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短篇小說）

1

羅潔明婚后多了一個習慣，睡覺時一定一絲不掛，否則就無法入睡。他的妻子田蕾卻相反，要是不穿上睡裙，她就會失眠。可能是因為習慣不同，羅潔明和田蕾的性生活就比較不正常。不僅如此，夫妻倆還有些其他方面的不合拍。倆人漫不經心的聊天時，多半都在盤點著自己的心事。

星期天早上起床后，羅潔明認為有個決定可以告訴田蕾。吃早餐時，他對田蕾說：“我決定競選濱山市市長。

田蕾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眼睛瞪得老大看這羅潔明。

羅潔明說：“你得相信我，我會成功的。”

很長時間后，田蕾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她冷冷地問羅潔明：“你為什么要當市長?”

羅潔明說：“我的眼眶淺，每次去農村搞調查，看見農民住的茅草房，還有鍋里煮的地瓜粥，眼淚就直往下流。”

田蕾說：“你多半要敗北的。”她又盛氣凌人地問羅潔明：“陳景天市長勢力有多強?陳市長在濱山市經營多少年了?上自省長，下到縣長，甚至是鎮長鄉長，誰個不買他的賬?”

見羅潔明不說話，田蕾又提高嗓音：“陳景天市長在三個月以前就已經成立了競選班子。競選工作開展得紅紅火火，聲勢浩浩蕩蕩。連左開軒副市長都不是他的對手嗎?而你又憑什么?”田蕾用教訓的口氣說：“千萬別碰釘子啊!弄得不好，不但市長當不成，連秘書長職務都給搭進去了。知足者常樂。你才28歲，市政府秘書長這個職務已經夠不錯的了。要是好好干，陳景天連任市長，他多半續聘你。你現在這個職務有多少人在競爭?”田蕾很得意地問羅潔明：“要不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這個職位能輪到你嗎?”

羅潔明懶得和田蕾爭論。

其實他并非認不清現實。羅潔明承認，陳景天在濱山市干了大半輩子，是自己的岳父田經柱一手把他扶持起來的，岳父在退下來之前，把他扶上市長這把交椅。現在的局長縣長，全都是他提拔上來的。而那些鎮長鄉長，又都是陳景天提拔上來的縣長提拔上來的。縣長鎮長鄉長，哪一個身邊沒有一撥人馬，他們會不出馬為陳景天拉選票?

但是一個事實是，岳父田經柱和陳景天相繼干了近二十年，濱山市面貌依舊。已經是21世紀了，全市還有6個國定貧困縣。去年羅潔明深入濱東和濱西兩個縣13個鄉鎮作了社會調查，住茅屋的近一半。農民一天三餐地瓜粥。濱東縣一個姓曾的農民全家六口人，三張床用茅草隔開，冬天床上鋪了稻草，被子幾乎爛成碎片。正屋三個石頭擺成三角形，那是鍋灶。看著那情景，羅潔明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走進田間地頭，水利沒人修，每家每戶的地頭挖一個水坑，然后用鐵桶，有的用木桶，一桶一桶舀水澆地。地里長的水稻枯黃枯黃的，雖然抽穗了，但那產量絕對低。問農民為什么，他們說不上來。他們沒文化啊!從濱東到濱西，你任意走進一個村莊，村前都建有一個廟，廟里香火不斷，煙霧繚繞，拜神拜佛的人進進出出。看起來，這里的社會已經回復到信神信鬼的年月。

羅潔明還去過濱南沿海幾個自然條件好，經濟比較發達的縣，財政狀況也不好，收支倒掛嚴重。工廠停產半停產的占一半以上。失業的工人多，社會問題嚴重。濱南縣一個犯罪團伙，橫行霸道，搶盜錢財，強暴婦女。公安局抓人，但進去沒幾天就出來了。團伙的頭是政法委書記的獨生子。關系網大著呢!今天你起訴他，明天他來個反起訴，法院吃了原告吃被告，人民對政府已經沒有了信心。濱山的問題實在太多了，但是陳景天照當他的市長。本屆起，市長直選，這應該是個機會，你陳景天當不好市長就得下來。田蕾說羅潔明還年輕，別的人也有說他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但是羅潔明選擇挑戰，他相信濱山市人民會做出有利于濱山命運的選擇。

