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童王二和他的艷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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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童王二瘦精精的。

這家伙足有40歲了，偏偏像個十七八歲的小青年一樣身手靈活，精力旺盛；而且見人就笑，笑得喜氣洋洋，讓人看著就覺得高興。

王二是個山老表，也沒有婆娘，每天一大早就去發行站等著領報紙。到了我們開門時，他就騎著破自行車精神抖擻地一路吆喝著：“商報！商報！”來給這里的街坊和我們這些守店的老板送報紙。

王二到了我們的店鋪門前，總是興高采烈地從他的破自行車上跳下來，拿著報紙，帶著一臉討人歡喜的笑容走到我們面前，大聲說：“老板好！老板生意好！”

“王二好！王二辛苦了！”我們站在柜臺后面，好像柜臺是一輛敞篷車，我們是站在敞篷車上的領導一樣，朝王二揮著手。

王二問好后還會問“昨天的報紙好不好看？”我們說好看好看，他笑得更加喜氣了，連一雙小眼睛也亮閃閃的放出喜悅的光芒，好像報紙好看都是他的功勞。要是我們說“難看得很”，王二總是一臉歉疚，覺得自己應為此負責一樣。

我們有時候會逗他，說你賣的報紙不好看，要退錢喔。王二就一臉為難的樣子，問是不是可以少退一點。我們故意繃著臉說不行，退錢退貨，分文不少，王二咬了一陣下嘴唇后，往往會使勁地點頭說“對嘛！”

我們這條街上副食店的老板張三總說王二該認真的時候不認真，不該認真的時候偏偏又這么認真。張三說的“該認真”，是指他和王二下象棋的時候。

兩三年前王二就開始給我們送報紙，慢慢熟悉起來，就在我們這條小街上租了間房子住，上午賣報，下午呆在街邊的茶館里面喝茶、看錄像，雙眼亮晶晶的坐在茶館門口的竹椅上，聽我們和喝茶的人天南地北的東拉西扯，興致勃勃地討論些假如買彩票中了五百萬大獎該怎么花、萬一遇上外星人又該如何對付之類的事。

遇上張三來了棋癮找不到對手時，就到茶館里把王二生拉活拽地拖到副食店門口，逼他在棋盤前坐下。

“王二，你娃和我下棋，要認真點。記到，每一步棋你都要多想一下！”擺好棋后，張三總是這樣對王二說。“不然我三兩下就把你娃殺翻來擺起，那有啥意思。聽到沒有！？”

“聽到了。”王二說。

“我還是讓你車馬炮，你娃不要第一步就又亂走喔！”

“曉得了。”王二說。

可是我們都知道，兩人各走不上十步棋，張三又會發氣，又會瞪起腫泡泡的眼睛，沖王二伸長脖子直叫喚，問王二肩膀上長的到底是腦殼，還是榆木疙瘩；問王二是在下象棋，還是在制造些味道臭烘烘的生化武器。 

每次王二聽完張三的抱怨都一臉歉疚，很對不起張三的樣子，“那我們再下一盤嘛，”王二總是說，“老板，這一盤我使勁想。”

“不下了！不下了！”張三說，“喊你娃來下棋純粹是老子給自己找氣慪！”

于是王二就像聽到了當庭無罪釋放的判決，趕緊喜氣洋洋地站起來，轉身回到茶館門口坐下。

王二不愛下棋，他喜歡跳舞，而且居然跳得很好，據說很受一些中、老年婦女的歡迎。一年四季，只要是不下雨的晚上，王二吃過晚飯后準會把他那雙用十幾元錢買的假冒名牌皮鞋擦得亮光光的，衣著頭發都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容光煥發地從他租住的小屋里出來，帶著一臉喜氣洋洋討人喜歡的笑容在小街上一路同我們打招呼，然后直奔縣城城東的小廣場，去跳交誼舞。

有時候，特別是夏天的傍晚，我們這些小老板們會三三兩兩的坐在某個店鋪門前的街邊，邊喝啤酒，邊吃點涼拌豬耳朵或者花生米什么的。見王二就會喊他過來喝一杯。這家伙總是只道謝，“各位老板慢慢喝！”卻不肯坐下來。我們總是說，來喝一杯嘛，喝上幾杯老王你跳舞的時候膽子就要大些，說不定就有人會跟你到你屋里去跳雙人舞呢。這時候王二總是顯得有點傻，不明白我們話中的意思。于是我們繼續逗他，老王，酒壯色膽這句話你都沒有聽過啊！喝了酒，你就好借著酒勁把哪個婆娘摟得緊些，說不定就會跳出些火花，舞出些名堂喔。

