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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意風流

2008-01-01 00:00:00司空破曉
穿越·COS 2008年6期

前文提要:現代青年伍驕陽不明原因穿越時空,成為雍王朝的皇五子顧寫意。邊關戰事吃緊,少年親王為國千里遙遙趕去楚亞國期間驚聞生母猝死,面對詭秘險惡的政治環境,面對針對自己的惡意,顧寫意密謀反擊。

第二日,至親王府著實熱鬧了起來,從主人到仆從俱是喜氣洋洋,忙里忙外的收拾。處理掉還很新的家具擺設,重金購買了許多女人喜歡的對象,重新裝修屋子,聲勢弄的轟轟烈烈。不僅如此,顧寫意再未登過暖鄉等妓院的大門,安分守己的待在王府。

外界紛紛感慨猜測時,顧寫意在書房里每日對著地圖與諜報發愁。

有件事,已迫在眉睫等待解決。

幸虧當過兵,能看的懂地圖。顧寫意趴在描繪詳盡的地圖上尋找所有能走人的路線,反復計算,可結果讓人氣餒。

“爺,稍微休息一下吧。”懷前端過一盆清水,將沾濕的帕子擰干遞給他。顧寫意擦了把臉,又再水里洗了洗手,懷前取過帕子為他細心擦拭。

顧寫意道:“懷前,你若盡全力趕路,從邊洲到雍京往返需要花多長時間?”

懷前道:“二十五天左右?!?/p>

顧寫意又道:“若是帶上我呢?”

懷前臉露難色:“爺,奴才說二十五天需日以繼夜的趕路,您的身子撐不住的?!?/p>

“撐的住也沒用。”顧寫意說:“別說二十五天,十五天不到就會有人追查我的行蹤。另一方面,舅舅韓似山乃是三軍統帥,長時間擅離部隊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這么重大的事情,太多細節需要商討,我必須和舅舅面談。”

懷前道:“如今之際,爺只有找機會出京一趟了。只要能離開京城,奴才保證可以完全擺脫監視我們的探子?!?/p>

顧寫意道:“與邊洲相臨的瀟省今年遭了大災,萬頃良田顆粒無收,餓殍滿道。眼下馬上就要入冬,照這樣下去沒多少瀟省百姓能活過這個冬天。與其相臨的邊洲是軍事重地,糧食儲備充足。掙扎在生死在線的百姓不會不受誘惑,極有可能發生暴動哄搶糧食。朝廷若要避免這種惡性事件的發生,肯定要濟寒賑貧。只要我能接下這差使,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了?!?/p>

懷前低頭幫顧寫意把挽起的袖子放下:“那爺心里有計劃了么?”

顧寫意微瞇起眼,道:“時間緊迫,也顧不上什么有所為有所不為了。我得想些刺激人,見效快的法子才行?!?/p>

懷前猛然抬頭看他一眼。

顧寫意返身重新回桌前研究地圖,隨口道:“去拿些吃的,我餓了?!?/p>

懷前淡淡笑了笑:“好,爺先等一下,奴才馬上去拿?!?/p>

個人魅力,說白了就是個人對他人產生的影響力,它源于長年累月的人生積淀,絕非一朝一夕練就而成。

有些人得天獨厚,生就富于魅力。顧寫意無疑是個極具個人魅力的男人。他能夠僅憑自己的聲音、站姿和微笑吸引住每一個人的注意。他年輕、聰穎、英俊、富有、位重,他擁有令人眼紅妒忌的一切條件。

是禍害亦是妖孽,顧寫意開始刻意的選擇女眷眾多的宴會參加,時常在雍京漫無目的的四處游玩。他清楚了解自己的長處,他毫無保留的將這些優點發揚至極限。他惹的春心四處翩飛,他故意無視那些愛慘了他的人,他強硬疏遠顧姓兄弟,他讓所有人為他癡狂,他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卻冷眼看盡天下事……

不斷有謠言四傳,說誰誰家的小姐揚言非顧寫意不嫁,又說某某人為了顧寫意要死要活……還真有不少大臣上書為自家女兒、姐妹請婚的。大家眼巴巴等著看好戲,雍慧皇帝卻一反常態的慎重起來,遲遲不下肯詔賜婚。說五子年少喪母,這些年為大雍勞心勞力,定要為他挑選一個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的妻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紛擾,先是有傳言說朝中清流派的代表人物,大學士魏炎的孫女魏嘉顏將成為至親王妃。而后又傳顧寫意的政敵們暗中下絆子,阻撓婚事。一時間再普通不過的男婚女嫁成了朝中隱諱的禁忌。諸位皇子一聽到這個話題無不變臉。

政治風云詭秘莫測,至親王府大有黑云壓城之勢。幾乎所有人都開始同情年紀輕輕的至親王。連成親的權利都被剝奪,真是再可悲不過。

沒兩天的工夫,永輝皇帝突然暴病,據說病癥嚴重,連日無法進食,朝野震動。又有人傳,永輝皇帝病前曾對不止一位兒子氣急敗壞叱責過,情緒激動。

當顧寫意接到這條消息時,楞了片刻方問:“太醫怎么說?可有大礙?”

懷前道:“皇上如今年歲大了,年輕時落下的病根連帶新疾一并爆發。林太醫說,熬過去調養兩年能再活個十年八載,熬不過去最多撐到明年開春。”

顧寫意悶聲負手在屋里來回走了幾遭。對懷前道:“記得你和爺說過,暗夜里有位醫術高明的大夫,帶爺去見他?!?/p>

簡南在京城邊上有家不起眼的小醫館,病人不多不少正好夠他忙。

“簡大夫,你好。”顧寫意淺淺一笑,坐到為病人準備的椅子上,將手擱到診脈用的小枕上。

略微陰暗的診室內,簡南的眸子隱隱發亮,咧嘴笑道:“公子若是身子不舒服,有大把醫術高明的太醫候著,怎么親自跑來這偏僻之地?”說著,手指搭在他的脈搏上。

顧寫意笑容加深,道:“我需要一種藥,別的大夫怕是不敢給我?!?/p>

“哦?”簡南來了興趣,問:“什么藥?”