2

田蕾堅決不同意羅潔明競選市長，她父親田經柱也堅決反對。岳父說羅潔明年輕氣盛，不諳世事。但羅潔明已經下定決心要做這件事情，他人的反對影響不了他。

上午九點半鐘后，羅潔明到濱山市選舉辦公室正式登記競選市長。選舉辦公室里空無一人。這里已經形成一種習慣，每天上午上班后，第一件事是喝早茶。喝早茶的學問在于把關系拉近，形成網絡。剛畢業那年羅潔明對此不以為然，后來他發現超脫不起來。你超脫了。你就沒有圈子。你不入圈，連一件事情都辦不成。真要超脫，就設法當市長，到時把這種陋習統統修正。

選舉辦公室顯然不堪重負，20平方米的屋子擺了八張桌子，擁擠不堪。羅潔明隨意坐在一張凳子上等了近一個小時，負責選舉登記工作的邱保平才回來，緊跟其后是市人大主任章世義。

章世義握著羅潔明的手，態度和藹地問：“競選班子成立了?”

羅潔明說：“還沒有，我得先登記。”

“陳市長競選班子工作很有成效。”

章世義這句話怎樣理解都對。你可以理解成他站在你這邊，提醒你要重視陳景天，要加大競選工作力度。你也可以理解成他站在陳景天那邊，先從心理上給你施壓。羅潔明不想去猜測章世義的圓滑。他想，大家不能忽視一個問題，陳景天上屆政績表現實在太差，難道選民還愿意選一個平庸市長?

羅潔明成立精干的競選班子。濱山這個地方是第一次直選市長，他認為沒有必要像陳景天和左開軒那樣成立一個門類齊全的競選班子，他只想根據濱山市的市情布陣。

昨天晚上陳景天在濱山市電視臺黃金時間發表了競選演說。他的競選班子全線出動拉選票，每個縣鎮都掛起了陳景天的競選宣傳口號。

左開軒副市長今晚也要在濱山市電視臺發表競選演說。他的競選班子也已經出動拉選票。左開軒的優勢是他在鄉鎮當過十年鎮長，在濱南和濱海兩個縣各當過一屆縣長，有比較豐富的工作經驗。濱南沿海幾個縣算是他的地盤。在選民的眼中，他是一個穩健派。

羅潔明的優勢是當過幾年秘書長，每年都深入各縣、鄉鎮、村莊調研幾個月，對濱山地區的社會、經濟、文化等市情比較了解，他還有一個優勢是正年輕。他當務之急是得籌一筆錢。為了增加選民對他的了解。除了按規定安排他有三次機會在濱山市電視臺免費發表競選演說外，他計劃租用濱山市電視臺兩個晚上的黃金時間，向市民闡述他的施政綱領和全方位開發建設濱山市的思路。他還計劃到鄉鎮、村莊去發表演說。他要明白無誤地告訴選民，濱山自然條件是差了一點，但是只要找對路子，就一定能夠富起來。然而在他需要錢的時候，田蕾卻把錢轉移了。

羅潔明對田蕾說：“這可是關系我們濱山命運的大事情，你不要感情用事。”

田蕾說：“你有那么高尚?你是在給陳市長添亂。你骯臟，你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旨在分散選票，從側面佯攻，幫助左開軒取勝。你總是忘記不了左虹。我決不會成全你。”

“你別胡扯!”羅潔明幾近大發雷霆。

田蕾從不會因為羅潔明發脾氣而做出任何讓步。她始終認為羅潔明的秘書長是她爸爸送給他的，也是陳小勇的爸爸陳景天市長送給他的。過去羅沽明一直容忍她，但在這件實現自己理想的事情上，他決不再讓步。他當即出了家門。

3

羅潔明來到了馮仁智的家。

馮仁智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臺直播左開軒副市長的競選演說。

羅潔明開門見山：“我今天來找你，只有一件事情，我競選市長急需一筆錢，你借給我，我會還給你的。”

“為什么不籌款?”馮仁智很冷靜地說：“能借得了那么多?”

“我的競選班子很精干，人員少，而且我們已經明確了競選的主攻方向。我估計資金使用不會太多。”

馮仁智停了一會兒，說：“錢，我不能不借給你的，這一點你很清楚。”

馮仁智指的是大學畢業后他決定自辦公司創業，只有羅潔明一個人贊成并借給他啟動資金。馮仁智做發了后，對羅潔明說過，任何時候任何情況，只要羅潔明有要求而他又力所能及，他一定挺身而出。

羅潔明馬上打斷馮仁智的話說：“我并不勉強你。”

馮仁智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在寬大的客廳里走了一圈后說：“你沒有得到田蕾和你岳父的支持，這對你特別不利。誰都認為你是靠著田家上來的，現在田家不支持你，你實際上已經沒有了勢力。你真的很有信心?”