王二問是不是真的喔。我們就說當然是真的嘛，不信你過來喝兩杯，去試一回就曉得了。有一回，王二經不住我們的煽動和鼓吹，真的走過來，端起我們的杯子就喝。我們從來沒有看過王二喝酒，還以為他最多喝兩杯就會有反應，誰知道這家伙一杯接一杯好像喝白開水一樣，連喝了兩瓶啤酒，臉不變色心不跳，一點反應都看不到。讓他這樣喝下去，我們擔心一是會把我們哄他的成本弄得太高，二是萬一他真的把自己弄成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當場把哪個女人燒燃了，那麻煩就大了。于是，趕緊把杯子從王二手里搶過來，催他快走。

我們以為王二喝了酒，色膽會比平時大些，肯定要揪著在廣場上跳舞的女人跳得沒完沒了，偏偏這家伙老早就溜了回來。不知誰問了一句，咦，老王，咋個這么早就回來了呢？王二被人一問頓時變得慌慌張張，好像剛做了壞事就讓人發現了一樣。我們以為是王二喝了酒，跳舞的時候沖動得硬是想要和哪個女人使勁磨擦出點火花，惹了麻煩。誰都沒有想到王二說是他自己嚇得跑了的。我們好奇得不得了，趕緊追問他是怎么一回事。這家伙忸怩了一陣，終于一臉困惑地問我們，為什么他喝了酒去跳舞的時候，一碰到女人的身子就心驚肉跳，心頭噗嗵噗嗵地亂跳得好嚇人，而且，連他的一雙腳也軟得不得了。我們聽了，個個都樂得哈哈大笑。王二在我們的笑聲中一臉傻樣。這家伙呆愣地望著我們，好像真的不明白我們在笑什么。

去嘛！去嘛！我們都說，只要是個男人，哪個喝了酒和女人跳舞都會心亂跳，腳打抖的。我們當中的好幾個人還以自己為例，半真半假的對王二吹噓了些自己心亂跳、腳亂跨、手亂摸的故事，要他相信這是每一個正常男人的正常反應，根本不用害怕。

真的啊？！王二說。當然是真的嘛，我們說，哪個龜兒子哄你。

王二好騙，他真的就相信了我們說的話。我們看著他回了一趟他租的小屋，收拾得干干凈凈又跳舞去了，我們都說，看來我們這些做街坊的，真的應該去幫他找個婆娘了。

我們之中，有不少人開始張羅起給王二找婆娘的事。其中，張三的婆娘一個人就向三個女人介紹了王二的情況。這三個女人一個是城里離了婚的下崗職工，一個是鄉下的寡婦。她們聽了王二的為人都很心動，但是她們一聽到王二的職業和月收入就趕緊搖頭，立即打了退堂鼓。

張三的婆娘經過這兩次失敗，總結了一下經驗，最后挑了一個人長得丑，腳還有點瘸的棄婦。這個女人擺了一個賣水果的攤子，急需一個全勞力的男人，幫忙做進貨、收攤子之類的體力活。張三的婆娘跑過去找到這個女人，使勁吹了一陣王二是如何的勤勞善良，回到街上就對我們說，那個女瘸子聽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而且當場決定要立即見王二一面。我們聽了，都替王二高興。

到了倆人該見面的那天下午，我們要王二把頭發梳伸展，衣服穿合適，鞋子擦干凈，還七嘴八舌地教了王二一些如何討女人喜歡的技巧和手藝。過了一陣，我們看到張三的婆娘領著那個又丑又瘸、活像是一個立不穩的矮冬瓜一樣的女人進了副食店，我們都覺得真的是委屈了王二，更覺得這個事情必成無疑。我們把王二目送到了副食店門口，很高興也很抱歉地看著他繞過柜臺朝里面走去。

副食店里的貨架后面，靠墻放了一張小床，張三守夜的時候就睡在那里。過了一陣，那個丑婆娘滿臉不高興地走了出來，甚至不和張三的婆娘打聲招呼，就活像挨了一腳的矮冬瓜，順著街邊越滾越遠。張三的婆娘趕緊追過去攆她的時候，王二也走了出來。我們趕緊圍上去問王二為什么會是這個結果。王二一臉茫然地望著我們，說那個女人說他（傻）瓜兮兮的。我們聽了，有人搖頭嘆氣，有人扯起嗓子就對著那個女人的背影罵，（傻）瓜婆娘，你才（傻）瓜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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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這次相親的結果對我們是一個不小的打擊。街上的老板娘們和奶奶們做紅娘、當媒婆的熱情大減，甚至連看王二的眼光也多了一些同情和憐憫，我們也免不了背著王二私下里議論一陣他的命運。可是，就在我們都認為王二多半會打一輩子光棍的時候，他卻突然給了我們一個很大的驚奇。