“一種可以在短時間內激發人體潛能,也就是生命力的藥?!鳖檶懸獾溃骸巴ㄋc說,就是讓垂死之人吃后不但病情好轉,日常生活還能照常進行。”

“承蒙公子看的起,在下若能研究出這種藥,恐怕早已榮登醫仙境界了!?!焙喣峡嘈Γ骸白尨顾乐硕虝r間內恢復正常幾乎是不可能的?!?/p>

“我又沒叫你真正治好他?!鳖檶懸庑α诵Γ骸爸螛思纯桑瑹o需治本。我知道有一類藥可以辦到。但有個要求,那就是盡量不著痕跡,讓人查不出來。只要能讓他再多活幾年,我記你一大功?!?/p>

簡南剛送他到醫館大門,就見對面一對貌似夫婦的人滿頭大汗朝這邊跑來。丈夫懷里抱著個男孩,妻子邊扶著邊急聲呼喚孩子的乳名。兩人見到簡南,那女子首先跪倒在地,擦了把掛滿的不知是汗還是淚的臉,悲呼道:“簡大夫,求你救救我兒子!”

抱著兒子的男子也艱難的要跪下。簡南慌忙扶起他們,朝顧寫意抱歉的笑了笑,引著夫婦進了醫館。

顧寫意驀地感到有點冷,恍然意識到,如今已是深秋了。

突然有些想笑,為了他的天家親情。

暖意融融的華貴臥室內,點一爐安神靜心的熏香,在裊裊升起的香氣中,俊美無雙的至親王神色平和,斯文儒雅的坐在龍床一側,陪著重病纏身的永輝皇帝。

皇帝病重,不管諸位皇子內心存了何等打算,面上一個個可是作足二十四孝子狀,想著法表現自己的孝道。山珍海味,靈丹妙藥,一股腦往大內里送。

時時出人意表的顧寫意這次也不例外,他未送出任何值錢稀罕物,只是每日拿著本佛經坐在永輝帝床頭,沉聲靜氣的講一個佛經典故。顧寫意精準地把握語速與停頓,磁性舒緩的聲音充滿煽情的意味,娓娓道來的同時,成功營造出一個又一個玄妙莫測的虛幻場景。

幾日下來,永輝皇帝緊繃的防線漸漸放松,不知不覺間竟開始期待聽到那個的聲音。

顧寫意全心全意對一個人好時,幾乎無人能抗拒的了這份誘惑。顧寫意談吐優雅風趣,擅長察言觀色,知道在什么時間對永輝帝提起什么話題。他能將一件平平無奇的小事講的引人入勝,亦能將枯燥繁瑣的政務煉化的簡潔直白。就像寒冷冬日里的暖陽,輕輕掠過得不著痕跡的那份溫柔,即使是蒙綠的春風也無法比擬。

老人格外脆弱怕死,貴為九五之尊的永輝更是如此。病重卻堅持不肯吃兒子們送來的藥,脾氣暴躁易怒。顧寫意淡定從容的說,父皇的病一定會好。

就這么一句話,奇跡的平服了所有恐懼焦躁,永輝帝合作的吃藥休息,旁人無不嘖嘖稱奇。都道皇帝最厭惡的是顧寫意,卻沒有多少人知道,皇帝最相信的亦是顧寫意。

永輝帝嗅著縈繞在鼻端的氤氳香氣,伴著顧寫意的聲音,迷迷糊糊進入夢鄉。

顧寫意噤聲,輕輕合上佛經。

為防皇帝突發疾病,張太醫自始至終都在一旁陪著看著。可能是因為裊裊升騰熏香,至親王的臉龐仿佛帶了霧氣,朦朦朧朧難以瞧清。方才說話時,優美的唇微微張合,恬靜、淡然,舒緩的語調牽引著人的思維。

張太醫也開始頭腦昏沉,畢竟熟知藥性,懷疑這熏香內另有乾坤。想到此處登時腦中警鈴大作,強自掙扎。誰知腿一軟,“撲通”摔倒在地。嚇的汗流浹背,慌慌張張去偷瞧至親王的臉色。

顧寫意先是看了看床上酣睡的永輝帝,而后轉頭看向張太醫,將食指輕放在唇邊。雙瞳幽深,似笑非笑。

張太醫既驚且怕,不一會已是汗透衣衫,惶惶然跪在龍床旁一動不動。顧寫意低眉順眼的坐好,佛經平放在膝頭,雙手搭在上面。不知過了多久,永輝皇帝幽幽轉醒,顧寫意忙上前整理靠墊將其扶起。

永輝久病渾濁的眼閃現不正常的神彩,語帶興奮道:“朕夢到站在九重天際,俯瞰我大雍疆土。身邊仙云似海,香氣繚繞,云霧山光,處處充滿了靈動之氣!”永輝帝的話被劇烈的咳嗽打斷,好一會才喘過氣,接著道:“天空裂開金色縫隙,真龍若隱若現!”枯瘦的手緊緊攥住顧寫意手腕,力氣之大難以想象出自一個垂病老人。

顧寫意對手腕斷裂般的疼痛置若罔聞,喜不自禁道:“這是天崩!是證道成仙的場景,恭喜父皇!”

永輝瞳孔里散發出狂熱的光芒:“去,去拿藥來。你上次拿來的藥方甚是管用,朕覺得身子舒服多了!”

“父皇身體安康比什么都重要?!鳖檶懸獾?,轉頭看向床邊瑟瑟發抖的太醫,笑道:“楞著干什么,還不快去熬藥!”

永輝皇帝的病一天好過一天,不出五日已能下床四處走動。剛好轉沒多久,就急不可待的傳旨天下尋找得道高人。至親王顧寫意經此一事,甚得帝喜,一轉臉,成了圣上面前紅人。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轉變,不少人慌了手腳,繼而開始了新一輪對至親王的打壓,務必將其杜絕在朝政之外。

面對如此境地,貌似自暴自棄的放逐。顧寫意又開始了縱情聲色的生活,整日與一幫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混跡于風月場所,為青樓紅牌大大出手,鬧得天翻地覆,甚至數次怠慢皇帝的召見。而皇帝面上只不過假意怒斥了幾句,底下加倍送出賞賜,時不時召他進宮聊聊天,平日里諸多維護。

顧寫意越鬧越出格,以至有天跑到皇帝跟前要求娶一名青樓女子為妻。被皇帝好一頓責罵后竟賭氣搬到青樓去住,外界謠言四起,說那名青樓女子肚里已有了至親王的骨肉。

永輝皇帝派人去抓顧寫意回來,結果去一個挨打一個,去一對挨打一雙。于是乎,太子顧康健親自出馬尋了去。

顧康健強壓著滿腔怒火,幾乎是不顧威嚴闖進了顧寫意包下的廂房。想到顧寫意往日里的種種作為,恨得咬牙切齒,又心酸得一塌糊涂。推開房門,女子的胭脂香氣撲面而來。這味好比柴油,澆得顧康健怒火更盛。