“沒有信心我不來找你借錢了。”羅潔明肯定地說。

“左開軒沒有從正面攻擊你。陳景天利用你的岳父和田蕾反對你競選市長大做文章。當然還強調你年輕缺少經驗。”

“濱山時個貧困而且文化比較落后的地方，政治還很不成熟，直選市長，更是破天荒的事。有一點你必須承認，我讀的書相對陳景天和左開軒來說要多得多，而且對社會進步的和先進的思想理解得比他們要透徹。加上這些年，我利用當秘書長的機會，深入農村進行了大量的調查研究，對于開發和建設濱山，我的策略一定更能得到支持。”

“好吧，看起來你很有信心。三百萬夠不?”

羅潔明很高興，握拳輕打在馮仁智的肩上說：“哥們，共同為濱山做點事吧!機會很好的。不知是哪位偉人說過的話我總忘不了：一個人思想品德達到的最高境界是愛國。愛國當然包括愛民。”

馮仁智把羅潔明帶到書房后說：“在大學的時候你就有棱有角，現在看起來也沒有變。”說話的同時，他給羅潔明開好支票。羅潔明給馮仁智寫了借條，但是沒有拿支票。他說：“你要幫助我，明天起放下手頭的生意，到競選班子來。管理經費，開支只認你一支筆。”

馮仁智別無選擇。

羅潔明第一次在電視上發表的競選演說很成功，在全市引起很大反響。他馬不停蹄，深入鄉鎮、村莊，一鎮一村向鄉鎮干部和農民，深入淺出地講解他對開發和建設濱山的基本方略。他們聽懂了并認同了他的方略。濱山日報社公布了民意調查，有四成選民沒有正面表態支持哪一位候選人。而一個月以前，有六到七成的選民表態要投陳景天的票。這個調查結果，動搖了陳景天穩操勝券的地位，同時也動搖了左開軒的信心。

4

民意調查出來后，左虹打電話給羅潔明。左虹說她為他祈禱，愿上帝保佑他成功。他相信左虹的話。即使他是她的爸爸左開軒的競選對手。

如果不是陳小勇的圈套，羅潔明是不會和田蕾結婚的，而左虹現在可能是他的妻子。但是那天深夜，陳小勇把羅潔明拉去田家，羅潔明、陳小勇和田蕾是高中同學，高考時，羅潔明考上中國人民大學，田蕾和陳小勇上了省線，按兩人的第一志愿都報了省民族學院。在大學一年級，他們就開始談戀愛。畢業后，都靠著一個好爸爸，田蕾分配到市委組織部干部調配處，陳小勇分配到市財政局。而羅潔明父親在市文化局工作，無職無權，他靠一張中國人民大學的文憑，分配在市政府秘書處當秘書。高中同學經常聚會，一天陳小勇拉他去田家，說田經柱市長到省城開會，把師母也帶去了，家里就田蕾一個人。他去了，開始是玩拖拉機，玩到深夜12點后，陳小勇叫田蕾去大排檔炒回幾個菜喝酒，三人喝得爛醉后，羅潔明糊里糊涂睡在了田蕾床上，醒來后羅潔明發現自己和田蕾赤條條依偎在一起，陳小勇不見了蹤影，羅潔明當時很害怕，趕緊穿衣往外跑。田蕾一把拉住他，罵道：“羅潔明，你畜牲!”說罷就哭了起來。羅潔明正不知所措時，陳小勇推門進來，抓住他的衣領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打得他蒙頭蒙腦。陳小勇把羅潔明和田營醉酒后干的那些事偷拍下來，拿給左虹看。左虹當時傻呆了，大病一場后，決定和羅潔明分手。不管羅潔明向她如何解釋，她一個郵件都不回，后來她干脆改了電子信箱。后來就聽說了她和陳小勇準備結婚的消息。雖然懷疑這是陳小勇設的圈套，羅潔明心里總還是有一種負疚感——無論是對左虹，還是對田蕾。一天，田蕾對他說她懷孕了，就是那天夜里“闖的禍”，她提出要和羅潔明結婚而且還要趕在陳小勇和左虹之前。羅沽明無法拒絕，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原則面前讓步。結婚后的第二天，羅潔明在電子信箱里收到左虹的信。左虹說，昨晚陳小勇醉酒后很得意地告訴她說，羅潔明和田蕾那個晚上干的事是他一手導演的，目的是甩掉田蕾而得到左虹。可惜她知道得太晚了，她決定和陳小勇分手，打算這輩子獨身。她在信中還叫羅潔明原諒她，她永遠愛著他。左虹的信羅潔明沒有給田蕾看，田蕾至今還耿耿于懷，以為是羅潔明拆散了她和陳小勇。她認為她和陳小勇才是門當戶對。羅潔明沒有告訴她，是陳小勇在利用她。可悲的是直至今日田蕾還以為自己有負于陳小勇。自從羅潔明決定競選市長后，陳小勇又開始利用田蕾，特別是這幾天，天天約田蕾出去。羅潔明已經疲于在田蕾身上費心思。不過他得承認。如果田家這步棋沒有走好，對他能否勝選是重要的。

