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愛無聲

作者簡介

張語珊，四川師范大學文理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大一學生，從小喜歡文學，總喜歡寫一些虛無縹緲的文字，因為我總覺得文字可以見證成長，并一直相信，期待和努力可以創造奇跡。

“滿山遍野都是，都是被剪得光禿禿的桑樹，我總是喜歡一個人找棵樹坐下，凝視腳下血色的土地，回憶那些想永遠都沒發生過的事?！焙５偷偷卣f。

初識

第一天走進宿舍，初次相見的喜悅使整個房間顯得格外熱鬧，大家七嘴八舌地像是有說不完的話。只有她一直沒有言語，拿著筆像是在寫什么，一直寫著。

很長一段時間過去了，她的話始終都很少。我覺得，我是喜歡她的，總想接近她，和她說話。直覺告訴我，她是個有故事的人，有很多的故事。

晚上八點，我提前離開教室。推開宿舍門，里面漆黑一片，隱約有人抽泣的聲音。開燈后，走近陽臺，眼前的一幕不禁讓我感到震驚。是她，她坐在陽臺上，把頭埋在膝蓋里，全身都在發抖。低低的哭聲縈繞在空氣中。我走近她，想說點什么，卻不知該說什么好。于是拿出紙放在她手里，她抬起頭看著我，臉上滿是淚水，心里涌起一陣難過，我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花。不可否認，她是個美麗的女子，大大的眼睛仿佛一灣深水潭，眉間的一顆小紅點恰到好處。

安逸，滿山遍野都是，都是被剪得光禿禿的桑樹，我總是喜歡一個人找顆樹坐下，凝視腳下血色的土地，回憶那些想永遠都沒有發生過的事，寒桑低低地說。

我們進屋說好嗎？你在那上面太危險了，下來吧，聽話。

她看了我一眼，很順從地跳了下來。

寒桑，我們去湖邊吧？

好。

東湖邊的燈光很暗，平靜的湖面仿佛蘊藏著巨大的陰謀。此時，湖邊的人并不多，我們隨便找個地方坐了下來，她沒有再哭，只是一直在說話，細細的聲音延續著。

毒藥

我叫寒桑，小時候，大家都說這是個不好的名字，但我一直很喜歡。聽父親說，生我的那個冬天特別冷，因為父親在家照顧母親，我們家地里所有的桑樹條都被人偷走了，家里連柴火都成問題，更不用說燒火取暖了。冷啊，無法抗拒的冷。

第二年春天，母親離開了，她帶著僅有的幾件衣服走了，把我留在那張并不溫暖的床上，我一直哭，一直哭。父親在講這些的時候眼睛看起來很深很深。

父親沒有再婚，我們父女兩人相依為命。他總是說，都不知道怎么把你養大的，那時候的日子真的太苦，太苦了。每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都會俯上前去吻他的額頭，這是我唯一能給的安慰。

沒有多少人能理解我對父親的感情，因為沒有多少人和我有同樣的生活經歷。很多人都在懷疑一個貧窮的單身父親能給他的女兒多少愛。是的，我的衣服破舊，時常會有各種顏色的補丁。但我衣服上所有的補丁都是父親一針一線縫上去的。吃飯的時候，他總是先顧著我，很多時候他都空著肚子看我吃完，然后去廚房喝開水。

我知道，那是一個不公平的年代，但我們只能習慣著去接受。

我與父親對彼此的愛是我們生存的條件，誰離開了誰都會活不下去。

后來我才知道，這樣的愛是一種毒藥。開始讓你如癡如醉，越往后就越痛不欲生，尤其是當你知道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時候。

真相

那年我十七歲，上高二。在學校我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因為我深知我的學習機會是多么的來之不易，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要盡力抓住的。老師們鼓勵的笑容，同學們親切的微笑都是我不可多得的財富。

父親說，我們看似貧窮，實則富有，我們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愛。

我很滿足這樣的生活，不想這平靜的日子再出現什么變化。

然而，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她來了。她真的是個光彩照人的女人，站在我們的教室門口，同學們都在討論她是誰的家長。老師叫我出去的時候，教室里到處都是不可思議的叫聲。

我認識她的，家里那張泛黃的黑白照片上梳著一個大辮子，臉上有著羞澀笑容的那個人就是眼前這個珠光寶氣的女人。她，是我的母親，十七年前離我而去的人。她的樣子我太熟悉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眉間的那顆小紅點？這樣熟悉的標記我幾乎每天都會在鏡子里看見。