屋里安靜得怪異,顧康健慢慢走進去。青天白日,只見紫紅明麗床帷垂放,不知里面將是何等香艷場景。

顧康健大步走上前,一把撩開床帷,還未看清里面,就被人拽倒按倒床上。緊接著,唇上忽而炙熱,多少次午夜夢回的氣息闖入口鼻間。滿滿占據了頭腦,再無法思索其它。

炙熱的唇舌驟然離開,顧康健竟生出強烈的失落感,只能睜大了雙眼,望著上方詫異的俊美臉龐。

顧寫意明顯怔楞片刻,忽而又笑了。因醉酒,眼神慵懶、唇色嫣紅。顧寫意緩緩站起身,拱手道:“臣弟冒犯了,還望太子多多見諒?!?/p>

話語敷衍的成分居多,腳步略微踉蹌的走到桌子處,又倒了杯酒往嘴里送。

顧康健撐著坐起身,用盡全身力氣才使聲調如常,假慍道:“醉成這樣還不忘喝酒!”

顧寫意痞笑道:“太子爺不知,這叫醒酒酒,喝了就清醒了!”頓了一下納悶得嘟囔道:“君雅與卓雅那兩個小東西死哪去了?”

顧康健覺得火氣直沖腦門,上前奪過顧寫意手中酒杯,喝道:“你在這么下去非廢了不可!跟我回宮,父皇要見你!”

“回去干什么?學姑娘家似的躲房里學刺繡?!”顧寫意拉下臉,微挑的鳳眸里閃過怨毒不甘與郁郁寡歡。顧康健身子一僵,顧寫意順手又將酒杯奪了回去,將杯中美酒喝干飲盡,沉默地捏著杯子,兩人相對無言的站著。許久,顧寫意呼出口氣,宿醉頭疼似的揉捏著額角,用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口吻說道:“臣弟酒后失言,冒犯了太子爺,請太子責罰?!?/p>

顧康健道:“五弟,跟我回去?!?/p>

“行!”顧寫意不置可否的將酒杯扔到桌上,“今日臣弟就跟太子爺乖乖回去?!?/p>

“今日?”顧康健抓住話柄:“合轍你明日還想著要回來?”

顧寫意沒接話茬,只是笑了笑。

顧康健看著眼前再不復昔日意氣飛揚,顧盼生輝的少年親王。原以為練就成的鐵石心腸竟不禁開始酸澀。想當年自己親自出城迎接他回朝時的場面,何等風光無限?短短幾年,遭遇喪母之痛,群臣貶損之恨,空懷才智抱負卻無處施展。這一切的一切對于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弱冠少年,太過殘忍了。

眼前的顧寫意,陰沉、暴躁、憤世,仿若璀璨奪目的無暇美玉沾染塵埃。

顧康健終究心軟,幽幽嘆氣:“回去吧,你這般出眾人物,怎能徹底荒廢?!?/p>

顧寫意垂下眼瞼,長長睫毛覆蓋下的眸子,流動著暗涌。

三日后早朝,太子顧康健推舉至親王顧寫意負責瀟省濟寒賑貧物資的發放。永輝皇帝拍板同意,此事就此定了下來。

遠離政務兩年的至親王顧寫意,再一次回到政治中心。

仿佛是對應局勢的轉變,天氣驟然變臉,溫度急轉之下,賑災事宜刻不容緩。

發放賑災物資可不是像分果子似的簡單明了,最起碼需要災民救助方案、需救濟人口臺賬、災民救助花名冊、起草救災糧款分配方案等等等等。還要設計運送物資的路線,提取物資的時間、地點。真正發放時的監督問題。如此多縣鄉,若想做到面面俱到,絕對需要精準到巨細無遺的策劃方案。

禮部內至親王顧寫意原先辦公用的議事房里,早早聚集了一群大臣。這些人全是皇帝太子諸位皇子掌權官員撥來幫助至親王辦差的。

屋里燒著通紅的碳火,暖和的緊。眾人三三兩兩分黨派扎堆,低聲嘀咕著什么。在座的幾乎人人心里都打著小九九,彼此皆心照不宣,今日這關顧寫意恐怕沒那么好過。

門簾掀開,吹進一股冷風。大家的目光齊唰唰望過去,至親王削瘦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諸位大臣忙請安問好,顧寫意淡淡回禮。

甫一開了話頭,一屋子人紛紛高談闊論,,大有只有我說的才對的架勢。這些大臣多數得了自家主子的指示,故意凈揀那些外行人聽不懂專業術語講,彼此一唱一和的爭論,弄的議事房跟個集貿市場似的,完全無視顧寫意的存在。

顧寫意渾不在意的靠坐在壁爐旁的椅子上,同樣無視屋里已呈白熱化的激烈大討論,開始神游天外。

有反響,演員才會賣力。那群人口干舌燥折騰好一會,發現至親王竟然一點反應都欠奉送,漸漸也都詫異的住了口,齊齊看向顧寫意。

顧寫意一向講究吃穿,當下著一套看似簡單的實則出自名家之手的紫金錦袍,脖子、手腕、腰肢間繡了圈上等雪色狐皮。正在神游的顧寫意,神色慵懶漠然,臨靠的爐火歡快的跳躍著,火光映亮了他白玉似的俊顏,染上一抹瑰麗。雖不著意,卻顯出一派雍容氣質,說不出的標致。

眼見顧寫意連眼都要合上準備睡一覺了,有人終于忍不住跳出來,喚道:“至親王,至親王……”

“???”顧寫意這才回神,照舊懶洋洋的樣兒,緩緩開口問道:“都說完了?”

眾人心中嗤笑,面上卻是恭恭敬敬:“回至親王話,都說完了,就等您的意見了?!?/p>

“哦。”顧寫意不緊不慢的站起身。懷前手腳利索往每個大臣手里塞了本冊子。

“一切照這上面的辦。”顧寫意撣撣衣角,道:“散會。”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

屋里眾人先是靜默幾秒,待顧寫意的身影完全消失時,才轟然炸開了鍋!