5

田蕾提出要和羅潔明離婚，除非羅潔明退出競選，否則離婚消息后天就要在濱山日報上見報。這件事讓羅潔明大傷腦筋，選舉日已經進入倒計時，最后九天不能節外生枝。田蕾按照陳小勇的設計，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這樣做必然形成一種社會輿論，選民會說羅潔明是當代陳世美，還沒有當上市長就把老婆休了。另一方面，羅潔明與田家徹底脫離了關系，田經柱這邊的選票自然全部倒向陳景天。不需要猜，羅潔明也知道這是陳小勇的主意。羅潔明深知與田蕾的婚姻也已經沒有了存在的意義。為了情人的父親而用離婚逼迫老公犧牲自己的政治抱負，還能和這樣的老婆生活在一起嗎?再說，退出競選肯定不是羅潔明的性格。羅潔明已經別無選擇，他決定同意離婚。當務之急是要讓選民知道，是田蕾為了陳小勇實際上為了陳景天而逼他離婚的。要形成有利于他的輿論，變不利為有利。羅潔明必須往后拖幾天，才能有足夠時間實施他的計劃。

羅潔明對田蕾說：“我考慮一下，你給我兩天時間如何?”

“退出競選?”田蕾不相信地問。

“考慮兩天。”羅潔明不說是考慮退出競選，還是考慮同意離婚。

“只一天，明晚11點半以前。”

“后天早上8點以前。”羅潔明討價還價。

田蕾想了想，說：“那好吧。”

實際上羅潔明爭取到了一天時間。

羅潔明馬上去翠怡賓館開了一個套間。他在電話里把田蕾利用離婚逼迫他退出競選的事告訴了馮仁智，叫他的競選班子把這個消息通過小道消息的方式，兩天內傳播到全市每個選區。對象是市區內選民，特別是各部、委、辦、局和企事業單位。一天內讓這條消息一傳十、十傳百，鬧得滿城風雨。要很快形成一種有利于羅潔明的社會輿論。羅潔明問馮仁智：“能不能辦好這件事?”馮仁智說：“沒問題。”馮仁智還說，他要讓田蕾的勾當在全濱山市臭不可聞。

羅潔明告訴田蕾說：“我已經考慮成熟，我決定和你離婚。”田蕾平靜地問羅潔明：“什么時候去辦離婚手續?”羅潔明說：“現在就可以去。”

來到河東區婚姻登記科時已經是下午五時。一個長得圓圓胖胖的中年婦女對著羅潔明笑笑說：“知道你別無選擇。明天就見報，實在太……”

“你知道什么?實在太什么?”田蕾生疑地問。

“不是你用離婚逼迫羅秘書長退出市長競選嗎?”

田蕾幾近暴跳如雷：“誰對你這樣說的?”

“全市還有誰不知道的?做人別太仗勢，別太缺德。”

田蕾也好，陳小勇也好，甚至是陳景天也好，他們根本不會料到羅潔明會有這一手。這也是濱山的一種文化，小道消息比大道消息傳播得快，傳播得廣，甚至可信性要強得多。

田蕾滿臉通紅，平時強化自己保持的那種高雅風度一掃而光。她虎視眈眈地逼視那中年婦女，然后轉而逼視羅潔明。她大聲說：“羅潔明，我跟你沒完!”

