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研究專家何心認為《水滸傳》第25回中對閻婆惜內室的描寫,是古代長篇小說中較早的關于城市居民室內陳設的描寫:
本是一間六椽樓屋,前半間安一副春臺凳子,后半間鋪著臥房,貼里安一張三面棱花的床,兩邊都是欄桿,上掛著一頂紅羅幔帳,側首放個衣架,搭著手巾。這邊放著個洗手盆,一個刷子,一張金漆的桌子上,放一錫燈臺,邊廂兩個機子。正面壁上掛一幅仕女,對床排著四把一字交持。
《水滸傳》問世于明朝,因此,這室內陳設作為明代的景象也無妨?;蛘哒f,這就是明代平常人家的室內陳設。
之所以說平常,是因為這類室內陳設為一般市民百姓家庭所必備,如“春臺凳子”,即明代十分流行的“春凳”,它多為粗木本色或刷色罩油,形似長幾,崇禎年間梅鼎柞《豆香說鬼》插圖中有此凳,其長可供兩人或三人并坐,也可在上面置放一兩件器物,當炕桌使用。
閻婆惜室內放有衣架,其形制可以用(中國花梨家具圖考》收錄的一件“鳳紋雕花衣架”來說明。此架通高168.5厘米,頂部橫寬176厘米,腳部縱長47.5厘米。底座雕成下卷外翻的拱形云頭狀足(象鼻卷),座上以透雕卷草花紋的站牙抵夾立柱,站牙上下分別以禪槽形式與立柱和足座嵌接。衣架兩足之間用細木縱橫攢接而成的權格安裝,這種權格不但使衣架下部連接牢固,而且可以用來擺放鞋、靴等。再向上的立柱間安裝橫帳和由三塊透雕鳳紋絳環板組成的中牌子,圖案雕刻整齊優美,其與立柱交接處有透雕拐子花牙承托。頂上的搭腦,兩端出頭,并以立體圓雕翻卷的花葉收住,里外兩側都有拐子紋花牙承托。
此黃花梨木衣架堪稱明式衣架的精品,閻婆惜的衣架顯然不能與之比論,但閻婆惜室內陳設放有衣架,說明明代衣架已經十分普及。
《水滸傳》中還說閻婆惜室內“這邊放著個洗手盆”,有無盆架,沒有交代。其實,盆架在明代早已是百姓家中必備之物。
四川銅梁縣出土的明代張文錦夫婦墓中就有一件四足銅盆架,架上放!一小銅盆,盆架座面僅用一圓環套住四足上端束頸部,腿足曲線收分流暢,因而整個造型顯得十分緊湊、生動?!遏敯嘟浗臣溢R》中還有帶座箱的高面盆架,盆架座箱下施四足,箱頂中部置盆,可在此箱中放炭盆,用以保持面盆內的水溫,箱前開一抽屜,屜中可放梳洗用品。
明代的盆架除實用性外,還很注意美觀。胡德生(中國古代家具》中介紹了一款明代黃花梨帶巾架的盆架:下部盆架基本相同,唯有兩條立柱與上部巾架系一木貫通。中間裝一塊中牌子,最頂端的橫梁與巾架做法相同,兩端雕刻成靈芝或龍頭等裝飾。中牌子大多鏤雕或浮雕、鑲嵌各種圖案。有的在中牌子下還安裝有一塊稍寬的橫板,用來放置皂盒等梳妝用具。這種盆架多用六腿,而且都用直形。在前部四柱的頂端,雕出圓珠或坐獅等裝飾,更增加了器物的藝術性。
可惜的是閻婆惜室內的陳設未寫盆架,只是寫了桌子、燈臺、柜子、交椅等。
明代的燈臺一般造型細高,且多木制,常置于地上,閻婆惜室內的燈臺則為錫制,置于桌上,是個小燈臺。機子與交椅,兩物相襯,機子較矮,交椅較高;機子不帶靠背,交椅帶靠背,兩者同為坐具,但用途不同,機子隨意,椅子莊重。
閻婆惜室內陳設最為耀眼的是那張“金漆桌子”,與眾器物截然不同,表露了閻婆惜陡然而富的氣味。最有代表性的是“正面”墻壁上掛著的仕女像,有點喬模喬樣。
這不由使人想起《金瓶梅詞話》中另外兩位女流的室內陳設,一是第59回妓女鄭氏姐妹的內室:
但見瑤窗用青紗革,淡月半浸,紛幕以夜明懸,伴光高燦。正面黑漆接金床,床上帳憊繡佛,褥德華相;旁設提紅小幾,博山小篆擠深植;樓壁上又飾囊象窯瓶,插紫筍其中,床前設兩張紛甸接持,旁邊放對鼓納娜巾兌云毋屏,模寫淡濃之筆,鴛鴦棲,高閣古今之書。
如果將鄭氏姐妹的室內陳設與閻婆惜室陳設相比,那簡直是天上地下。鄭氏姐妹的室內陳設透顯著濃濃的奢華氣,閻婆惜的室內陳設雖有“暴發戶”的味道,但較接近平民。如果再將這兩處女性的室內陳設與《金瓶梅詞話》第37回描寫的王屠妹子王六姐兒家的室內陳設相比,就會強烈感受到明代平民女性的室內陳設還是較為簡單:
正面紙門兒,廂的炕床,掛著四扇各樣顏色縫段剪貼的張生遇鶯鶯蜂花香的吊屏兒,桌上揀妝、鏡架、盒雄、錫器家活堆滿,地下插著棒兒香。上面設著一張東坡禱兒。
從這室內陳設可以看出王六姐兒的市井小民身份。蘭陵笑笑生特別善于用室內陳設來刻畫人物形象,有時看似不經意的描寫,卻展示了描寫對象蘊涵的社會意義。如對橫行鄉里的惡貓西門慶書房陳設的描寫:
里面地平上安著一張大理石黑漆婆金涼床,掛著青紗帳悅,兩邊彩漆描金書廚,盛的都是送禮的書帕、尺頭,幾席文具書籍堆滿,賺妙窗下,安放一只黑漆琴桌,獨獨放著一張螺甸交椅。書健內都是往來書束拜帖,并送中秋禮物賬薄。
書房陳設金碧交錯,精致講究,充滋著高雅、清靜的氣息,然而以此陳設猜想書房主人,就會產生一種強烈的疑問:西門慶到底有多少文化?這就如同明中后期泛起的“皂快書房”一樣。據范潦的《云間據目鈔》說:“如皂快偶得居止,即整一小憩,以木板裝鋪,庭蓄盆魚雜卉,內則細桌拂塵,號稱‘書房’,竟不知皂快所讀何書也!”
范諫的指責是有道理的,室內陳設往往體現著居住者的文化品位。許多缺乏文化的人常常跟風仿學,導致室內陳設泛濫而起,以至虛偽無度。
正經的室內陳設從明代許多戲曲、小說的刻本插圖中就可以了解到:明代宅第的大廳內,大案、大柜才是固定的陳設,其余如椅子可擺成八字形或一對一的對稱形,各依上下尊卑次序而坐,正中多為一座屏風。廳內一般不再擺放其他東西,但根據需要可隨時放進桌、椅及其他器物。
當時有身份的人家都格外重視屏風的作用,《金瓶梅詞話》第45回敘述貴四拿了一座“白皇親家”典當的“三尺闊,五尺高,可桌放的螺蟲田描金大理石屏風”,引得西門慶也煞有介事地“安在大廳正面,左右看視”,以決定是否買下。像西門慶之流的痞子也想通過室內陳設使自己“雅”起來,確是時代風氣使然。
(責編 關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