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國新聞閱評制度的建立
中國的新聞閱評,是由中國共產黨各級黨委宣傳部負責實施的。目前主要在中央、省、地市三級開展。1994年,中宣部成立新聞閱評小組,最初出刊為《新聞輿論動向》,后改為《新聞閱評》。1996年8月,中宣部在煙臺市召開關于加強新聞輿論宏觀調控會議,要求各地仿效中宣部的作法,建立新聞協調和新聞閱評制度,以利于進一步全面、及時、有效地加強新聞輿論的宏觀管理。1997年1月,中共湖南省委宣傳部正式建立省級新聞閱評制度,邀請了湖南省委宣傳部、湖南新聞出版部門和高校部分專家學者共10余人成立了新聞閱評小組。新聞閱評工作具體由省委宣傳部新聞出版處負責,定期出版內部工作簡報《新聞閱評簡報》。其閱讀面為省委主要領導及分管領導、省委宣傳部領導及相關處室、地市州宣傳部、省會主要新聞媒體負責人。
湖南是省級新聞閱評制度建立最早的省份之一,并且是做得最為認真的省份之一。1998年中宣部召開全國新聞閱評工作經驗交流會,湖南省委宣傳部在會上作典型發言,得到了中宣部領導的高度評價。2005年,中宣部在湖南長沙召開省級新聞閱評工作現場會,對湖南的新聞閱評工作給予了高度重視和充分肯定,鼓勵其他省份的新聞閱評工作向湖南學習。
雷躍捷教授在2007年出版的《媒介批評》中認為:“中國社會主義媒介批評實踐,其主流是在中國共產黨和政府的領導下開展的。”其具體運行體制有:“⒈由黨委宣傳部門、政府主管新聞事業的各職能部門建立的一套完整的閱評制度”;“⒉由黨委宣傳部門和新聞出版、廣播影視部門建立的對媒介的管理制度”;“⒊新聞媒介內部建立的批評監督機制”;“⒋來自社會的自發的,或有組織的批評監督”①。雷教授這一論斷是符合實情的:新聞閱評是當下中國最為主流的媒介批評,也是富有中國特色的媒介批評。
二、新聞閱評制度的實踐
新聞閱評作為一種主流的媒介批評,這從其閱評對象與范圍即可看出。首先,它的閱評對象是主流媒體。以湖南的情況為例,被閱評的新聞媒體包括省會長沙的主要媒體,其中既有黨報、黨臺性質的媒體,也有都市生活類的媒體,還有專業類的媒體。其次,它的閱評范圍是以新聞節目為主,兼及其他內容。既有關于新聞報道中的輿論導向問題、重大報道和熱點引導問題、輿論監督問題等等的評點,也有關于娛樂類節目、生活類節目,甚至廣告內容的批評。其閱評角度,既有從政治標準入手的,也有從報道藝術角度入手的,甚至還有采編技術角度入手的。如此等等,不囿一隅,不拘一格。
作為一種主流的媒介批評,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國的新聞閱評有它明確的指導思想和一貫批評原則。
先說指導思想。新聞閱評制度的產生,本身就是為了全面、及時、有效地加強新聞輿論宏觀管理工作,自然地,輿論導向正確與否就成為了閱評工作極為重要的指導思想。“新聞工作是黨的事業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果不堅持正確的輿論導向,就會釀成嚴重的政治錯誤,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閱評工作將導向正確與否作為主要閱評任務,閱評意見給新聞單位的把關提供了權威性的依據。②”值得特別指出的是,注重輿論導向,并不是簡化為政治標準。輿論導向既包括政治導向,也包括其他導向,如生活導向、消費導向、文化導向等等。雷躍捷教授在《媒介批評》一書將媒介批評的標準概括為“求知、求真、求善、求美”四個方面③,這些應該說都體現在新聞閱評的指導思想里和閱評實踐中。
再看閱評原則。至少有以下幾條是堅持得非常好的。
——以批評為主的原則。這一原則是從閱評工作一開始就定下的。具體表述為:表揚與批評的閱評稿要三七開,甚至二八開,要以批評為主。以公布的2004年6月的閱評情況為例④。該月批評稿共54篇,表揚稿為25篇,完全符合“三七開”的原則。這一情況很具有代表性。當然,媒介批評并不是不要從肯定的方向去評價,但以批評為主的做法,可以避免那些廉價的吹捧。這正是確定這一原則的初衷。
——直言不諱的原則。強調批評為主,還要強調批評的質量。即如湖南省委宣傳部分管閱評工作的蔣祖烜所表述的:“閱評意見要反對鈍刀子割肉,要觀點鮮明、文字活潑,一針見血、針針見血。⑤” 直言無忌的批評可能不那么悅耳,但卻是批評應有的品格,最終還是能為人接受的。據蔣回憶,“當閱評作為一個新生事物出現的時候,不少新聞部門的負責人對這種直言無忌的批評是難以接受的。為此,我還與當時《長沙晚報》的老總爭得面紅耳赤。好在很快大家都理解了這種內部的、善意的、建設性的‘準權威’批評意見。⑥”
——一事一議的原則。這實際上是實事求是原則的具體化。它從實出發,以實為主;對事不對人,不搞上綱上線。它要通過對典型個案的分析,把道理講透,以防止既不根據事實又不講道理的“打棍子”式的批評。一事一議的原則重在抓好個案的典型性,對事不對人?!耙驗樵S多問題并不僅是個案,而是媒體中存在一定共性的問題。此舉將有利于大家更好地舉一反三,進一步提高新聞宣傳水平。⑦”
三、有關新聞閱評的思考
新聞閱評制度在我國已有10多年的歷史。它在媒介批評方面所做的探索,是值得好好總結的。它集中體現在“專門性”和“專業化”兩方面。