憤然聲討者有之,冷眼旁觀者有之,冷嘲熱諷者亦有之。但這一切不過是明面上裝出來,大家邊扮演自己的角色,邊打量別人的反應,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看似漫不經心的飛快翻看那本的折子,看了沒幾眼少有不變色的。相互交換個眼神,匆匆離去。

照說,至親王顧寫意如此囂張不留余地的做法早該引起一片討伐聲,可事情恰恰相反,各派勢力不但沒有群起圍攻,反倒十分配合,事情進展順利。

數日后,工部侍郎周自修在請客,叫上了七八個談的來,年齡相仿的官員朋友在自家吃席。幾杯酒下肚,氣氛烘托起來,平日里不好提及的話題此刻便好說了。

周自修一沾酒就臉紅,實際上心里倍清醒,大著舌頭問一旁冷面冷性的俞陽:“只要沾上至親王的事情就不能按常例去判斷,你說對不對?”

俞陽事實上就是暗夜里的莫愚,聞言挑挑眉頭,沒出聲。

同朝為官的翰林院侍讀學士閔新遠晃晃手中酒杯,漠不關心道:“踏踏實實當咱們自己的差,全心全意為大雍做事,管他各黨派間紛爭如何!”

“話不能這么說。”都司戴乙申當即反駁:“要知道,這種事上站錯了隊可是要株連九族的!”轉臉看向俞陽,語氣誠懇道:“俞老弟驚才絕艷,少有的明白通透人,不像我這只懂打打殺殺的大老粗。連二皇子直郡王都對你另眼相看,今日也沒外人,你若是知道些內幕多少透露些,哥哥在此先謝過了!”

俞陽清淺的笑了笑,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戴兄嚴重了?!睊吡搜垡蛔廊?,頓了下接著道:“說到底,所有不合常理的反應都源于那本寫著詳盡方案的折子?!?/p>

“折子?”

“對,那本折子?!庇彡柕穆曇舨焕洳粺幔骸案魑挥X得賑災是件容易事么?”

“當然不是?!敝茏孕廾缑妫骸跋炔徽摿砣祟^疼的瑣碎方案,單是協調各地官員,監督物資發放就夠受的了!”

“正是如此。”俞陽道:“像這樣大規模的賑災,不光需要熟知地理的人規劃運送路線,還要計算沿路從各地調取多少幣帛。救荒有賑濟、賑糶、賑貸三者,名既不同,用各有體。極貧民便賑米,次貧民便賑錢,稍貧民便賑貸。這就需要準確知曉不同地區真實受災情況與災民數量。每次災荒過后,大批災民流離失所,農耕嚴重荒廢。為了改變這種局面還需要實行災后給復、給田等救助,以幫助災民安定生活重建家園,不再流徙。這還只說了大面上的事情,真正實施起來還有數不清的工作?!?/p>

戴乙申武人出身,聽得只犯暈,強自耐著性子問道:“確實很麻煩,但這和至親王的折子有什么關聯?”

俞陽清亮的眸子掃過來,道:“完美。這是所有看過折子的人的第一反應!無論哪一處細節,都完美到令人難以想象的地步。一個人,即使他再怎么聰慧再怎么有才華,也不可能樣樣精通,算無遺漏。”

在座的人猛然間明白了其中奧妙,初冬時節竟汗透衣衫。

“俗話說學得文章與武藝,賣于帝王家。身為男兒自然希望自己能名留千古,光耀門楣??梢哉f,參與那本折子編寫的人,才擔的起驚才絕艷四字。若以真姓名入仕為官,顯身當世,成就不可限量?!庇彡柷宓穆曇艋厥幙罩校迷诿恳粋€聽眾的心上:“可就是這樣一群奇才,他們不求名利,將畢生所學奉獻給至親王,心甘情愿躲在他背后,被掩蓋住所有光芒?!?/p>

后面一句沒有說,也不必說了。有忠仆如此,再加謀略無雙的主上,還愁何事不成?!

酒宴完畢,俞陽醉成了爛泥,被人扶著上了回府邸的轎子。行出老遠,俞陽慢慢睜開澄澈的雙眼,攥緊的拳頭壓在胸口,溢出一聲呼喚。

驕陽公子。

至親王顧寫意極為漂亮的完成了賑災濟貧的差使,對各地官員如臂使指,靈活調動所有資源,其高超的政治才華由此可見一斑。

朝中大臣們在阿諛贊美的同時也清醒的意識到一件事。

至親王真如他表現的那樣軟弱可欺么?!

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先不論韓家百年大族的根基之深,人脈之廣,單說此番顧寫意隱晦表現出的勢力足讓人匝舌。

永輝皇帝自上次險死還生后性情大變,不但縱情聲色,還盲目追求靈丹妙藥,長生不老之術。然,只要是頭腦清醒的人都明白,這反倒是命不長矣的表現?;鄣劬烤惯€能再活幾年,誰也說不準。也因此凸顯出下屆皇位歸屬問題。

另一方面,一直打著太子黨旗號的三皇子顧天賜似乎也按耐不住,頻頻作出出格的事。其意圖路人皆知。再加一個深不可測的至親王顧寫意。原本看上去牢不可破的局勢已然開始漸漸分崩離析。政治上站錯隊是比死還可怕的事情,許多人畏縮了,盤步不前了。他們觀望著,揣測著,不敢得罪一個也不敢輕易對某個皇子示好。

結局會變成什么樣的呢?

當下人通報顧寫意說韓紀元在客廳等他時,顧寫意恍然醒覺,與他又是數月未見。

端坐在客廳椅子上的紀元與以往大不一樣,衣著光鮮,風度翩翩,打扮考究,人顯得干練穩重。眼前的紀元褪去了少年時代的青澀,搖身變為成熟的男人。再不是那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率性張揚的少年。再不是那個嬉笑怒罵,小波皮似的家伙。

紀元……

“好久不見?!奔o元起身問好,笑容溫文儒雅。顧寫意立在門口楞了片刻,才一撩衣擺邁進屋。

突然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倆人沉默以對。茶盞散發出的熱氣飄飄裊裊,模糊了視線。

“今天過來是有事和你商量?!奔o元沉穩的聲線像水面上的漣漪,一圈圈蕩漾開來?!拔抑滥愕难劬€遍布大雍,一舉一動都瞞不過你。以你的脾性,如今定會派手下潛入我們籌建的拜天會。寫意,這次別管我的事?!?/p>

捏著茶盞的手加大了力氣,顧寫意垂下眼,默不出聲,心中冷笑。一幫子腦袋進水的書生湊一塊,正事不干,整天假標榜應不屈一格將人才,鼓吹并贊揚前朝禪讓制度。最可氣的是大有要走邪教愚民路子的征兆。前段日子又弄了個聯名上書,要求減輕稅負。還是自己利用權利硬壓下來才沒捅到皇帝那。老三那頂靈的狗鼻子聞著味,又開始不安分,派出手下心腹接近拜天會的頭頭腦腦們,只不定要弄出些什么事。要是放任你鬧到最后,老子就等著收尸吧!真要演變成那樣,還不如親手直接掐死你,死在自己手上也好過被別人千刀萬剮!

