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衍明說自己做了件創紀錄的事情,但在外人眼里,卻是一場莫大的冒險。這位中國旺旺董事長個人舉債8.5億美元,談笑間完成了中國旺旺新加坡退市、登錄港股之旅。
這筆近兩年來亞洲規模最大、杠桿比率最高的巨額融資收購,給50歲的蔡衍明所帶來的最直接的好處就是中國旺旺市值從30億美元飆漲至51億美元,蔡衍明順勢躋身臺灣富豪榜第六。
究竟是什么不斷創造和延續了蔡衍明和他的米果帝國的財富傳奇?
一個商人的精明轉市
轉投H股讓中國旺旺的市值幾乎翻倍,更為重要的是在這200多天里,蔡衍明完成了對旺旺的重組。
事件發端于2007年5月28日,蔡衍明以私人公司名義向高盛(亞洲)、瑞士銀行、法國巴黎銀行等12家銀行財團聯貸8.5億美元,用于收購新加坡上市的中國旺旺26.35%流通股股份,進而完成私有化,轉投H股。
中國旺旺從新加坡退市的主要原因是與同類公司的落差:新加坡上市的“中國旺旺”雖然每年凈利率達16%,但只有15倍的市盈率,同是在1996年上市的康師傅選擇了香港,市盈率卻達40倍左右。
按照中國旺旺董事兼財務總監朱紀文的說法,一方面是新加坡股市交投不夠活躍,自從旺旺控股上市后表現一直很平淡;另一方面,諸如康師傅、統一、蒙牛等同類型公司都在香港上市,而新加坡股市除中國旺旺外沒有同類型的公司,所以很難吸引投資者注意。
但在蔡衍明眼里,這個原因被簡化了。“被提到說差人家很多,成就感沒有了,叛逆感就出來了。”蔡衍明對我們說這句話的時候,正在低頭玩弄著手里面的名片,嘴里哈哈笑著。
蔡衍明的叛逆感在去年終于冒出來了,當時很多投行和基金希望能夠給蔡衍明提供支持,“那個時候很多這種基金啊,希望提供資金來幫我們收下市,然后將來上了市他們賺些錢。”
不過權衡之后,蔡衍明有了自己的想法,“干脆就自己來吧。”接下來,借款過程倒是很順暢,朱紀文介紹說,開始談的時候不是8.5億美元,而是10億美元,因為并不知道收下市要用多少錢。
和三家主辦行談判的時候,要求每家先過5億美元額度。這樣即便有一家淘汰掉,兩家加起來還是10億,如果主辦行找不到銀行支持,就要自己出5億美元借出。蔡衍明沒有低估銀行對他的信任:“他們用不到兩個星期的時間都全部搞定。”

蔡衍明背負著創紀錄的債務度過了200多天,“一動我才知道壓力這么大,因為我個人20幾年沒有借錢。我說這個壓力很大,然后他們(銀行)說他們壓力還大呢,他們沒有給個人借過這么多錢。”
事件結束于2008年3月26日,此時,正當受全球次級債風暴影響,香港股市數周之內,股指狂瀉,多家新股叫停上市計劃,而中國旺旺依舊“固執”地完成香港上市。不過,蔡衍明此役也是成果斐然。現在中國旺旺的市值已由退市前的30億美元增至51億美元。
更為重要的是,中國旺旺在這200多天里完成了公司的重組。當初在新加坡上市時,旺旺旗下的食品飲料、酒店、醫院、地產等多個事業部共同捆綁,導致投資者對公司主體認識不清,對股價造成了一定影響。退市之后,旺旺把核心業務食品飲料業務單獨剝離在港上市,旗下醫院、酒店、房地產等業務則分拆至另一家新成立的“神旺控股”公司中,為蔡衍明家族私有。
30年前輸不起的自尊
“我以前很樂觀、很招搖,拜把子一大堆。從那時候開始就自動收斂。”
