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低俗的定義與由來
什么叫低俗,漢語詞典給出定義是“低級且庸俗,與高雅相對”。在對低俗之風研究之前首要的是從元定義出發,區分低俗、通俗與高雅區別。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論,人格結構分為“本我、自我與超我”(參見《自我與本我》)。本我(id)包含要求得到眼前滿足的一切本能的驅動力,它的指向是“快樂原則”,一味追求滿足。自我(ego)處于本我和超我之間,代表理性和機智,它的指向是“現實原則”。超我(superego)代表良心、社會準則和自我理想,是人格的高層領導,它的指向是“至善原則”,指導自我,限制本我。
從人的需求與人格結構中我們可以找到媒介低俗化的人性基礎。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低俗代表著本我欲望的迎合,通俗則是對自我需求的滿足,高雅則是對超我理想的追求。這樣的分類是因為我們在做媒介是低俗化研究時,時刻不能忽略“人性”這樣一個根本性的思考向度。
在全球化傳播的當下,媒介產品的傳播與影響范圍日益擴大且不受邊界限制,自由的流動在某種程度上使得媒介產品越來越多的“去意識形態化”,當娛樂成為媒介市場的主流時,迎合人類本能欲望的“低俗”產品便成為世界范圍的一個文化現象。中國媒介市場在加入WTO之后也不可避免地遭遇這一尷尬局面,這也是為什么“低俗”成為這個時期媒介的“癥候群”,而反對低俗則成為監管部門的首要工作。
二、低俗化的表象
目前廣播電視節目中的低俗化在內容方面主要表現為四個方面:情色惡搞、出格炒作、挑戰極限、呈現殘忍。這四種類型從本質上而言都滿足了人的“本我”需求,即生本能與死本能,渴望自己成名與別人遭遇不幸的原始本能。
⒈情色惡搞
惡搞是2006年文化流行語,是消費主義盛行時代“解構”與“重構”的結果。在惡搞的基礎上加入情色內容是當下媒介產品“低俗”的標識。情色惡搞之風源自港臺地區,最著名的節目是收視率位居高位的“康熙來了”,它竭盡搞怪之能事,提問出位、表演大膽,從而滿足了受眾普遍具有的獵奇心理。節目多處有主持人與嘉賓之間挑逗與曖昧的表演,比如有一期“康熙來了”,小S與嘉賓吳彥祖當眾“熱吻”。 臺灣東森綜合臺的“開運鑒定團”則走得更遠,穿著低胸上衣的蕭淑慎,讓主持人黃嘉千“摸胸”以示自己的真材實料。這些拿明星和名人開涮、搞笑且帶有情色的惡搞收視率很高,這在某種程度上也反映出這類節目的確是滿足了受眾的一些本我需求。高收視率與高廣告回報的正相關,經濟動因成為此類節目克隆迅速、傳播廣遠的根本原因,這也是熒屏盡刮低俗風的由來。
低俗節目很重要的一個特點就是打“情色”牌,一些廣播電臺夜間節目開辦性節目,大談性體驗、性安撫,并推銷性藥品與性用品。一些節目如湖南電視臺的“星氣象”主持人在曖昧的燈光下穿著曖昧的衣服來播報天氣預報;另一些節目則總以性事性話作為對白與調侃。“情色+惡搞”成為當下電視節目的另類配方,在某種程度上它迎合了受眾的興趣,這正是很多電視臺對此類節目欲罷不能的原因。
⒉出格炒作
隨著大型媒介活動的流行,特別是電視選秀節目的遍地開花,炒作成為必不可少的環節。低俗化的第二個表象即“出格炒作”。
出格炒作表現為兩種,一是節目中嘉賓與選手為了吸引注意力而自我炒作,比如“第一次心動”中楊二車娜姆與選手之間的曖昧話語,以及選手為了出風頭而突然做出的一些驚人之舉。二是節目之外是有預謀的惡意炒作,比如“第一次心動”就多次曝出“張國立患尿毒癥”、“劉曉慶與姜文偷情”,“劉曉慶和柯以敏面和心不和”等所謂的黑幕消息。節目炒作已脫離了觀眾心理和政策允許的底線,因而被廣電總局叫停。
⒊挑戰極限
在“收視率”是唯一指標的帶動下,一些挑戰極限的電視節目應運而生。如亞視和英皇合辦的綜藝節目“超級經理人——女優選拔賽”曾經設置一個環節,讓參賽女選手喝老鼠酒和吞食浸酒用的小老鼠。當晚參賽的4位女選手中,1位選手除把老鼠酒一飲而盡,還將1只約1寸長的浸酒用的小老鼠一吞而下。最終,這位外形不算最出眾的女選手憑“膽色”爆冷勝出。
⒋呈現殘忍
