未嘗苛虐,究屬有傷民意,務懇早行釋歸,以慰民望,要求保釋。后內務部追于輿論壓力,將代表分別釋放。12月20日,在天津學生聯合會與順直省議會等團體的推動下,天津國民大會成立。王秉喆、彭桂馨等代表省議會參加了國民大會的主要工作。
但相對于學生和部分市民的激憤,省議會強調“和平抵制”。在國民大會召開前,先是有人主張罷市之舉:省議會竭力勸阻,使此議作罷;后又有少數學生在會址焚燒日貨。彭桂馨和商會代表卞月庭聞訊后趕忙質問制止。
而當被政府人士問及何故加入時,省議會聲稱:“際茲民氣激昂,不可阻止,深恐各界人民聯合開會,良莠不齊,難免不發生意外行動,后患何堪設想,因受各界人民之要求,故亦加入。一方面,固所以應國民思想潮流之趨向:一方面,正所以借以為操縱消弭隱患于無形?!憋@然,素來跟學(教育)界有很深淵源的省議會,不可能對前者發起的運動沒有反應。但此時已經淪為行政官廳附庸,要希冀行政官廳恩賜,分享行政資源的議員們,又不可能,也不敢因此而得罪行政官廳。同時,學生運動中的“激進”行為,對秩序也是一種威脅。作為日益趨向保守的省議會,日益成為獲利工具的省議會,當然也不樂見秩序的失控。
三、簡要評析
順直省議會在五四愛國運動中不甘落后,有相當的表現。表面上看,主要是因為:一方面,省議會傾向于直系,而直系由于跟皖系的矛盾,若干將領是支持學生愛國之舉的:另一方面,五四運動代表了全國的愛國心聲,很多地方議會都表示聲援,順直省議會自然也不甘落后。
從更深層次上看,順直省議會的進步表現是多方面因素促動的結果。各省議會恢復后,民國政治并未因袁世凱、張勛復辟破產,共和復活而進入坦途,反而呈現出比以往更加混亂動蕩的局面。武力逐漸成為決定地方政治的主要因素,省議會在地方政治架構中淪為附屬機構。為維護自己的實權,武人變成了軍閥,進而成為決定地方政治的絕對政治主體。省議會由此只能與自己的本愿相反,陷入兩難境地,議員處境也倍感尷尬:一方面,在軍閥政權的擠壓下,省議會的立法、監督職能難以發揮,多數議員開始獻媚軍閥以圖自身地位的穩固:另一方面,經選舉產生的省議會不能把自身與地方社會完全對立起來,舍棄民意機構這塊招牌。因此,議員要對民意有所順應和體現,力求在條件允許時利用自己的法定地位,發揮獨特的作用。立基于此,雖然對軍政當局方面,省議會以輔助取代監督,削弱了自身的立法決策功能。但為體現自身作為民意機構、民意代表的存在價值,議員們也會在一定的客觀條件下站在民眾一邊。
五四運動爆發時,中央權威的衰落、國會的分裂與無力、直系與皖系的矛盾等等,這些因素在一定程度上為省議會在特定場景下發揮較大作用提供了有利的客觀條件。順直省議會就是在這種特定情境下走向歷史舞臺,展示自身的存在價值的。在民眾的推動下,在省軍政當局默認以至支持的態度中,有強烈危機感的多數議員把支持、參與這一民族救亡運動視為己任。盡管這一參與主體囿于自身的局限性,不乏保守、妥協性,但作為一種體制內抗議,起到了獨特的制衡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