蔡衍明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明剛”,不過沒人這么稱呼他。這個名字是1980年取的,蔡衍明說:“那個時候很慘,我睡不著,總是想為什么,然后算我名字的筆畫,覺得蔡衍明這三個字比劃不吉利,就給自己取了個明剛。”蔡衍明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也會哈哈大笑,聲音頗為爽朗,但表情拘謹。
我們不妨回放一下這段被蔡衍明稱為“最困難”的時光。
那一年蔡衍明19歲,根據他的自述,是在不得已的狀況下,主動請纓,做了老板。
當時宜蘭食品廠并沒有自己的品牌,而是做外銷。1979年,因為蔡衍明有心做自己的品牌,“OEM要看別人臉色,你做的產品沒有特色,要被他砍價錢;品質要偷工減料,你又怕被他踢出局。我要學別人去打品牌。就是這么想的,我這個旺旺娃娃也就是那時候設計的。”
然而事情卻出乎蔡衍明的預料,“做內銷就要賒賬,那時候我們東西做出來,賣出去卻收不回來錢,變成呆賬虧了很多錢。”
就在這個時候,蔡衍明性情大變,“我以前很樂觀、很招搖,拜把子一大堆。從那時候開始就自動收斂,因為一個人成功,你不知道什么時候還會失敗。那個歷程讓你覺得,今天的成績太過于夸大了,以后等哪天你又稍微往下走了一點,你怎么面對人家?”
從小過慣了富日子的蔡衍明差點兒沒挺過那段日子,“從小我日子過的奢華,太有自尊了,經不起那種沒有自尊的。這次大家都認為你虧了很多錢,都看不起你,說你敗家子。當然人家不會這么講,但你看人家的眼神你就怕,你就認為人家那么說你。”
蔡衍明迫切需要一劑安定自己的方子,和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當時他想到的辦法就是祈求神明,除了給自己取個新名字之外,他還到臺灣的八王公廟祭拜廟里供奉的靈犬,在蔡衍明祭拜的前夜,他夢到了狗叫。
在旺旺崛起之后,這個夢到狗叫的故事被蔡衍明講述了很多遍,于是,八王公廟、中國旺旺、蔡衍明,這個故事里的主配角全部成名。現在向蔡衍明求證故事的真偽,他說:“這樣講才傳奇嘛。”
也就在同一時間,蔡衍明看到臺灣稻米過剩,從事日本米果生意有賺錢的機會。在蔡衍明23歲那年,他跑到日本找“米果之父”楨計作,當年楨計作已經64歲,對這個合作不甚贊同:“我年紀和你差這么多,和你合作,如果不成功,我會被人家恥笑。你不成功我這個社長也要辭職。”
不過,信奉“緣分”的楨計作最終并沒有拒絕出現在他面前的這個中國小伙子,蔡衍明拿到了米果的技術,“旺旺在一夜之間就起來了。”
米果托拉斯是怎樣煉成的
經歷了幾輪慘烈的價格割喉戰之后,旺旺在大陸的市場份額差不多回復到以前。
1983年以后,旺旺開始“順利。”當時蔡衍明已經占據了臺灣85%的米果市場,初期的競爭對手可口、義美被迫離場。就在這個當口,蔡衍明看到了大陸的商機,“我覺得中國就是一條龍,總是要起來的。”
中國旺旺正式進軍大陸是在1992年,當時第一個廠子投在了湖南望城。把廠子投在湖南有兩個原因,“投資就是憑感覺。當時湖南省領導對我很好,我們投資的第一個廠在望城,那時候走到那里,看到‘旺旺 - 望’,就決定了,好像就是這么草率的。”
當然,這種“草率”確實有讓蔡衍明撓頭的時候。旺旺在湖南的第一家廠建廠之后,蔡衍明去鄭州參加煙酒會。煙酒會現場讓蔡衍明很滿意,因為當場就有300貨柜的米果簽售,而且協議上都是款到發貨。于是,旺旺臺灣工廠24小時加緊制作,把米果從臺灣運抵大陸,沒想到交貨的時候對方卻要求賣完之后付款。
蔡衍明不會降價求售,“那我工廠就不要干了”。他選擇的是在長沙、上海自己開門市賣,“還是賣不了那么多啊,后來就送給小孩子吃了。”沒想到這樣反倒打開了當地市場。
