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人把街頭無賴、游手好閑之徒稱為“爛眼兒”。
本文要表述的這個爛眼兒在成都東門大橋、牛王廟、九眼橋一帶名氣很大,以至于到后來街坊鄰居只知爛眼兒而不知他姓甚名誰。
閑話少說,這天,秋雨綿綿,爛眼兒約了幾個街坊在屋頭打麻將。爛眼兒把一只腳蹺在竹椅上,邊打牌邊搓腳’(。今天他的手氣來登了,想要啥子牌就來啥子牌。牌友輸錢,很不了然,便找原因:“爛眼兒,合適點哈!是覺得今天你娃娃一鏟三,就陰到在桌子底下研制生化武器嗦!”下家也附和:“把牌整得梆臭——煩得很。”
爛眼兒清筒子已經下叫,割一、四、七筒。上家和下家都不要筒子,而對家的牌,爛眼兒看得一清二楚。原來在打牌前,他就有意在對家身后的柜上放了一塊鏡子。
爛眼兒暗下決心,今盤要整就整個悶的(方言詞,大的)。哪個蝦子才割炮牌。嘴上卻故意打假岔:“渣渣瓦瓦。”伸手一摸牌,爛眼兒頓時眉開眼笑,“啪”地把一張四筒重重地拍在桌上:“哈哈……清筒子,自摸!又吃了個全雞全鴨,都格老子跑不脫,來賄來賄。”伸手就要收錢。上家一巴掌煽在他的手上:“啥子哦,血戰到底,懂不起嗦?我們還沒有打完得嘛。”爛眼兒只好無趣地偏起腦殼看下家的牌。
正在這時,猛聽得里屋爛眼兒老娘撕肝裂肺、驚爪爪地哭罵:“你這個挨千刀敲砂雄的……死娃娃啊!”
爛眼兒也不管是哪個案子翻了,抓起桌上的錢就往外狂奔……上家反應過來:“爛眼兒,你咋個把老子的錢抓起跑了呢?”追出門時,哪里還有人影。
聽見爛眼兒老娘的哭罵聲,院壩頭的鄰居都來看熱鬧。老娘抱著半床棉絮呼天搶地地哭罵:“我咋個生了這個巴壁頭敲砂雄的短命鬼呵?……新新嶄嶄的一床棉絮啊,不曉得是他好久剪了半截賣給收荒匠了……今年子這個冬天咋個過哦……”
鄰居很是同情,嘴里不停地說著“造孽啊”。
不久,老娘死了,爛眼兒一個人過。沒過多久,便家徒四壁,所有能變現的東西,幾乎都被他變現喝酒了。鄰居看在他死去的老娘面上,介紹了一個中年單身漢老王來租他的房子,兩人說好,房租每月400元,老王住外間,爛眼兒住里間。爛眼兒經常不落屋,落屋就在床上挺尸。相處了一段時間,兩人都相安無事。老王喝酒,也時不時叫爛眼兒來一起整兩杯。
老王熱愛生活,雖說是單身漢,但家用電器一應俱全,在爛眼兒心中簡直是個有錢人。因為人家隔三岔五的就可以吃點麻辣燙,打點小麻將,看點歪錄像。爛眼兒無法容忍這座金礦在自己身邊沉睡,但他又不敢直接打老王的餿條,因為老王膀寬腰圓,脾氣不好。不過,不敢直接打并不意味著不能間接地打。
一天,爛眼兒在三環路邊的茶鋪么店子放出話來,說自己住的老房子要拆遷,有一全套高檔家用電器要處理。在此喝茶的一個打工仔小李見有欺頭可檢,便過來和爛眼兒編起生意。
小李掙的是辛苦錢,錢來得不容易,只相信眼見為實。爛眼兒把小李帶回家中,小李看到老王的電視、DVD、音響、洗衣機、冰箱等非常滿意。兩人說好價錢,小李當場就要請車子來拖。爛眼兒說:“不忙,我明天要請客,侄兒侄女些來看不到動畫片,聽不到音樂不安逸。你先付點定金,明天晚上8點鐘來拖,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小李把身上僅有的200元錢拿給爛眼兒作定金。
第二天晚上,小李請好車子來拖家電,敲開房門,見老王獨自一人在家中看電視。小李說明來意,請老王動一動身,說這套家電爛眼兒已經賣給他了,現在來搬,并拿出爛眼兒打的定金條子。
老王說道:“兄弟,你們上當了,這間房子是我的。爛眼兒窮得丁當響,他咋個會有家用電器嘛,他的房子是這間。”
老王打開爛眼兒的房子,果然是家徒四壁,蛛網滿墻。小李一時回不過神來,鄰居都來幫老王作證。小李發誓,決不放過爛眼兒,哪里見到哪里發財。有好事者悄悄點撥小李——“爛眼兒有低保”。
小李接連幾天都找不著爛眼兒,只有借輛自行車,擴大范圍找。
這天,爛眼兒找出一大振偷來的盤子洗干凈,上面挽個草標,和幾個人在一家么店子打麻將。一個收荒匠從此路過,停下車,仔細看了看盤子,問:“師兄,這振盤子咋個賣?”