羅潔明平和地說：“簽字啊，你看人家都已經寫好離婚證書了呢!”

田蕾一手奪過中年婦女手中的離婚證書，簽字后氣沖沖地走了。

晚上11點20分，羅潔明打電話到濱山日報社，問有人通知他們刊登關于自己離婚的事沒有?一個姓陳的責任編輯說，田蕾早就定了第二天的第一版右上角四分之一個版面刊登離婚公告，但現在她還不來電話確認。羅潔明對陳編輯說：“我們今天下午已經辦完離婚手續，你就按照原版面刊登離婚公告，費用由我支付。”

羅潔明相信，明天他和田蕾離婚的消息已經是一個遲來的消息。在濱山，還有誰說他是陳世美?

6

左開軒主動打電話給羅潔明，說他宣布布退出競選，并號召他的選民支持羅潔明。羅潔明沒有決定競選之前，左開軒只有三成七的支持率。羅潔明決定競選后，左開軒的支持率只有二成一強。左開軒退出競選，如果進一步發表支持羅潔明的講話，原來支持他的選民至少有七成會轉而支持羅潔明。這樣一來，陳景天與羅潔明的力量對比就拉開了距離。羅潔明回答他：“你抓農業有經驗。濱山五十年內糧是綱這個主題不會發生根本性變化。”羅潔明暗示，如果自己當選市長后你左開軒還是有政治前途的。

左開軒心領神會：“你的判斷是正確的。”

“一個共同的目標，一定要把濱山的事情辦好。濱山不應該總是貧困地區，更不應該至今還有6個國家級貧困縣。”羅潔明說這些話是想對這個主要力量強調他的政治抱負。

果然，左開軒在宣布退出競選的電視講話中說，他認為羅潔明的施政綱領適合濱山市市情，是一個好的綱領。他認為羅潔明年輕，精力旺盛，有為民作主的抱負和能力。作為羅潔明原來的對手，在退出競選時這樣認同羅潔明，效果當然非常好。但同時因為與田蕾離婚，田經柱也開始公開出面為陳景天拉選票，并且去了濱南幾個縣。那里原來是左開軒的地盤。但是，田經柱當市長時，濱南幾個縣也有他的根子。

左虹打電話給羅潔明，問自己能幫上什么忙。羅潔明說如果你能叫你爸爸這幾天幫我跑一趟濱南幾個縣那是最好的，那里是他的地盤。田經柱這些天也在那里活動。左虹說我知道怎么做了。于是羅潔明放心了，濱南那邊的事有左開軒出面，他就不用再操心了。

這天晚上競選人發表最后的演說，濱山市電視臺8點直播陳景天的演說，之后是羅潔明。

陳景天的演說中，主要精力集中在對羅潔明的質疑上。羅潔明卻根本不加任何回應，他的演說很短，十分鐘。說：“濱山不是有史以來就是一個落后地區。唐朝時，濱南沿海的經濟很繁榮，特別是捕魚業很興旺。可能很多人還不知道，武則天喜歡吃的一道菜叫清蒸紅鯉魚眼眶，所有紅鯉魚眼眶都是從濱山送進朝廷的。濱東和濱西山區縣在唐朝農業也很發達。那時候農民安居樂業，根本不存在溫飽問題。濱東和濱西的林木在全國來說很有地位，古代很多著名建筑都是從這里取料的。宋朝初期到中期，清朝的前期，濱山市的經濟、文化，包括政治都是很輝煌的。后來的一二百年間，由于內部和外部諸多原因，濱山開始走向衰敗。一九四九年以后，用歷史學家的觀點，無疑是中國從衰敗走向輝煌的一個轉折點。但是我們走的路并不是很通順。濱山有很多優勢沒有充分發揮出來。濱南沿海縣交通比較方便，海洋捕撈業潛力很大，工業基礎比較好，用五到十年時間把濱南沿海建設成一個新興的高新科枝工業走廊不應該是艱難的路途。濱東的農業和濱西的林業有一定基礎，關鍵在于我們采取什么樣的政策。我想，社會、文化和政治相對落后的地區，用生產隊的組織形式，把農民組織起來，有組織有計劃地進行生產，對脫貧和致富都是一個好的辦法。機構臃腫，人浮于事，是濱山市各級機關公務員工作效率低的主要問題之一。由此而衍生了內訌、扯皮、推諉、拉幫結派等政府病。市縣鎮三級必須精簡機構，必須減員增效。工人必須有飯吃，失業率控制在百分之五以下……”