“要說的就這么多,不出意外我可能不會再來了?!奔o元神色有些茫然的透過窗子望向遠處,外面鳥鳴啾啾,春意盎然。

顧寫意聞言猛然抬起眼,陰沉地盯著他。

韓紀元收回目光,又變得儒雅沉穩,淡淡笑了笑:“我會盡量招收各位王爺的門人部署……惟獨不想見到你至親王的?!?/p>

剛想發怒,顧寫意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猜想,難以置信地瞪著他道:“紀元……你……”

紀元走到門口,腳下一頓,側過臉笑問道:“寫意,你說咱們倆的結局會是什么樣的?”仿佛就是初見時的痞壞笑容,只是眼睛再不復當年如水清澈,暮靄沉沉。

顧寫意閑適的靠在椅背上,篤定道:“結局自然是好到不能再好?!?/p>

紀元抿住唇角,搖頭輕笑,轉身大步離去。

清瘦挺拔的背影,紀元走的很堅決,沒有絲毫回頭張望的意思。一直以來,都是他在追逐顧寫意的背影,目送他一次次的遠離。這次,換成寫意。

顧寫意暗中唆使雙胞胎指使部署“吃國庫”一事在兩年后的今天顯現出成效。這等好事只要有人開了頭,后面自然大批人跟風挺進。別管哪門哪派的,少有不借國庫銀兩的官員?;旧鲜怯斜臼陆璧某鰜砭蜎]打算還回去。

接著又到了選妃的日子,別看永輝老兒年紀一把,妃子選的卻是各頂個的年輕漂亮,嫩蔥似的仿佛能掐出水來。若論玩樂的新點子和品位,顧寫意認第二沒人敢當第一。當下發揮上世遺留的特長,投永輝之所好,極盡奢華,大肆花消。哄得老皇帝眉開眼笑,國庫卻是一天扁過一天。

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短短時日大雍已是處處夜夜笙歌,紙醉金迷。顧寫意沉浸在這片物欲橫流的潮海中,看似醉生夢死,實則冷然等待。

當收到赫連書信,確認他已準備微服進入雍京時,顧寫意知道,機會終于來了。

顧寫意不想為自己的行為找任何借口,預想著因日后的計劃可能會導致的種種后果,失眠癥隨之加重。睜著眼睛到天亮成了常事,完后第二天早起用冷水沐浴后忙活一天。

身體不斷發出疲累信號,可思維卻異常清晰。懷前為此急的團團轉,想盡一切辦法只要能讓他休息好。

顧寫意笑著告訴他,現在還不是爺死的時候,用不著擔心。

懷前的眼淚“唰”的一下子流下來,說奴才沒用。

顧寫意笑罵,眼淚給爺存好了,真等我死的那天哭不出來可怎么辦?

懷前收起眼淚,平靜卻堅定道,哪怕去地獄,奴才也要陪著您。

平安酒家,雍京郊區再普通不過的小旅店。

今晚的天空沒有星光,夜色沉沉。顧寫意手扶闌桿立在窗前,霧靄籠罩的眸子里,是暗潮涌動的激流,一如此時窗外的景色,陰冷黑暗卻隱隱昭示著黎明將至。

推門聲,緊接著是沉穩的腳步聲。聽到響動,顧寫意負手慢慢轉過身,對上的,是赫連漠月神采閃動的眼睛。

“寫意,好久不見?!焙者B的嗓音微微沙啞,磁性十足,在萬籟俱寂的夜里,顯得格外性感。

顧寫意不露聲色的頷首示意,邀請赫連落座。

酒店雖簡陋,飯桌上的菜肴看起來卻是極精致可口,猶自散發著熱氣與香味。赫連的眸子沉了三分,似笑非笑的看著坐在身旁的顧寫意,道:“至親王做人真是十足地道,連邊角細微處都不放過。連上個菜都絲毫不差的卡著我來的時間。”

顧寫意氣定神閑地一顆一顆捻動著當年小娘親為他求的佛珠手鏈,許久,才緩緩開口:“你已貴為啟國皇帝,這次放下國務不遠千里趕來大雍,真是該好好謝你?!?/p>

“何必如此客氣?!焙者B朗笑,面上帶出款款深情。“能一解相思之苦,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顧寫意道:“既然赫連兄如此寬宏大度,那我們就直接進入正題吧?!?/p>

赫連一怔,瞧著顧寫意幾臻完美的側臉,覺得自己當真有病,明明清楚知道這人缺心少肺的,偏還就愿意主動上前討好。何苦來哉!

顧寫意捻動佛珠的動作加快,語氣卻仍舊四平八穩:“一個月以后,希望你能越境派重兵駐扎,作出要進攻的樣子?!?/p>

赫連收斂起所有風流調笑,瞇眼正色道:“寫意,給我個好理由。挑起戰火攻打大雍對目前的啟國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好處。”

“大雍與新戈不久后有一場惡戰要打?!鳖檶懸忾L長的睫毛垂下,“大雍會輸,而且會輸的很慘?!?/p>

語調平淡直板,卻勾的赫連心情激蕩,不能自已。硬壓下興奮,略顯匆忙的問道:“你有什么根據?”