有一天上午，王二把報紙送給我們后，像平時一樣出了小街，到圍城路上去賣報。十一點左右，這家伙右手推著還馱了些報紙的自行車，左手牽著一個中年女人出現在我們面前。

這個被王二牽著的女人蓬頭垢面，臟兮兮的，有些浮腫的臉上始終表情木然，眼皮也一直耷拉著。偏偏王二看上去顯得特別高興，還不時側過臉，用很歡喜的目光看看身邊的臟女人。我們睜大眼睛，很驚奇地觀望了一陣，看來看去都覺得她不像是王二的什么親戚，有人終于忍不住了，就問道：

“王二，這個女的是哪個喔？”

“不曉得！”王二說，“我也不曉得！”

“哪你牽著人家的手做啥子呢？”我們說，“你娃不怕警察來找你的麻煩啊！？”

“又不是我偷的，又不是我搶的，警察為啥子要找我的麻煩呢！”王二說。我們就說，未必這個女人是餡餅，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王二說我們說錯了。王二說這個女人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他剛才在圍城路上撿到的。

王二撿了一女人的消息立即就在我們這條小街上傳遍了。我們當中有不少的人跟在王二和那個臟兮兮的女人后面，一直到了王二住的地方去看稀奇。

王二住在一個小四合院里。院里除了張三一家人還有另外五戶人家。院壩中間，有一棵不大的芭蕉樹。王二租的那間房子就在芭蕉樹的左邊。房子只有屁股那么大一點，屋里除了一張床，一張舊桌子（上面放著一臺黑白電視和碗筷，下面放著一個酸菜壇子），兩個放衣服的大紙箱子和兩三根油漆脫落的舊板凳外，什么都沒有了。連爐子和蜂窩煤都只能放在屋外靠著窗戶的墻邊。

王二牽著那個神情呆滯的女人進了院子。他手忙腳亂地架上自行車，打開房門，趕緊又過來牽著女人的手，一臉歡喜地對她說，“乖乖。來，我們回去了！”

我們聽到了，人人都張大了嘴巴，個個都變成了大眼睛。王二牽著那個女人進了屋子，把一根板凳放到她的屁股下，又拍了拍板凳，對女人說：“乖乖。來，坐這！”

那個神情呆滯的女人就像木頭人一樣坐在板凳上，低著頭，耷拉著眼皮，一動不動。王二卻站在女人面前，一臉歡喜地看著她。左看右看一陣之后，王二弓身從靠著房門的墻角邊拿起一個臉盆，興沖沖地跑到院子里，在自來水管那兒接了一盆水，端著臉盆又跑進了屋里。

“乖乖，洗臉！”王二說，“乖乖洗了臉就更好看了！”

我們不會，也從來沒有聽到誰在大家面前明目張膽地喊一個女人叫“乖乖”。平常我們聽到這么肉麻的話肯定會張開嘴巴哈哈大笑的，但是那天我們沒有笑。真的，我們沒有笑，好像那時候天上有誰很威嚴地盯著我們，又好像是有比水還要柔軟的東西在我們的心底一涌一涌的。

我們圍在王二家的門口。大家都不說話，也不眨眼睛，只是看著王二把女人摟進懷里，用濕毛巾仔仔細細地擦洗著女人的臉和脖子。這時候，張三的婆娘提著一把菜刀、拿著一根皮還沒有削干凈的萵筍，從她家的屋里鉆了出來。

“咦！你們都圍到王二門口做啥子呢？”張三的婆娘站在自家門口，扯起嗓子大聲問我們。

我們不約而同地豎起手指嘬起嘴巴，發出“噓噓”的聲音，示意張三的婆娘小聲點，不要驚擾了王二。

聽我們捏著嗓子，報喜一般七嘴八舌地說了王二撿了一個女人的事，張三的婆娘驚訝得差點把手上的菜刀掉下來砍到腳背。

“咋可能有這種事喔？”張三的婆娘說，“我看一下呢。我看一下呢！”她提著菜刀拿著萵筍就從我們當中擠了過去。

這時候，王二已經把那個女人臟兮兮的一雙手放到了盆子里。他蹲在那個女人的面前，仰著臉，一邊歡歡喜喜地端詳著，一邊仔細搓洗著那雙臟兮兮的手。張三的婆娘一臉驚訝地站在王二家的門口，越看越羨慕，越看越感慨。等王二擰干毛巾，替那個女人擦掉手上的水的時候，張三的婆娘轉過臉，很不滿意地對我們大聲責問道：“你們說，你們這些人好久對自己屋頭的人有這么好過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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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自從撿了一個婆娘后，生活有了明顯的變化。