一些電視節目中也出現了以“殘忍”與“毀滅”來吸引注意力的元素。如英國的一檔名叫“Distraction”的節目,其設計主旨就是將“辛苦換來的幸福親手毀滅并呈現給電視觀眾”。節目的參與者總是經過很多道難關,比如從蟒蛇籠子里或叢生的仙人掌中取出東西,或者吞咽下令人惡心的東西等等,最后勝出者獲得的可能是嶄新的保時捷跑車,或者是5000英磅的獎金。當參與者正沉浸在獲勝的喜悅中時,參賽規則是還需回答5個問題,如果全答對了才能獲得獎品,答錯一道題就必須按照規則對即將到手的獎品一點點進行毀滅。5個問題是不可能回答對的,因此結果往往是觀眾看到一輛嶄新的名車被獲勝者一斧頭一斧頭地砸毀,或是5000英磅答錯一道燒毀1000磅……,“將幸福與美好撕碎了給人看”是這檔節目最主要的賣點。
呈現殘忍以各種方式表現著,最極端的例子是墨西哥的一檔電視節目對一個人吞槍自殺進行了直播,創下了收視率高峰。
三、低俗化成因
當下電視界普遍存在的“低俗化”,我們不能簡單地歸因于一個或兩個原因,作為潮流存在的低俗化是在新型消費主義盛行,人們進入后現代的生活行為的新指征。
⒈電視泛娛樂時代與新型消費主義的盛行
技術對媒介最大的貢獻就是使得媒介家族在種類與數量上都呈指數級增長,21世紀初期,媒介在新技術的催生下進入“豐盛”時代。媒介豐盛直接帶來的結果是人們的選擇性較以往更多,媒介的競爭較以往更激烈。媒介面對新型的消費主義,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抓人眼球、脫穎而出”,否則就會落入被受眾“即選即拋”的尷尬境地。
媒介生態發生巨變的另一情形是在新型消費主義的時代大背景下展開的。消費主義,馬爾庫塞提出時將它解讀成“虛假需求(False need)”。意思指人們的一種欲望,這種欲望試圖通過購買不真正需要的東西帶來一種虛假的滿足。消費主義作為一種有相當影響力的消費觀、價值觀、社會觀,在西方社會得到普遍的認同和廣泛的傳播。經濟發展刺激了消費,消費欲望使“資本主義新教倫理”瓦解,人們不再認為勤儉持家是美德了。新的文化意識形態是消費而不是節儉。勞動與積累不是目的,只是消費的手段,享樂才是根本。“人們在休閑、消費和感官滿足中接受了新的消費方式和生活方式……現代消費主義文化悄然形成。”傳媒消費主義正是在這一情境下展開的。媒體為了吸引更多的注意力,不斷制造著新的“虛假的需求”,并且不斷地滿足著受眾享樂主義的原始欲望。這正是廣電行業低俗化日漸成風的深層社會根源。傳媒消費主義傾向使受眾在不自覺的狀態中既消費著傳媒,同時也“消費”著自我,銷蝕著人們在精神方面的追求①。
⒉受眾原始欲望的表達與滿足
英國的尼古拉斯·阿伯克龍在《電視與社會》中寫到“電視主要是一種娛樂媒體,在電視上亮相的一切都具有娛樂性……”。無疑,“娛樂”是電視的本質功能,這一功能在社會變革加速的中國當下更為明顯。電視傳播的聲畫符號本身具有娛樂特征,充分發揮 “娛樂”特征就自然成為媒介激烈競爭下電視機構勝出的法寶,符合媒介自身利益。此外,追求娛樂是人類的天性。按照弗洛伊德的驅力理論:人所有本能的目標都是降低自身的緊張感,人的本性遵循“唯樂原則”,意即渴望“享受與放松”是人們行為的內在驅力。人們都具有“生本能”與“死本能”(攻擊本能)。人們在這兩種本能的驅使下,去釋放緊張、尋找快樂。人們可以從追求快樂本身獲得愉快,比如說“審美體驗”帶來的愉悅感;與此同時,也可以從攻擊驅力上獲得愉快——包括看恐怖影片、參與競爭性體育運動、做譏諷性對罵等不同活動都能使人們感到愉快與緊張的消除。
目前,詬病最多的電視選秀節目往往在操作中帶有明顯的低俗傾向,這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在于“度”的把握。媒體豐盛與民主開放的社會氣氛,人們自我表達與展示的需求與愿望越來越強烈,廣播電視正是敏銳地捕捉到這一受眾需求,推出大量的平民化節目,形成平民化傳播的風潮,這其中,電視選秀是最能迎合與滿足平民展示與傳播的節目形態。傳統心理學的動機理論認為,自尊,包括自我發展與自我保護往往構成人們行為的重要動機。電視選秀節目從某種程度上反映出普通民眾“自我意識”的強化,這種“自我意識”不但要求“自我表達“,還要求“公眾表達”。