首先,它是以組織的形式從事的專門性批評。不僅媒體批評成了主管部門的一種日常化的管理;更為重要的是,它使批評意見能有效傳達,并得到及時反饋。以湖南省的情況為例,省委宣傳部專設新聞小組辦公室,有一支比較穩定的閱評隊伍,定期編發《新聞閱評簡報》,并有專人送達新聞媒體;對主要的批評意見,要求媒體一定要有整改反饋。為加強批評和整改的及時性,湖南的閱評曾一度要求每個工作日出一期《新聞閱評簡報》,并要求在次日一早即送達新聞單位,使之成為媒體主管每天上班必看、先看的文件。
第二,它是媒介批評專業化的一種探索。表面上看,新聞閱評是官方管理部門提供的一個平臺,但從事批評的專家是相當專業的。套用一句陳詞:是官方搭臺,專家唱戲。批評的專業化還表現在批評意見的獨立性上。這一點是很關鍵的。照一般的理解,新聞閱評既然是官方對新聞工作的管理和調控而為,那就是官方的聲音,專家意見不免有“御用”的色彩。實際情況是,宣傳部實際只起聯絡與組織作用,意見還是專家說了算。專家的學術眼光是自由的,其學術聲音是獨立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國現行的新聞閱評制度正在培養媒體對專家意見的信賴。
盡管新聞閱評對我國的媒介批評作出很重要的探索,但也有一些問題值得進一步思考。此處姑且提出兩點:
首先,如何建立起批評的權威性?新聞閱評一直在尋求批評的權威性。實際上,比起其他批評形式來說,新聞閱評在這方面已經享有某種特權了——它具有一定的行政約束力在其中。客觀地說,我國現階段新聞閱評的權威性,實際上是由學術力與行政力兩方面構成。雖說媒介批評應當是學術層面的事,但我認為,在我國新聞法尚未出臺這一特殊時期,這確實還是很重要的媒體他律方式,也是最有效的他律方式。從世界范圍來看,自1916年瑞典建立新聞評議制度以后,不少國家紛紛跟進,目前已有30多個國家建立了此類組織。這些組織的職責主要是協調媒體及從業者因新聞活動所引起的糾紛,處罰違反新聞職業道德的行為。畢竟,對于超出業務范圍的問題而言,學術的約束力是十分有限的。但在學術范圍內,當行政力大于學術力時,恐怕就需要警惕可能演變為某種行政干涉。這不是媒介批評的本義了。我認為,單從新聞閱評的權威性來說,還是要從學術權威上來使勁,以學理服人。
第二,如何確立標準的分層?當然,這一問題的前提是,對不同的媒體要不要采取分類指導,以不同的標準去批評之。事實上,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新聞媒體已經完成和正在進行身份的蛻變,即由先前的斗爭工具和意識形態建構者(政治屬性),向事業屬性與產業屬性兼具的輿論引導機關與市場主體二元復合體轉變,傳媒格局悄然變革。就報業而言,專業報蓬勃發展,黨報、都市報、晚報風光這邊獨好,即便都市報內部也出現分化。與此相關,社會對傳媒的角色期待也在發生變化:即傳媒應是社會關系協調者、環境監視者、文化建構者與文明傳承者。不同的媒體在不同的方面可以有自己的不同的定位與選擇。在這種情況下,主管部門對不同的媒體采取分類指導,就是一種實事求是的態度了。新聞閱評對不同的媒體采取不同的批評標準,也是實事求是的做法了。
批評標準的分層,因為首先涉及到的是對媒體的分層問題,既是一個系統工程,更是一個政策性和學術性都很強的問題。此處不便深入討論。但可以肯定的是,不同的媒體的確應當以不同的標準批評之。黨報黨臺黨刊等,政治色彩鮮明,在輿論導向中起的是中流砥柱的作用,對其“喉舌”功能上多做要求嚴做要求是完全應該的;都市類的報刊、臺,或者欄目,主要看其生活導向、文化品位,在政治標準上不應與前者要求一致。舉例說,近些年興起的電視民生新聞,多以災難性報道、負面內容為主,這顯然與“以正面宣傳為主”的要求相悖。但它又頗受受眾歡迎,有較高的收視率。如果不區別對待,后者就不會有立足之地。再比如,黨報黨刊黨臺的頭版頭條通常是政治性強的硬新聞,是正面報道,但都市類的報刊對此早有突破,災難性的事故、趣味性強的軟新聞等,經常成了頭版頭條。如果用同一標準衡量之,后者就有有辱使命之嫌。
批評標準的分層問題,其哲學意義在于,既要考慮到批評對象的共性、一般性,也要考慮到批評對象的個性、特殊性。就共性而言,我們應當要求所有的媒體都應引導受眾“求知、求真、求善、求美”;就個性而言,某一媒體或者某一欄目,對這些要求完全可以有所倚重,內容與形式也可以以自身的特色展示。如何根據不同的批評對象區別對待之,這方面的任務還十分艱巨。
我國的新聞閱評制度作為一種媒介批評形式,已經開展了10多年了,其經驗是值得重視的,特別是在今天新聞媒體公信力有所下降之時,其意義就更不待言了。
注釋:
①③雷躍捷:《媒介批評》,P203-208、P15,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
②蔣祖烜主編:《點擊傳媒——湖南新聞閱評擷英》,P3,湖南大學出版社,2005年
④⑤⑥蔣祖烜:《尋求核心表述力》,P69、P65、P80,新華出版社,2005年
⑦黃建國主編:《守望傳媒——湖南新聞閱評選編》,P264,湘新出準字(2005)第051號
(作者系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新聞學院教授、院長,長期任湖南省委新聞閱評員;本研究得到廣東外語外貿大學科研創新團隊資助,項目編號GW2006- TB-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