每天天還沒有亮，王二一大早就起床，燒開水煮稀飯，忙得不亦樂乎。燒好開水，煮好稀飯，院子里的鄰居們就會聽到王二快樂的叫喊聲：“乖乖，起來了！”“乖乖，洗臉了！”“乖乖，吃飯了！”

張三說，院子里的女人聽了，個個都軟軟地看著自己家的男人，露出了一副很向望的神情。我們問張三，他這樣喊過他屋里的女人沒有。張三趕緊搖頭，說：“哎呀！哪里喊得出口嘛！”

張三說，王二侍候那個女人起了床，洗過臉，一口一口地給女人喂過飯后，這才顧得到他自己。而且，每天中午和晚上也是如此。我們也很快就發現，沒過多久，這個來歷不明的癡呆女人已經和以前明顯不同，看上去至少是一個干凈光亮的木頭人了。從頭到腳、從里到外都穿著街上女人們送給她的干凈衣物，臉和手都被王二洗得干干凈凈的，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的，臉色也紅潤了起來。

王二自然更加喜氣洋洋。每天上午馱著報紙風風火火的沿街吆喝聲也喜氣洋洋，好像是你家里的孩子高考中了壯元，他敲鑼打鼓的趕來報喜一樣，讓人聽了也覺得高興。

下午的時候，王二常帶那個女人到茶館來喝茶，或者看川劇錄像。女人神情呆滯總是耷拉著頭坐在茶館里，一不說話二不動木頭人一樣，王二緊緊挨她坐著，要么呱呱呱地給她講解，要么就很滿足地把女人的手捧在他的手心里，雙眼亮晶晶的落在女人的臉上。似乎這世上還有一個女人允許他對她好，讓王二開心得不得了。

晚飯后，王二也不去廣場跳舞了。只要不下雨，吃過晚飯，王二就會喜氣洋洋地牽著女人的手出現，像兩個熱戀中旁若無人的小青年一樣，從街頭到街尾，再從街尾到街頭，肩并肩地在小街上來回散步。這情景讓我們屋里的女人因為羨慕而對我們抱怨不止，似乎只要我們愿意牽著她們的手天天在夕陽下散步，就算把她們變得像那個女人一樣傻乎乎的，她們也愿意。

我們免不了要問王二一些晚上關燈后的床上事。我們說，王二，你娃不要太貪耍，晚上還是要愛惜身體，不要爬上去就舍不得下來喔。王二看著我們，表情遲鈍，眼神像遇到疑問的小學生。我們對王二的表情非常不滿意，王二，未必你沒有爬到她身上去耍過？王二顯然被我們的話嚇了一跳，他漲紅了臉，慌慌張張結結巴巴地說他沒有，說他真的沒有。

真的啊？我們圍著王二上下打量他，直到把他弄得手腳無措，毛骨悚然了，我們才說，你娃是圣人？

我不是圣人。

你娃是太監？

我不是太監！

你娃肯定是太監！

我不是太監。王二說，我長得有。

我們總會因為王二這樣回答，樂得哈哈大笑。不過沒有人相信王二說的。

后來有一天晚上，幾個街坊在張三的家里打麻將到深夜，他們從張三家里出來，就聽到王二驚天動地的打鼾的聲音。于是踮起腳尖，順著屋檐悄悄溜到了王二家的門口和窗邊。那天晚上，月亮圓圓的高掛在天上，能見度極高。他們趴在王二家的窗邊和門板上，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個女人側身睡在床上，王二呢，躺在地上鼾聲呼呼，睡得很是香甜的樣子。這個情景讓他們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我們猜不出王二撿個女人養在家里，為什么又不和她睡覺的原因，不知道是該同情他，還是該佩服他。于是我們纏住王二，要看看他到底是個性無能，還是一個圣人。

