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知道軒錫明的名字并見到其人時,他是貴德縣中學的語文教師。后來,從文學雜志《青海湖》、《青春》、《雪蓮》、《飛天》上讀到軒錫明的大作時,他已是青海的青年作家了。再后來,我們多了近距離接觸,是貴德文學社團讓我們成為朋友。
我在貴德中學上初中時,軒錫明已經在那兒任教,教的是語文,那時,他給我的印象是很深的:頎長的身材,挺直的腰板,給學生們一副不茍言笑的神態。在我當初的印象中,他的面部始終是一副思考的表情。在后來他有大量小說發表,成為遠近聞名的作家后,我曾總結出一個比較偏執的結論:像軒老師那樣成天沉緬于思考的人才會成為作家的。
后來我雖然離開了貴德,但是與軒錫明的交往一直保持著,有文字的,更多是生活的,友誼日益深厚。他是一個很直率的人,不會虛假,與其交往毋須設防。他做事認真,但待人隨和。他最令我佩服的是對文學的執著,為文學他不入仕途,沒做別的什么。世風如此,不知情的人也許會說他沒當上官,沒本事。我卻清楚他是數次推卻了官,以致使一些有意安排他的官員說出過“人家不感興趣”的話。不過,軒錫明身上最寶貴的、最令人感動和感激的,還數他對家鄉的堅守,對家鄉的摯愛和奉獻。
軒錫明簡單的工作經歷是:1968年高中畢業,屬“老三屆”,畢業后先是小學,后是中學,從事過15年教學工作,當過貴德縣中學教導主任、尕讓中學校長。1984年改行到文化館,后調去編過縣志,后來基本是在縣文化館任職。他是1956年的河南移民,在貴德讀書,長大,參加工作,如今還在貴德,一個被他昵稱為“坑坑窩兒”的地方。在這份簡歷背后的故事里,曾經起碼有兩次,他幾乎是自己放棄了調往省文聯的機會。
在這里,明明白白的是軒錫明沒有離開貴德。對于這他本人解釋有二:一是胸無大志,二是好靜不好動。在我們不少人嘖嘖惋惜之下,他說過:“實際上我是越到后來越清楚,仕途也好,商道也好,事業也好,越是大地方越有利,應該到大地方去。”他說:“就說寫作吧,如果我們是在西安呢,是在北京呢?那會大不一樣。”他會自我解嘲:“我只是懂得道理,不懂得行動。”我曾經暗暗研究過他,企圖破譯他這情況中的密碼。
軒錫明在《貴德民間故事》扉頁有一句題詞:“我愛貴德,所以我做此書。”他在《漫步貴德》的開篇和結尾寫道:“我們應該有欽敬之心拜會你的歷代仁人志士、武將墨客,熟悉他們的寶貴遺留,以仿效他們對你的知遇和奉獻。”“……這同樣體現了我對貴德的欣賞。”這些都詮釋了軒錫明的一種心境。我認為,加上他的創作實踐和作品,密碼可以明確無誤地譯出:他沒有離開貴德,是因為留戀,是認為在貴德可以呆下去。哪怕這對于他更多是不自覺的,是隨遇而安的。
軒錫明1979年發表小說處女作,從此便一發而不可收,在全國多種報刊發表作品。他以刊登在《青春》(當年很出名,稱為文學刊物四小旦之一)并選載在《小說月拗的《趕馬車的小伙子》嶄露頭角,以《丑小鴨》、《丑童文學》、《中國西部文學》、《北方文學》上的《挖冬蟲草去》、《給羊羔拴上銅鈴鐺》、《磨拉子,老磨坊》等一大批作品,得文壇一席之地,1990年更以《霄說劾重點推出的中篇《背水者》名噪一時。之后,又有《孩子》、《奶奶輝煌的日子》、《黑指甲》等等一大批更為精彩的中短篇問世。迄今他出版有小說集《魔琴》、《背水者》、仨水故事》三部,散文《香濃》、《漫步貴德》兩部,另有小說集《殺人》和散文集《吾鄉吾土》編成待出。