顧寫意道:“一個月后,你派重兵駐扎在雍啟兩國邊境,引起幾場騷動,大雍勢必調遣部隊與之抗衡。若要與啟國這等大國開戰,只能用久經沙場的部隊,除卻保衛京畿的虎賁軍,西北軍占全國近六到七成的兵力,乃不二之選。近些年雍新兩國交戰勝多敗少,從上到下皆習慣了勝利,從心底開始輕視新戈國的實力。早在兩年前,我已暗中派人不斷游說朝廷分兵兩路駐扎。借此機會,我就可以調離大部分精銳和某些將領?!?/p>

猛然刮進一陣急風,屋內驟黑。只眨眼工夫,所有燈火又被點燃,快如鬼魅,且點燈者不止一人,赫連漠月卻一個人影都沒瞧見,看了眼靜坐在椅子上,神色清冷俊美無雙的顧寫意,竟平白生出一股莫名的寒意。

顧寫意接著道:“啟國與新戈相隔萬里,被遣調的部隊行至一半路程,大雍與新戈的戰爭就會爆發。與此同時,啟國起事。大雍必輸無疑?!?/p>

赫連咧嘴笑了,露出一抹森森白牙,好似準備擇人而嗜的獸,不溫不火道:“寫意,你真這么信任我?不怕我趁機奪了你顧家的錦繡山河?!?/p>

顧寫意抬起眼,眸子里閃爍著點點班駁陸離的詭異光芒,低沉的抿唇輕笑:“赫連兄覺得我手下人的功夫如何?”

想到剛才的情景,赫連笑不出來了。

“還有,我當年能花萬兩黃金贖回一個奴才,就能花的起百萬兩黃金買這世上任何一人的腦袋?!标幚?、狠毒、無情……這些情緒滿滿地盛在顧寫意微挑的鳳眼里,幾乎使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叭绻嬗心敲匆惶?,我甘愿用盡我的全部財產昭告天下,凡傷赫連家族任何一人獎萬兩黃金,殺一人得百萬兩黃金,兇手若為啟國人酬勞翻番,若為啟國臣子或皇室部署親信三倍犒賞。我要赫連一族,雞、犬、不、寧!”

赫連漠月胸膛起伏,危險地瞇起雙眼。氣氛驀然緊張起來。

“說笑的,想大雍擁有百萬雄師,土地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其是說滅就能滅的了的?一個楚亞已讓人頭疼至極,再加一個大雍,恐怕會拖垮啟國本身?!鳖檶懸饽碇鹬?,凌厲的氣勢漸漸緩和:“勞請赫連兄幫這么大的忙,怎能不準備豐厚回禮。啟國所到之處,只要能保證普通民眾生命安全與必須的口糧不被搶,其余財物任你拿取,我可以保證將抵抗降到最低。還有與楚亞相臨的三郡盛產牛羊,那數以萬計的家畜亦雙手送上。只要互通信息準確迅速,啟國可及時撤軍,屆時以楚亞國為屏障,大雍新遭大敗,絕對無立討伐?!边€有一句顧寫意未說,那就是國庫赤字嚴重,根本經不起這連番折騰。頓了一下,顧寫意直視赫連漠月的眼眸,道:“事成之后,不光另有禮物奉上,我還會撤回大雍潛伏在楚亞的所有勢力。那股流竄在楚亞境內,不斷煽動民眾造反的叛逆名單,暗中策劃復辟的大臣名單亦會交給赫連兄。”

直到此刻,赫連漠月是徹底服了??催@連番手段,顧寫意怎是一個恨字了得!

俗話說,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且不論獲取巨額財富,完全收復屬國楚亞,單能最以小損失換得臨國大雍的國力衰退,已是再合適不過的買賣!

顧寫意帶好佛珠,起身走到旅店準備好的臥榻處躺了上去,閉眼淡淡道:“我天亮后還要趕去京泰大營,就不親自送你離開了,還請見諒?!闭Z氣中有深深的疲倦,那種由骨骼由血液由靈魂深處散發出的落寞,讓躺在塌上休息的顧寫意多了份罕見的脆弱。

赫連漠月真想甩衣袖直接走人,可終究還是選擇坐到顧寫意塌邊,目光復雜地盯著他。是舍還是得?是愛還是憎?赫連漠月也有些迷茫了。

俯身,低頭,溫熱的唇在臉頰耳后耐心的熨貼,帶來柔軟舒適的感官刺激。

氣溫上升,曖昧氤氳,赫連漠月不禁情動,伸手去解身下人的衣衫。就在這時,顧寫意睜開雙眼,清澄明亮,冷若寒星,一眨不眨盯著他。

在這清冷的目光下,貴為一國之主的赫連漠月也大感吃不消,嘆道:“幸虧這天地間只有一個顧寫意!”

戰爭如期爆發,一切都如顧寫意策劃的那樣。

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顧寫意也許根本不能算是英雄豪杰,但他卻改變甚至扭曲了天下格局與無數人的命運。

西北將領們的下場之凄涼自不必累言多說,韓似山若不是有功于大雍,恐怕早叫皇帝千刀萬刮了去。

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永輝不光貶損韓似山幾乎所有的舊部,還將怒火延伸至韓家,奪了韓家嫡系人員的全部官職,更下旨永不錄用后世子孫。韓家,百年望族就此徹底被打入深淵,永無翻身的可能。

面對這樣的處理結果,面對迫在眉睫的緊張形勢,加之連執掌乾坤的君主都無法再冷靜處事,過激的愛國的情緒與恐慌后的怯懦引發了集體亢奮渲染。大雍朝內外似乎進入了某種歇斯底里般的癲狂狀態。

而被推至風口浪尖的顧寫意與韓似山卻始終保持著沉默,平靜地接受現實。

昨日繁華今凋零,韓家門庭清清冷冷,連行人都少見。據說往日仇家與街頭醉漢趁機刁難,更有甚者在門前倒黃湯撒潑。

這世上,不承認失敗后的英雄。

韓似山一身素袍,立于桌前,在宣紙上肆意揮灑。雖已五十出頭,但在沙場上練就出的魁梧硬朗,讓他極具男子漢氣概。

一人掀簾而入:“舅舅好雅興。”

韓似山乍聽見嚇了一跳,心驚詫異地望著眼前的顧寫意??僧斂吹侥悄ㄕ信扑频牡粶\笑時,隨即釋然,笑道:“你來了。有事么?”

顧寫意看似漫不經心的目光自畫上掠過,良久,緩緩開口:“將軍戰馬今何在,野草閑花滿地愁?!?/p>

韓似山低頭看看自己所作的青山綠水,爽朗笑道:“得意人情暖,窮途世態涼。他人勢利又何妨,我自沽風釣月作疏狂?!?/p>

顧寫意抬眼看向韓似山,笑中多了暖意,:“舅舅的心情看來還不錯。”

“無官一身輕?!表n似山道:“寫意,你已經用光了所有的賭注,有贏的把握么?”