羅潔明還闡述了建立完善的醫療制度，社會福利和教育體制改革等問題。他給選民一個光明的希望：如果他能當選市長，他一定把濱山的事情辦好。

羅潔明的政治抱負和思想境界得到了很好的展示。

7

選舉投票工作已基本完成。從各投票站統計結果看，全市98％選民參加了選舉投票。羅潔明得票數866626張，占66.9％，羅潔明勝選已成定局。

下午六時后，羅潔明的電話不斷。

第一個電話是馮仁智打來的。馮仁智說：“地方稅收要有個好的政策，濱山這樣一個地區，有資金流入，有生意可做，社會就蓬勃、積極、向上。”

羅潔明說：“我一定給生意人一個滿意說法。”

第二個電話是左虹打來的。口氣和以往有點不同，有點生硬，且有股冷氣。她說：“炸掉一個碉堡算是一次勝利。強者總是設法炸掉所有碉堡。你是強者嗎?”

羅潔明說：“我希望我是強者。”

第三個電話是田蕾打來的。田蕾說：“你是個政治流氓，你以為在濱山贏了選舉，你就能順利當市長了嗎?沒門兒。”

羅潔明說：“有門沒門都是全市人民的門兒，別無選擇，我得入這道門。”

田蕾重重地把電話掛斷了。

接下來都是些祝賀之類的電話。羅潔明不能不接。他后來發現自己已經進入市長的角色。按照法律程序，羅潔明9月1日才宣誓就任濱山市市長。

上午，他把財政局局長張曉千叫到辦公室，直截了當對他說：“你是陳景天當政時的紅人，在陳景天競選市長時，你是他的籌款辦公室主任。我今天叫你來，是想告訴你，我比較贊成戰國時期韓非的用人觀點。韓非說，凡賢明君主，為了治國，其一要重用有德有才之人，其二必用勤勞有功之人。前者為君主治國運籌帷幄，統治天下；后者獎勵為國富強立功創業。你是明白人，我沒有必要把話說得太明白……”

沒等羅潔明把話說完，張曉千便心情激動地說：“那是那是!”

羅潔明說：“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張曉千說：“只要羅市長用得到，我力所能及的，我會全力去做的。”

“我還沒有宣誓就任市長，我是準市長。”羅潔明停了一會兒看了看張曉千，接著說：“從這個時候起，10萬元以上的開支，必須經我認可才算數，如果不這樣的話，日后審計出來，可別怪我沒把話說到。”

“這可以辦到。不過陳市長已經批準了的，諸如濱東縣建政府辦公樓560萬元，這幾天王金義縣長天天打電話催促撥款；濱山市東部開發區建設，前期工程四平一通撥款1650萬元；濱山望河賓館擴建工程投資1300萬元……”

羅潔明打斷張曉千的話說：“一分錢都不能撥。我再強調一次，10萬元以上開支，8月份工資除外，必須經我認可才算數，出了差錯，我惟你是問。”

張曉千說：“一定照辦。”

張曉千走后，羅潔明把組織部長黃永就找來，他是陳景天的心腹。羅潔明已經得到消息，陳景天指示他在干部問題上制造混亂。他們想錯了，羅潔明怎么能給機會呢?羅潔明讓黃永就停止干部任命和調入。已經打好文件、尚未發出去的，一律停止宣布。實際上，民選市長有權重新任命局委辦官員，但是為了不造成太多矛盾，平穩過渡，他決定劃出一條線，這條線把過去和未來分開。

黃永就說：“陳市長昨天批示提拔六個科長任副局長。我來你這里之前已經打好任命書，可能已經發出去了。”

羅沽明說：“你馬上打電話給干部調配科，立即停止發文。已經發出去的，要收回來。我不想一上臺，就去處理本不應該有的矛盾。”

黃永就只好當即給干部調配科打電話，文件實際上還沒有打好。羅潔明說：“你立即準備拿出一個局級干部調整方案來，我需要一個這樣的方案。”他要給黃永就造成一個錯覺，他準備給他機會。羅潔明要在短期內離間黃永就和陳景天的關系，分散陳景天的勢力，最后是要孤立陳景天，保證他的施政綱領在濱山市得以順利實現。