軒錫明的小說不媚俗,不趕時髦,意蘊深厚,語言生動,形象鮮活,可讀性歷久不減。作為貴德人——擴大了可以說河湟人,讀軒錫明的小說還會另有一種親切感,往往叫讀者仿佛置身其中,不用說,這種感覺源自作品真切的鄉土述寫。我每每讀軒錫明的小說,總覺得人物的生活環境是那么的熟悉,人物語言是那么的親切。七月收麥天的驢馱忙碌,深山密林里的“花兒”野唱,水擊磨輪的隆隆轟響……撲鼻而來的完全是家鄉貴德的釅釅的河湟氣息,真會叫人嗅了又嗅,嚼了又嚼,如醉如癡。
我認真盤點,這類小說主要在軒錫明的中前期創作中,代表性的有《背水者》、《苦糜子炒面》、《陶之祭》等幾個中篇,這些作品的生活內容可以說直接取之貴德。而從質量和影響力上說,在我看來它們可以說具有經典性了吧?因此我想過,如果貴德人——放在全省考慮也適宜,從提升地方文化、為旅游業發展建言獻策的角度出發,把它們改編成歌劇,改變成舞劇,作為保留劇目,將如何?這當然絕非易事,需要各方面的力量,尤其是財力投入。但肯定勞有所得,投有回報,并影響久遠。
軒錫明是出現在全國文壇上的青海的著名作家,又是成績斐然的文化工作者,但是這里我不計較委屈了他,把他放在貴德這么一個小縣來寫了。這是因為他首先是貴德的,是貴德的驕傲,是貴德難得的財富。我也是貴德人,也熱愛家鄉,我們貴德人首先應該“利用”他,為“自己”增添榮耀,為“自己”牟取利益。這還因為我這篇文章就是寫給貴德,用意是進一步喚起家鄉人對自己作家的愛戴和關注,多為其鼓掌和加油。
不遠的貴德歷史上有過兩個民間文學團體,“河陰文學社”和“貴德文學愛好者協會”,它們在人員構成和組織活動上一脈相承,只不過中間隔了三四個年頭。這兩個文學團體時期是貴德文學創作最紅火的時候,相比較可以用“繁榮”一詞來形容。當時人才濟濟,活動不斷,作品豐收,成為貴德的一道風景。筆者曾是這兩個團體的成員,并在愛好文學的活動中受益匪淺。那確實是我人生中一個精彩的片斷,桌上爭先恐后的發言,河邊恣意的漫步,林中陶冶性情的野餐,和勞動工地一線的采訪,至今歷歷在目。
“河陰文學社”創建于1983年,三四年后終止。“貴德縣文學愛好者協會”創建于1989年,軒錫明是前者的社員,后者的主席。“河陰文學社期間”,軒錫明遠在尕讓中學,每次活動都是專程趕到,沒辦法的是參與有限。“貴德縣文學愛好者協會”創建,是軒錫明從縣志辦公室又回到文化館之后,成立大會上他以主席的身份,并代表文化館贈予每位會員一支鋼筆,寓意是勤快筆耕。之后,軒錫明對于文協的工作傾注了很大熱隋和精力,認真組織討論會、改稿會和參觀訪問,同時還做個別輔導和作品推薦。短短幾年,在他的帶動和影響下,文協會員有數十篇作品在省內外多種報刊發表,并有多篇獲獎,一些會員的名字經常出現在報刊上。協會還為文化館創作數篇演出小劇本,軒錫明的《瓜子,瓜子》發表在《青海戲劇》,我的《離婚》被職工排練演出,今天還被使用。有關協會活動的情況受到多方關注,1994年12月12日《青海日報》曾有報導,稱其在“文學處于低谷、遭受冷落的狀況下”,“多年來堅持活動,堅持創作,取得了喜人的成績。”
我1992年調到西寧,離開了故鄉貴德,離開了貴德的文友,也不能再與軒錫明時時相處,但離不開的是鄉情、友情。我一直注意著軒錫明的小說和散文,他出版第一本小說集《魔琴》,我還幫助他校對到深夜。我沒有注意到的,似乎是突兀其來的他在文化方面的煌煌建樹。