顧寫意未接話茬,仰頭去看墻上字畫,隨口道:“這次來純粹為了探望舅舅,看到您無礙,侄兒也就放心了?!?/p>

顧寫意仰起下巴的側臉顯得是那么的年輕,孤傲,透著一股義無反顧的意味。

韓似山看著眼前這個清瘦的少年,總覺得自己得說些什么,否則心里難安,忍不住道:“我兒時,總幻想著建工立業,光耀門楣。”

顧寫意轉過頭,看向舅舅。

韓似山回憶著逝去的歲月:“十八歲即上沙場,為大雍四處征戰。那時,年少輕狂,鮮衣怒馬,揮斥方遒。兜兜轉轉渾渾噩噩的活過這些年,方恍然大悟,人生不過是一出熱鬧非凡的戲劇,你方作罷我登場,演繹著各自的喜怒哀樂與悲歡離合,永不停止。我是個失敗的將軍,在最后的軍旅生涯里背叛了我的國家,謀害了無數無辜將士的性命,因為我妥協給了政治??晌矣眠@一次的卑劣與妥協換得了后半生的太平,今日已上書請旨去遠在千里外的墓園,再不摻入廟堂斗爭,就此過我想要的平淡生活?!?/p>

韓似山望著顧寫意的眼眸,問道:“我在鬼門關不知轉過幾遭,一直認為自己夠堅強,能坦然面對任何磨難,可終究還是敗下陣來。即便是現在,我想的也是逃避,我不敢回想我所做過的一切。寫意,告訴我,究竟是什么在支撐著你走下去?”

“因為我別無選擇?!?/p>

顧寫意淡漠地敘說著,平靜的神色更像是狂風暴雨后的大海。韓似山的眼中多了分尊重與憐憫。

“舅舅遠行那天,侄兒必定親自相送?!鳖檶懸廪D身作勢要離去。剛行至門口,身后的韓似山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恨所有人?”

顧寫意停下腳步,微微側過頭,淺淺笑道:“舅舅誤會了,如今的我誰也不恨。”

韓似山目送顧寫意遠去的背影,想著,也許沒有人能了解這個人內心真實的想法……不,應該是有一個的。那個善解人意,玲瓏剔透的妙人。那個擁有清澈如水般眼眸,燦若艷陽般笑容的女子。

耳邊似乎又聽到那聲清脆歡快的呼喚:

“大哥!”

韓似山垂下頭,淚盈于睫。

從韓家出來,顧寫意徒步走了很久來到寫意酒樓。

依舊坐在靠窗的老位子,顧寫意點了全部一十八種美酒,每樣半斤,叫人整整齊齊排在桌上,然后一樣一杯。三圈下來,店內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顧寫意神色平靜淡然,喝的速度不快不慢也不停歇,一杯接著一杯。晶瑩漂亮的酒杯,修長白皙的手指,優雅至極的動作。顧寫意的美絕不女氣,精致、耀眼、賞心悅目??烧乒褚呀涢_始不停擦拭額上冷汗。

懷前低聲道,爺,別喝了,傷身!

顧寫意置若罔聞,懷前想阻止,可既不敢也不能,只好在旁怔怔看著,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沒人出面干涉,即使失了權勢不受恩寵,仍舊無人敢當面冒犯顧寫意的決定。

每喝干一杯,周遭人的心就揪一次。這么喝酒可是會死人的!

“你瘋了?!”隨著一聲暴喝,顧寫意嘴邊的酒杯被打飛出去。

揚頭,醉眼迷蒙看去,竟然是老二顧成雙。

顧成雙瞇起眼諷笑道:“還真是長本事了啊,丟人都丟到這來了!別忘了你的身份,顧寫意!”

雖說這時代的酒度數普遍偏低,但顧寫意少說也喝了有三四斤。向來灼灼生輝的眸子因醉意顯得略微木然,眼中神采緩慢的流動著,泛著溫潤的光芒。顧成雙突然覺得有些窩火,好比興致勃勃正準備大干一場時,突然下雨了。

了解內情的人都知道,在二皇子顧成雙面前不能提顧寫意。只要一提,不管當時顧成雙心情多好也要跟你翻臉,簡直比翻書都快。至于原因,恐怕連顧成雙自己都說不明白。反正只要一看到顧寫意囂張得意的樣子,下意識里就想打擊。

顧成雙瞪著顧寫意,誰知后者說出口的話更叫他郁悶,顧寫意道:“老二你閃邊去,小心我吐你一身?!北砬樘仄届o,語速特正常,吐字特清晰,一點也不像喝多了的。周圍響起輕微的哄笑聲,顧成雙漲紅了臉。冷哼一聲,拂袖離去,可走出幾步又返了回來。滿面怒火的伸手去拽顧寫意的領口。只差半寸時,被近乎透明,宛若女子般纖細的手牢牢抓住手腕,掙脫不得。

“二爺莫惱,我家王爺喝醉了。奴才替他向您道個歉?!庇迷~雖恭敬十足,可那聲調實在是陰柔冰冷,聽的顧成雙脊背發涼。

意識到自己的氣勢竟然輸給一個奴才,顧寫意的養大的奴才,顧成雙抬腳踹去,怒道:“好個膽大包天的狗才!你家王爺平時就是這么教你做事的?!”

懷前連聲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故意跪在顧寫意與顧成雙中間,隔開二人。

酒樓里其它人躡手躡腳偷偷開溜,散了個干凈。

就在顧成雙揪著懷前衣領揚起拳頭準備要打時,樓梯傳來急速登樓的腳步聲,接著平地響起一聲呼喝。

“二弟,住手!”

顧成雙心頭一驚,繼而憤然不甘地松開懷前。回身行禮道:“太子爺,您怎么來了?”

顧康健未答話,踱步走到顧寫意身邊。后者仿佛對一切置若罔聞,趴在桌上,醉眼睨向窗外。這樣的寫意讓顧康健回憶起兒時那個總喜歡窩在角落里,安靜沉默,獨來獨往的小小孩童。常想,也許在那少不更事的歲月,顧寫意內心已別有天地。不受任何人左右,豐富多彩的世界。

“別喝了,我送你回去?!鳖櫩到〉吐暤溃焓秩シ?。顧寫意少有聽話的任他將自己攙起。顧康健一手抓牢繞過脖子搭在肩上的手臂,一手摟住他的腰往外走去。路過掌柜身邊時,腳下一頓,道:“掙錢不要命了么?至親王若真喝出個好歹來,你就等被著誅九族吧!”