王二不是圣人，也不是性無能，因為王二想和那個女人結婚，而且牽著人家的手到民政局去了。可是民政局的人不同意。說這是不可能的事，還說他要是敢上那個女人的床，就是企圖強奸，是要抓去坐牢的。因為那個女人既無身份，也沒人知道她姓甚名誰，只曉得她是個癡呆，和癡呆女人睡覺會構成強奸罪的，所以王二晚上一定要把褲腰帶扎緊，千萬松不得。這時我們都說，王二這家伙每天早晚面對著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卻不能碰不能動，實在是件很憋人的事。

于是在我們的眼里，那個女人成了一個隨時有可能讓王二變成強奸犯的陷阱，一個應該趕緊甩掉的活包袱。我們以為王二會把她攆出去。王二卻從來沒有這樣想過。這家伙每天還是見人就笑，還是笑得那么喜氣洋洋，下午還是常常牽帶那個女人到茶館來，還是旁若無人地那么歡喜地看著她，把她的雙手握在他的手心里，好像她就是老天爺恩賜給他的寶貝。而那些沒有雨的傍晚，王二總是和往常一樣，牽著她的手，帶著一臉的幸福和滿足，在老街上，在夕陽照耀的梧桐樹下，來來回回地散步。我們的女人因此常常大發感慨，哎哎呀呀的對我們說，“你們看人家王二，你們看人家王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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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想到的是，王二撿到的女人，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來。

最早發現的是張三的婆娘。張三的婆娘咬牙切齒地說，這些男人個個都不是好東西，不管是人變的還是豬變的，心頭盡想的是做那種事。接著在那女人肚子前面一比劃，說，起碼三個月了。

我們聽了都有些心緊。這天傍晚，當王二和往常一樣，又和那個女人出現在我們面前時，每個人都盯著女人看，很快發現那個女人的臉色很不好，也瘦了不少，問王二：“你婆娘咋個啦？是不是得病了？”

我們繞著圈子問王二為什么不管好他的褲子，問他前前后后讓褲子落下來了多少次。但是王二挽著大了肚子的女人，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們，好像我們在說天書，深奧得讓他不知所以。我們干脆開門見山，問他到底知不知道那個女人肚子里的娃娃已經有三個多月了。

王二顯然被我們的話嚇住了。他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好一陣沒有從驚駭中緩過氣來。

王二在我們的罵聲中漸漸緩過氣來。他一臉驚詫，盯著身邊女人的大肚子左看右看：“怪了！怪了！她咋會懷起娃娃的呢！？”

這家伙的神情很古怪。好像他真的不知道那個女人是如何大了肚子的，好像還有戴了綠帽子的難過和委屈。

“王二，你娃問得安逸嘞！”我們說，“不是你把人家的肚子弄大了的，未必還變成是我們了。”

王二說不是他干的。神情又堅決又委屈又茫然而難過。

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王二不像是在撒謊。他的表情不像是裝出來的，再說以他的本事也不可能裝得這么像。

“王二，你真的沒有碰過她？真的不曉得她的肚子是咋回事啊？”我們問。

王二再一次給出肯定的答復之后，就有人又問他：女人有沒有偷偷跑出去過？是不是回來的時候衣衫不整，褲子也被人撕扯爛了。王二說沒有。我們要他再好好想一下，王二還是說沒有。我們因此有些生氣，忍不住罵他聽不來人話，比豬還蠢。

罵過王二，我們其實也糊涂了。誰都知道，一個女人要變成大肚子，總要有個男的積極參與才行。未必她是一個例外，未必老天爺單獨給了她自耕自種的本事。我們越說越想結果越糊涂。那個女人的肚子到底是怎么大起來的，似乎就成了一個讓人費解的謎語。

沒想到第二天，社區的主任和副主任心急火燎地趕到了王二的家，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她們先后把臉貼到王二家的門板上，從門板上的裂縫朝屋子里看了又看，想看出一個結果似的。可是那個女人一直蜷縮著身子側躺在床上，要不是她過一陣就會“哎喲哎喲”地呻吟一陣，捂著肚子在床上滾幾下，到像是個死人。

等王二賣完報紙回到家，已經是中午。這家伙推著自行車進了院子，掏出鑰匙一邊開門鎖，一邊還說：“乖乖！我回來了。你一個人在屋頭是不是覺得不好耍？”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第三天上午，片區警察一大早就來了。倆人一會兒在這個鋪子里坐一坐，過一陣又到另一個鋪子里坐一坐，抽著煙，漫不經心地問王二這個人如何的問題。似乎他們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現在只不過是來走走調查的過場，好回去交差。于是我們問，干這種事的人被抓住了，要坐幾年牢。他們說不知道，說那是法院的事。我們又問，萬一要是像王二這樣本身就有些弱智的人干的，抓進去了又會坐幾年的牢。他們照舊說不知道，照舊說那是法院的事，是法官的事。我們探不到一點口風，只好嘆氣。過了沒有多久，大約是上午九點過的時候，王二騎著自行車，馱著報紙，像平時一樣一路吆喝著“商報！商報！”剛進街口就被片警帶走了。