當時面對大陸經銷商一貫賣完之后付款的作風,蔡衍明一直堅持自己的原則:“款到發貨。”讓經銷商做到這一點很不容易,蔡衍明的做法是:“我到一個地方,先打廣告,誰先給我錢,我就先給誰賣。那個時候很少人打廣告,廣告一打,錢就來,接著就是排隊拿貨了。”
看到旺旺很賺錢,進入者越來越多。受到競爭對手的沖擊,當時旺旺米果在國內售價是每公斤50元,而在這些小廠的沖擊之下,每公斤跌價到30元。
蔡衍明想到的唯一策略是推出低端品牌,在各地擴建生產線,加大產量,降低成本,從而把那些剛起步的對手擠出市場。
“一下子要蓋很多工廠,那要怎么蓋啊?我們又沒有那么多錢。那個時候我就提出給各縣政府寫信。”
蔡衍明這封信上的內容是,旺旺想在貴縣投資,但條件是希望你們蓋個廠房租給我們。“我利用我們的品牌換這個廠房。”蔡衍明說當時集團里多數人認為,“政府怎么可能提供這種條件?我說不試怎么知道。”
當時中國大陸正值招商引資熱潮,各地方政府之間也在競爭。蔡衍明發了1000多封信,果然就有人來了。“我不用本錢,只要付一個租金。他們政府蓋房很快,四五個月就蓋起來,成本非常低,租金很便宜。”
“在那種狀況之下,我們設備也買國產的,我們知道怎么能做到最低成本。”
經歷了幾輪慘烈的價格割喉戰之后,旺旺在大陸的市場份額差不多回復到以前。
百億不是起點 千億不是終點
“做主業比較刺激啊。在國內隨時可能會有人跟你斗,國內這個市場太大了。”
蔡衍明現在投資了醫院、酒店,但他還是說:“做主業比較刺激啊。在國內隨時可能會有人跟你斗、有人跟你干,國內這個市場太大了。”2007年,勢頭正勁的中國旺旺在休閑食品業創下了百億人民幣的營收,但對于50歲的蔡衍明來說,這才是剛剛上路。
2008年,經過戰略整合后的中國旺旺則更加專注于發展米果主業。其H股上市時所募集的資金中,65%將用作擴大食品及飲料產能,包括建設新生產設施;25%用作提升分銷網絡,包括在中國新增55個銷售辦事處;余下10%用作一般營運資金。
這正是蔡衍明的興趣所在,雖然我們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蔡衍明訕訕地說:“這個錢呢,目前股票在大跌,沒多少啦。”
在中國旺旺,每一個員工都記得蔡衍明說的一句話:“百億不是起點,千億不是終點。”蔡衍明對此分析的頭頭是道:“隨便挑美國一個(米果)品牌看,在美國國內市場,去年就做了差不多80億美元。中國人口是美國的4倍大,中國人的胃也不比美國人的小吧?將來有可能做中國第一大,那就有可能是世界第一大。”
兒子習慣叫父親為老板
初見蔡家大公子的時候,他走在很多人的前面,但一眼能料定他。
因為是老板的兒子,又是旺旺的重要管理人員,所以蔡紹中說他挨老板罵比一般人多。可我們聊到他的老板蔡衍明的時候,他語氣中帶著崇拜。
最好不要輕易質疑蔡衍明的決策。蔡紹中講述這個觀點的時候用了一句話,“人總是會屈服的。”這禁不住讓人懷疑并非心甘情愿,但他繼續說:“老板自有老板的道理,你的想法如果不一樣的時候,你的想法老板腦子里已經跑過一遍了。”
要保證蔡衍明每一項決策的執行。這已經是一個習以為常的做法了,蔡紹中為我們講述原因:“如果大家一致執行,損失會降到最低,至少我們方向一致。如果大家方向都打亂了,到時候沒有結果,最后也不知道對錯。”
這就是蔡衍明的“一言堂”,但蔡紹中很以為然 “你不要管,你就去做”。蔡衍明對此也安排得很好,“公司里不需要那么多動腦的人。”
看看蔡衍明,再看看旺旺,想一想:“這似乎沒有什么不好?”