掌柜干凈利落地撲嗵跪倒,嘴上稱知罪,心道,就是因為怕這個才慌忙叫人去通傳。顧康健微側過臉,又道:“成雙替我跟其它人說一聲,今兒就不去赴宴了?!闭f罷攙著顧寫意下樓。仆從欲上前幫忙,被顧康健不冷不淡地看了眼,嚇的躲到一旁。

樓下停著太子專用的豪華馬車,見顧康健要扶顧寫意上車,懷前急聲道:“怎敢勞煩太子爺,奴才會送王爺回去的?!?/p>

顧康健似笑非笑意味深長的睨了眼懷前,道:“五弟交給我,你且先回王府準備妥當。怎么,怕我害他不成?”

懷前道:“奴才不敢,奴才這就趕緊回去準備醒酒的東西?!迸R走前,擔憂的看了眼似乎已進入夢鄉的顧寫意。咬咬牙,快步離去。

顧成雙立在二樓欄桿處,眉頭緊皺地望著遠去的馬車。過了好一會才轉身下樓,沒想到甫一出酒店門,竟碰到顧天賜。

顧天賜文人打扮,儒雅笑容萬年不變,見顧成雙臉上閃過驚訝的神色,淺笑道:“等了許久都不見人影,只好親自尋了過來?!?/p>

顧成雙哼聲道:“太子送顧寫意回府,不去赴宴了。叫那些人都散了吧!”

“哦?”顧天賜的笑容加深,道:“相比較而言,恐怕你去送更適合些?!?/p>

顧成雙揚眉:“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鳖櫶熨n負手而立,看似儒雅的笑容里總覺得多了些什么?!半y不成太子不在我們就要餓著?飯還是要吃的嘛。怎么能散局呢?”

顧成雙心里一驚,好似初次見面那樣仔細端詳顧天賜。印象中的顧天賜自小跟在太子與自己身后頭,外表文弱,每日掛著溫和笑容。從不發火,也不見有多出眾。顧天賜的權勢無法與顧康健和顧寫意相匹敵的,既沒有顧康健一般的顯赫身世,也不像顧寫意那樣氣勢逼人。所以依稀察覺到顧天賜目的不明的舉動后,從未放進心里。顧天賜不是愚蠢莽撞人。

可眼前這個意氣風發,言語曖昧的人,還是自己記憶中的三弟么?

每一個人,每一件事,皆不復兒時。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罷了,還死死抓住過往不肯放手,

顧成雙看著顧天賜笑了,笑里滿含自嘲與寂寥。

顧康健摟著顧寫意,心尖上漸漸蔓延開酸痛酥麻的感覺。緊了緊手臂,讓擁抱在一起的身體再靠近些,也許,只有這種形式才能確認懷中的人是真實的,這一刻是真實的。

熟睡中的寫意,沒有平日里幾乎能將人灼傷的光芒,亦不再那樣氣勢逼人。若說清醒的顧寫意是統領百獸的虎,那熟睡的他更像只血統高貴姿態優雅的貓。瞇著狹長的眸子,慵懶地微微蜷縮起身體。你若忍不住伸手去觸摸,也許他做出愉悅的樣子,享受你的服務。也許會突然張嘴咬你一口,叫人措手不及。

美好,邪魅,不可預知。也行顧寫意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致命的誘惑。

太子馬車停在至親王府外許久,仍不見里面人出來。多少年了,莫懷前還未嘗試過像今天這般焦灼難耐。又等了片刻,懷前橫下心,正準備出聲催促,車門打開。見太子顧康健摟著顧寫意,懷前忙一個健步上前,扶住顧寫意胳膊,道:“真是有勞太子爺了,后面的交由奴才來做就好?!?/p>

顧康健猶豫了下,才略有不舍的將顧寫意交給懷前。懷前剛準備松口氣,只聽顧康健緩緩開口道:“這么多年了,你的相貌似乎一點未變?!?/p>

懷前心中一驚。

顧康健虎目危險地瞇起,端出平日里號令百官的太子架勢,道:“為人要懂分寸,身為奴才更應恪守本分。”

懷前恭恭敬敬地回道:“奴才定會牢記太子爺的話,恪守自己的本分,好好服侍主子爺?!?/p>

顧康健嗯了聲,又望了眼似乎還未清醒的寫意,才上車離去。

懷前攙著顧寫意往府里走,一路上,顧寫意沉靜地熟睡著,誰知剛踏進臥室,顧寫意猛然一把推開懷前。手撐著桌子,用手指一扣嗓子眼,劇烈嘔吐起來。除了胃里尚未消化的酒,不見任何其它食物。懷前莫名心酸,心疼的上前輕拍顧寫意的背。

顧寫意扇開他伸出的手,仍舊不停的干嘔,癥狀兇狠到似乎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懷前這才察覺到不對。學武之人多少懂得醫術,可顧寫意蠻橫的不讓懷前靠近,過了好一會,嘔吐的癥狀總算減輕。顧寫意躺在床上,啞著嗓子道:“去幫我端杯水來。”

懷前應聲出去,不到一刻的工夫就趕了回來。可屋內已不見顧寫意的身影。

懷前扔下杯子四處找尋,終于在屋頂找到了他的主子爺。

顧寫意平躺在房頂,仰望著星空,久久的凝視,似乎已然癡迷。眸光清如水,亮如芒,仿佛承載著滿天星斗。懷前輕輕來到他身邊,跪下。

“我嘗試過妥協認命,我努力過的?!鳖檶懸馔祀H,像是對懷前又像是對自己說道:“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p>

懷前覺得喉嚨被什么堵住,連呼吸都不再順暢,叫了聲,“爺……”

“我今兒喝多了。”顧寫意手背搭在眼上,淡淡道:“也累了?!?/p>

懷前跪在一旁,細心傾聽,他總覺得顧寫意還有話想說??傻攘嗽S久,仍聽不到一言一語。他的主子爺是如此的沉默,又是如此的寂寞。懷前眨眨眼,將淚憋回去。

屋頂,兩個同樣沉默的男人,懷著紛繁復雜的心情,迎來了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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