我們以為王二就這樣完了。要想再見到他也許要等到幾年之后，他從監獄中放出來的那一天。可是那天下午，王二又回到了我們這條老街上。

他推著馱著一大捆報紙的自行車，在我們的店門口一一停下來，一邊把報紙送給我們，一邊說：“老板，對不起。今天的報紙給你們送晚了。”我們聽了，忍不住地嘆氣。

“王二，警察把你放啦？！”我們說，“你吃中午飯沒有！？”

王二看著我們，點了點頭，突然就眼淚汪汪的，放開嗓子大聲哭了起來。

我們說莫哭莫哭。我們說你快回去看一下你婆娘，她還沒有吃飯呢。

王二一走，我們也沒有心思照顧生意，就站在街邊議論起來。警察能把王二放出來，說明了什么我們都清楚。而事情也果然像我們猜測的那樣。雖說警察后來又傳訊過王二幾次，到后來卻再沒有人來找過他。到是這條街上的男人們的麻煩緊跟著就來了。

開始的時候，是社區干部找我們當中的一些人談話。接著，是一些我們并不認識的警察開始找我們中的另一些人談話，說是“請大家協助調查”。我們都知道這句話里的含意。于是每一個被請去“協助調查”的人，在大家的眼里都變得有些像強奸犯的樣子。不僅是我們，就連他們各自的女人也因為懷疑、擔心和惱怒，扯著他們的耳朵喋喋不休地追問。

在這條老街上，除了有一幢比比薩斜塔還斜點的兩層樓房，余下的都是不隔音的瓦房。誰家的響動稍稍大一點，左鄰右舍就會聽得清清楚楚。那段時間，特別是夜里，該關燈上床的時候，我們總會聽到從某個人家的屋里傳來女人要男人說清楚才上床合作的追問，還有被請去“協助調查”過的男人在大聲地喊冤。

可是這件事查來查去，警察卻沒有拿出一個結論。有一段時間，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到處都風平浪靜的。我們甚至猜測說，是不是他們準備等那個女人把娃娃生出來，再讓娃娃和涉嫌的人一起做個親子鑒定，好確定誰是真兇。

這時候，王二也很少牽著那個女人出來散步了。偶爾出來，我們一次比一次更驚訝地發現，那個女人的肚子以異乎尋常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大，好像有人給她喂了膨脹劑，又好像是有誰用氣槍直接在朝她的肚子里充氣。雖然我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因為急于知道結果，還說這樣也好，最好她很快就把娃娃生出來，再讓大家排起隊，抱著娃娃，一起去做親子鑒定，免得人人都過不安寧。

就這樣又過了一些日子，有一天深夜，王二突然從屋子里跑了出來，站在門口拖著哭腔朝院子里的鄰居們大聲喊“救命啊!救命啊!”鄰居們慌忙鉆了出來，有人還提了菜刀，以為賊娃子上門了。結果大家沖進王二的屋里，才發現是那個女人疼得在地上不停地打滾。有人趕緊跑到藥店敲開門，把藥店老板喊了過來。藥店老板進屋只看了一眼，就急了，說：“送醫院！趕快送醫院！”。

“是不是她要生了？”有人問藥店老板。

“生個屁！”藥店老板說，“快點來幫忙！”

鄰居們慌慌忙忙抬起那個女人就朝醫院跑。到了第二天，我們這才知道，那個女人根本就沒有懷孕。在她肚子里鬧事的是血吸蟲和腫瘤。藥店老板說，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要等切片檢查結果出來后才知道。過了幾天，我們就聽到了那個噩耗，說那個女人得的是癌癥，已經是晚期。

我們湊了些錢，幫王二辦好了接那個女人出院的手續。等王二把那個女人接回他的家后，我們隔三岔五到他家里去看一看，有時候給他和那個女人送點吃的，有時候帶幾服別人介紹的治癌癥的偏方中藥。可是，眼看著那個女人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人卻一天比一天瘦，隨時都可能兩腳一蹬的樣子，我們知道王二的艷遇就這樣快結束了。

責任編輯 張即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