《英才》:父親當時要求你高中畢業就進公司的理由是什么?
蔡紹中:我的成績還可以,但是永遠不可能做第一名。老板說你以后要做的就是每天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與其你能講出一篇大道理,不如多了解人情世故,這樣更重要一些。
《英才》:你現在慢慢理解老爸的苦心了?
蔡紹中:老板給我這個機會,以后就算沒在這個公司里,你有學到的東西、認識的人、見過的場面,不一定別人有這個機會。為了這個東西你放棄一些東西,沒有什么好或不好。四年前我覺得這個東西完全是錯的,四年后再想,反正已經走到這樣了,沒有對或錯。
《英才》:你一直稱呼自己的父親是老板?
蔡紹中:一講老板大家都知道是誰。叫老板叫習慣了,除非有什么事情比較特別,才會喊一聲“爸”。但這并不表示我們不親。
《英才》:現在你也擔任了公司的董事、總經理,工作中和老板意見相左的時候怎么解決?
蔡紹中:這種情況常常發生。但實際上,老板都是對的,這個我沒辦法解釋,實踐證明,都是對的。所以基本上我現在不會先說話。
《英才》:這樣一來你會不會覺得老板太專制?
蔡紹中:其實對公司來講,執行最重要。老板是個很開放的人,他說,你想要回家當個少爺,那你就回家,不過你不要再生孩子了,現在我養得起你,以后你養得起你兒子嗎?
《英才》:你很崇拜你父親?
蔡紹中:崇拜啊。我沒有什么太多的偶像,但老板是其中一個。
《英才》:你希望成為他那樣的人嗎?
蔡紹中:不是每個人都一樣的。他是那種很idea的,有很多不同的創意,我跟老板是不一樣的,互補。
父親刻意不讓兒子念大學
文|本刊記者嚴睿
都說富不過三代,可蔡氏到了蔡衍明這一輩已經至少富了三代了。“我祖父很有錢,我爸爸也很有錢,我也有一些。”蔡衍明說。
蔡衍明對待兒子的方式讓外人感到好奇,為什么他要兒子高中后放棄考取大學,直接進入公司工作?
“你是否認為學歷無用?”我們懷疑蔡衍明這樣做的動機并非簡單。
“你有考慮過兒子的感受嗎?難道因為你是高中畢業,后來成就了一番事業,就認為他也可以走這樣一條路嗎?”當年蔡衍明就是高中肄業跑去幫父親打理工廠了,可是兒子蔡紹中不同,高中時代是優等生,興奮的剛考上了澳洲一所名牌大學,卻被蔡爸爸拽到了上海的旺旺總部,一肚子的不情愿。
“我是想讓他少一些東西嘛,不要什么都有了,那不是要走路都看天上,會撞到墻的。”
不過,蔡先生很鬼,他跟兒子說:“要你不讀書,我的壓力比你大。因為將來有一天是你罵我。但是,如果你是一個求上進的人呢,以后有很多機會可以讀書的。現在工作這么忙,你晚上也可以去讀啊,如果你認為讀書很重要。”
現在,大公子蔡紹中以總經理和集團董事的身份在父親身邊做事,工作之余還自己報了學校去學習。
“就現在的狀況而言,如果讓你給他(蔡紹中)打分,你會給他打多少分呢?”我們想知道,在蔡先生心中,兒子紹中這幾年成長了多少。
“他在我這里永遠只能得59分。”說罷這話,蔡衍明用眼角掃了一下兒子紹中,而紹中則微微的笑了笑。
有意思的是,一個小時前,在和蔡紹中聊天的時候,我問了同樣的問題:“讓你給你父親打分,你會打多少分?”
蔡紹中毫不猶豫的說:“當然是滿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