2003年冬季的一天,軒錫明是冷不丁地給我送來了第一輯、第二輯兩本《貴德縣文史資料》,封面赫然有“軒西明主編”字樣(軒西明是他名字的另外用字)。因為事前毫無所知,當時我也就冷不丁地相問:“軒老師你不寫小說了?”他回答:“這活兒我不干不行……”我戲說他成了雜家。后來的情況是他仍寫小說,但寫的少了,這完全是因為心有另寄。《貴德縣文史資料》的編輯出版是開創性的,是貴德文化建設的一件大事,后來我摸透情況,要不是軒錫明擔綱,確實還難覓他人,而他接住這活,單打獨拼,開局—炮打響,后來炮炮響亮。
《貴德縣文史資料》已經出過三輯了,我回到貴德聽說的是鄉親們如何傳閱,如何議論紛紛,我在西寧了解到的是學者、文人們的爭相尋找和收藏。我感慨,我甚至嫉妒,軒錫明把活兒做得實在是漂亮。文史資料的內容是豐厚的,份量十足,而軒錫明本人的《我們這家“哇嗒啦”》和《生活在貴德》,又極大地增強了文本的可讀性。不虛說,這是兩篇史料,但更是兩篇散文佳作。我讀前一篇心頭沉重,讀后一篇會心地微笑到底,那情形完全是啜飲生活釀造的美酒。軒錫明編文史資料,想著的就是給我們高質量的精神食糧。
幸得吾鄉有斯人啊!虧得軒錫明不曾去了其他地方……看看吧,他還雙手捧給了我們一本《貴德民間故事》,是叫人看見就眼睛一亮的、不禁愛撫的。眼下人們不喜歡買書,但是在貴德,人們要買,卻買不到這本書,于是,有的人就搶,就偷拿人家的不還。《貴德民間故事》的封底有裝飾性的四個字“民間瑰寶”,無形中透露了它的珍貴。它的出版也填補了地方文化的一個空白,搶救了一份文化遺產,應該是貴德的一件大事,可惜當時宣傳不夠,至今也利用不夠。軒錫明搜集整理民間故事完全是出于自覺、自愿的,用他的話說還是“半地下”的。這工作開始于參與縣志編寫,之后他做有心人,長年不斷,積少成多。他曾經編成兩冊不肯輕易示人的手抄本保存。現在,他辛勤的勞動終于彰顯,價值是永恒的。 饋德民間故事》內容的豐富,文字的精彩,我這里不說,留給有意的人去找一本讀吧。
前面提到了書名《五鄉吾土》,此書尚未出版,拋開它的社會屬性,它是軒錫明即將呈獻給貴德——也是河湟人的又一道精神大餐,因為它全部的文字對象是河湟貴德。我先睹為快,有幸于2006年果實累累的金秋看到書稿,其中有五篇一組的作品特別令人一震,一振,它們是《會心一看是娛神》、《虛構風景》、《我們的城市》、《做游走河邊的漁者》和《深度補述》。說一震,一振,是因為它們猛然叫我看到了作者的另一面。
我們自然會認為,作為作家,作為一個文化人,軒錫明當然是以自己的寫作成果和文史工作實踐造福家鄉,而非其他。但是,上述五篇作品卻告訴我,除了寫作和編書的本行,軒錫明的目光還深切地關注著貴德經濟、文化和旅游建設,常常有自己的見解。除了與人口頭交換意見,他仍然是以自己的文字參與,但這被我認為是一種“直接”。五篇作品,其中兩篇屬論說文,寫得很實,其余三篇“虛構”。則空靈翻飛,生動好讀,它們傳達出作者的諸多理念,同時直接關切地方發展。拋開種種意象和意蘊,這一組作品也討論旅游開發,討論城市創建,討論環境保護,充滿理想光芒,有很強的前瞻性和警示性,也不乏具體的建言獻策。他關于貴德城市應該有玲瓏剔透、鄉村情調的品質,特別是“三河”地區不應相連的認識,我認為十分可取。還有關于“六月會”的改造,有很強的可操作性,是一個金點子。一個靠一支筆立世的文人,不在其位還謀其政,這值得大為獎賞吧!而最大的獎賞應該是虛心地、細心地去讀他的作品,從中汲取有益的意見,獲得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