黃永就到底是組織部長。他淡淡地笑笑說：“我會照你的指示辦。職責需要我一定這樣做。”言外之意是，他過去照陳景天的指示辦，只是一種職責。

接下來給國土局局長張長民打電話。羅潔明嚴肅地指出，不能再批準出售土地了。以19日為線，已經辦了買賣手續的，等待處理，正在辦理買賣手續的，一律停止。否則日后沒有人買這個帳。

國土局局長在電話里結結巴巴說了一大通。羅潔明打斷他：“你好自為之啊!”說罷便掛了電話。羅潔明斷定，張長民是屬于再也不敢有所行動的那一類。

8

羅潔明選在上午九時發表就職演說。他的生物鐘每天運行到這個時辰，精神都處于最飽滿的狀態。

其實就職演說只有三分鐘。他說：“濱山市不應該還有6個國家級貧困縣，沒有理由啊，濱東和濱西等縣的農業和林業資源豐富，我們要找準解決的突破口。我認為以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比較適合那里的情況，那里很需要生產隊長或集團公司老板。濱南沿海三個縣，有一定工業基礎，市場經濟有了相當規模，農村的村民知道怎樣去發家致富，生產隊長或集團公司老板就不要了，現在的關鍵是政府官員不應過多干預農戶的事情，市縣鎮三級政府機關人員在年內要精簡……”

就職演說后，羅潔明馬上召開全市副局長以上干部會議，表明自己的態度：“干部思想不能混亂，每個人在本職崗位上都要盡職盡責。在競選中哪怕是反對過我，只要你是人才，我就會把你用在適合你能力的崗位上，我會一視同仁。我的態度很明確，我反對拉幫結派。”

他的話軟中有硬。他給了每個人機會，但又附加了條件。他把干部調配推遲兩個月，之所以這樣做，是基于他對濱山社會文化的判斷，也是對中國幾千年文化的判斷。

接著，他輕車簡從來到了濱東和濱西兩個國家級貧困縣。第一站是濱東縣。羅潔明不住縣政府賓館。他在河西鎮招待所召開全縣三級會議。會上他分析了濱東縣縣情：“濱東經濟落后，社會落后，癥結是文化知識落后。由于文化知識落后，十多年來，我們把田承包到戶，這本來是一個好的政策。但是我們的農民缺乏獨立能力，把田地承包給他們了，但是什么時候種什么作物，他們不知道。即使跟著別人種下去了，也缺少管理。這些年扶貧資金投下去不少，但是今天脫了貧，明天又返貧。要解決根子的問題，首先是體制的問題……

會議只開一個上午。散會后，縣政府接待科在河西鎮招待所食堂擺了六桌酒菜，縣長局長鎮長主任對號入座。山龜眼鏡蛇湯、清蒸河鰻、紅燒刺猬、干煸山豬……羅潔明肚子很餓，但看著豐盛的宴席，他一句話都不說，上車離開了濱東。心想，這種風不能再讓它刮下去了，地方這樣窮，溫飽問題都沒有解決，一個半天的會議，吃掉一個自然村的全年收入，這還算是人民公仆嗎?

縣長自然也不敢吃飯。他的車跟著羅潔明回了縣城。下車后羅潔明對他說：“今天晚上我想請農業銀行張書儒行長吃飯，你聯系一下，就說是我請的，看他賞不賞臉。”

縣長說：“他應該受寵若驚。”

羅潔明馬上打斷他的話：“不能這么認為。現在銀行都是商業化銀行，其經營活動以效益最大化為根本目標。不能用過去的思維方式去處理我們與銀行的關系。我們必須明確一個問題，那就是要發展經濟必須依靠銀行。我們是農業大市，所以首先要處理好與農業銀行的關系，要爭取農業銀行加大對農業貸款的投放力度。我上任后第一站來濱東，請的第一個客人是濱東縣農業銀行行長，接下來還要到各縣去，和各縣的銀行行長商討濱山經濟建設大計，這也是我這次出來的一個重要任務。回去后，我還要請濱山市四大銀行行長吃飯。沒有銀行的支持，濱山的經濟、濱山的農業和農村發展是困難的。”

縣長聽著這一席話，感覺到了一種新觀念和新氣息。眼前這個即將上任的新市長，會給濱山市帶來什么樣的新面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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