爛眼兒繼續打麻將,做出一副不屑于談這種小生意的架勢:“15元,要就抱起走。”收荒匠討價還價:“太貴了,還是舊的。5塊錢賣不賣?”
爛眼兒把牌往桌上一叩.回過頭來吼了一句:“搶人嗦?5塊錢?撞到你媽的鬼哆!有好多給老子抱起來10塊,拿起爬。”
收荒匠:“給你添點——6塊。”
爛眼兒:“8塊,哪個龜兒子再少一分錢。”
收荒匠裝起要走的樣子,爛眼兒不理他,繼續打牌。收荒匠只好又轉回來:“8塊就8塊嘛,你這個老板太會做生意鑼。”
爛眼兒接過8塊零錢,在手中拍了拍,得意地對牌友顯洋:“如何?今天的酒錢又起坎哆—這叫抓革命促生產,麻將生意兩不誤……”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一直在找他的小李一把揪住:“爛眼兒!”
爛眼兒回頭一看,見是小李,竟然不驚不詫:“哦,是小李嗦。來,圍起,圍起。我們打5家,老板—發葉子,泡碗三花,我開官(方言:辦招待)。”
“少說那么多,把錢還給我。”
“錢,啥子錢哦?我爛眼兒行得端坐得正,從來不得欠哪個的爛賬。”小李見他翻臉不認賬。便把買二手家電的事說了一遍,又拿出爛眼兒親自打的條子。
爛眼兒裝模作樣地看了看條子:“哦……這個嘛是生愈上的事汕,現而今哪個做生意不欠錢嘛。生意做得越大,欠的錢越多,這點渣渣錢也好意思拿出來說,你不怕丟臉么我怕丟臉嘛。把條子撿倒起……你放心,我們這些人欠賺不賴賬,有錢就還。”
小李著急了:“現在就還!我找你好多天了。”
爛眼兒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說:“我現在沒得錢,你總不可能逼到公雞下蛋嘛。”
“我不管,今天你非還不可。”
“要錢沒得,要命嘛還有一條。”
“才幾天就沒得錢鑼?我不信。”
“你不信?”爛眼兒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不信就稱二兩棉花去紡(訪)一下,我爛眼兒身上好久有過隔夜錢?我是有一分用一分,免得遭摸哥兒(小偷),有一塊用一塊,有錢了才不扯拐。”
見爛眼兒油鹽不進,小李氣得干瞪眼,突然想起爛眼兒還有低保,就說:“那你這個月的低保錢就我領了。”
爛眼兒眼珠一轉:“你領……搞清楚,低保錢是政府發給我的。連政府的錢你娃娃都敢攔路搶劫?你不想活了嗦……你要扣我這個錢呢也可以,但你要想好,扣低保等于故意殺人!你曉不曉得,我這個人又愛點煙酒、打點小麻將,你只要把我的煙酒麻將錢管了,剩下的你就全部拿起爬。”
小李氣得傷心,一抬手甩了爛眼兒兩耳光。
爛眼兒本能地想倒地裝死,賴他的湯藥費,又猛然想起,小李是個打工仔,詐不出幾個錢。已經要躺下的他猛地站了起來,捂起臉說:“一耳巴子兩百,兩耳巴子四百,現在你倒欠我兩百。看在共建和諧成都的面子上,老子今天打你個讓手,你還欠我一百。關工資那天我到你們廠頭找你。看到你們這些農民進城打工不容易,精神損失費、營養費、誤工費這些我都給你免了。”
看著爛眼兒遠去的身影,白眉白眼被騙了200元錢的小李礴在地上抱頭大哭。
爛眼兒邊走心里邊盤算,今天一定要切個豬拱嘴,好生把臉盤子補一下。一摸腮幫子,“哎喲……蝦子屁兒好黑哦,格老子牙齒都打松了。”
(壓題圖選自《老成都食俗畫》,林洪德繪)
(責編 關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