她見我走出來后，迫不及待地一把摟住我，像演電影似的哭起來。幾分鐘之后，她放開我，跟老師說了幾句話就拉著我走出學校。自始至終，我都沒說半句話，我自己也從未想過，當期盼已久的這天到來時我會如此的平靜，讓人感到恐懼的平靜。

桑兒，跟我走吧，媽媽能給你最好的生活，這十幾年你受了太多的苦，從今以后就讓我來照顧你，好么？

我抬起頭，看著她，搖了搖頭。

她又哭了，看起來那么無辜，那么可憐。

桑兒，媽媽知道對不起你，但當初媽媽也是沒有辦法啊，你還不能理解大人之間的感情，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F在我只想補償你，你能成全媽媽嗎？

淚一滴一滴地掉下來。請原諒我，我不能跟你走，我現在很滿足，我愛我的父親，我愛我所生活的環境，你沒有欠我什么，真的，什么也不欠。

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瞞你了，你可知道你現在叫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你的親生父親。當初我是懷著你嫁給他的，當時也是形勢所逼，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他。所以，孩子，你應該是回到你的親生父母身邊了，你真正的父親現在正在家里等著你。

她似乎還想再給我解釋什么，我笑了，大聲地笑起來，我看到她眼睛里閃過一絲恐慌和不安。

你說的這個我早就知道了。那年我生病住院，他跟醫生的談話我聽得清清楚楚，我早就知道我不是他親生女兒。我還想告訴你，我從來都沒想過要離開他，我愛上他了，不是你能理解的那種愛，我要和他生活一輩子。

她被嚇壞了，我看到她渾身都在發抖，臉色蒼白，她站起來，仿佛我不存在似的，走了出去。

我沒有騙她，我太清楚自己的感情了，這樣的清醒常常讓我感到很痛苦。

劫難

放學后，我向老師請了假，坐了半小時的車，回到家。一路上都是桑樹，冬天的空氣很潮濕，霧很大，冷得我直想掉眼淚。一種不祥的感覺在心底蔓延。

靜靜的院子。我推開門，濃濃的血腥味彌漫在整個屋子里。我走上前去，他靜靜地躺在床上，雪白的床單被染得鮮紅欲滴，床沿上有個小小的刀片，上面的血已經凝固了，枕頭旁有一封信，上面是他熟悉的筆跡，“寒桑收”。

我已經完全沒有思想了，眼前的這一切是我從未想象過的。

害怕？無助？傷心？

所有一切的感情都不能表達我的心情。我在做一個很恐怖的惡夢，這些都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我開始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打自己的臉，不知道打了多少下，全無疼痛感。站在他的面前，我真的不相信，那個從小與我相依為命，疼我，愛我，而我也深愛的人已經永遠離開我了。我拉著他的手，叫他起來，他是在和我開玩笑的，一定是。

喪事是村委會給辦的，當泥土一點一點吞沒他的時候，我知道，我的心也已經隨他而去了。我早就說過，我們的生命是連在一起的。

尾聲

安逸，你知道信上都說什么了嗎？我從來都不知道他有病，我從來就不了解他。我真的沒有資格說愛他，一直以來我都理所當然地接受他全部的付出，只一味地沉浸在他給的幸福世界里。我從來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天我的母親去找過他，他不想成為我的拖累，因為他知道只要他在我永遠都不可能離開，更何況他的病已經沒有治愈的可能。

他一直都瞞著我，從來就沒有去看過醫生。上高中花費很大，他把所有的錢都花在了我身上。但是我卻不知道，我以為我們的生活已經好起來了，原來一切都不是我想的那樣。安逸，這個世界始終是不公平的，不是嗎？

寒?？吭谖壹缟险f，我太累了，太累太累了，沒有人理解我，你可知道，沒有一個人可以體會我的感受。

寒桑沒有再說話，她似乎睡著了。我看見她手里不知何時拿了一封信，昏暗的燈光下，我只看到了一句話，“寒桑，走完這一輩子我才敢說，你是我一生的愛?！?/p>

湖邊，細細的流水聲好像是在講述一個遙遠的、凄美的故事。

寒桑，你看天邊那顆最亮的星星，一直都在不停地閃，那就是他啊，他在天上守望著你，他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你?。?/p>

我們握著彼此的手，一起仰望蒼茫的夜空，一起注視著天邊那顆最亮的星星，因為那兒是離永恒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