民眾“自我發展”的內心需求借助媒介傳播成為大眾的盛宴,而每個平民似乎都成為這場媒體盛宴的主角。媒介通過讓渡自己手中的部分權力,通過出讓自己的部分話語空間,使平民想當然地認為自己能夠通過參與這些傳播活動來實現自己的價值,獲得自我發展與自我實現。電視選秀節目吸引觀眾的一個最重要因素就在于它制造了一個美麗幻像:在這樣一個自我展示、自我實現的平臺上,英雄不問出處,美女不問歲數,只要參與到節目中來,每個人都有“夢想成真”的機會。自我實現——按照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它位居人類需求的最高層次。從這個意義上也正好解釋了為什么這么多人參與到平民化傳播中來,因為現實情境中的“自我實現”顯得困難重重、難以企及,在現實通道被堵塞之后,媒介營造的這種“自我實現”虛擬情境便顯得如此令人心動,值得追求。“超級女聲”之類的造星節目正是抓住了無數年輕人夢想成為明星這一動機,醞釀了一個“自我實現”的空間,鼓動參與者為了“實現理想、實現自我”而快快行動,加入到傳播中來。
⒊視像時代的媒介新邏輯
媒介低俗化還有一個相當重要的背景,即視像時代之后媒介邏輯出現了新的發展,“這是全球市場經濟一體化以后在大眾傳播媒介領域內所表現出來的中心問題。在商業化操作模式下,大眾傳播的主要目標常常把信息作為借口,把文化、信仰或價值觀的某種表達作為裝飾,其目的縮減為緊緊抓住和吸引受眾的注意力。這樣,傳播媒介就達到了直接的經濟目的和間接的目的,受眾的關注本身就是一種消費,而對受眾的影響力指數又可以成為與廣告客戶討價還價的籌碼。在這個意義上,大眾傳播和受眾一樣,從參與降到旁觀。關注的事實常常比關注的質量更要緊。為人所知這一事實,常常要比所知道的內容更加重要,它是馳名的惟一必要條件。大眾傳播媒介在生產中的大量努力都意在通過引人注目、喚起情感、激起興趣來贏得和保持注意力的方法上。信息的實質常常服從于展示方法,服從于它在傳播過程中的增值,這就是所謂的媒介邏輯”②。
媒介新邏輯的核心在于“引起受眾注意的方式往往比提供的內容更加重要。”這很好地解釋了為什么廣播媒體中,除了電視選秀等娛樂性十足的節目容易出現低俗化,電視新聞節目也越來越帶有“低俗”的氣息。電視新聞以一種“娛樂化”的形式呈現在受眾面前,受眾關注傳播的方式遠遠大于傳播的內容本身。于是“以什么樣的方式引起受眾注意”就成了電視媒介的首要問題。更多娛樂元素的加入,更多強調“不勞而獲”或“意外所得”的意識在電視節目中越來越多的出現,比如貴州等臺出現的“砸金蛋中大獎”節目,一個單一的電視畫面配上忸怩做態的動畫美女一遍遍地重復:發送手機短信到某某某,就可以贏得這臺筆記本電腦。之類的畫外音解說,以促發觀眾的行為。
視像時代的媒介新邏輯除了深度挖掘“新、奇、特”的產品外,還指用“新、奇、特”的方式來包裝原本不“新、奇、特”的產品。媒介競爭又加劇了對這些元素的開采,一些時候會使得產品的形式與本質越來越疏離。“媒介開始忘了為什么要制作這樣一條新聞,受眾也漸漸地不去想為什么要接受這樣一條新聞。一切都以更絢麗的形式展開并終結……”。
⒋同質化節目橫行形成了廣電行業的一種整體低俗化
廣電行業之所以目前開始對低俗化進行整治,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低俗”成為一個行業癥候而不是某個媒介機構的個體現象。中國廣電行業的低俗化是一種創新匱乏、同質化節目橫行形成的整體低俗化。
節目缺乏創新機制,克隆蔚然成風。克隆表現為“商業模式、節目樣態”的復制與平行位移。以廣播節目為例,廣告作為電臺重要的收入來源,“醫藥坐臺”是大多數電臺采用的方式。這種節目的基本形態是“熱線電話+專家咨詢”,盈利模式是“向(民營)廣告方收取制作費用”。通常為了控制節目的內容,花錢雇用熱心聽眾打進電話談用藥感受,與醫院專家里外相應,鼓動更多的聽眾購買相應的產品。“醫藥坐臺廣告”是廣播創收的支柱,占電臺廣告收入30%—70%,近年,一哄而上的“醫藥坐臺廣告”存在量多質次的缺陷,嚴重影響了廣播媒體的聲譽,傷了廣播媒體的元氣。
電視行業也同樣是高度同質化,“千臺一面”成為一段時期以來中國電視業最為集中的表征。據國家廣電總局統計、《中國廣播電視年鑒》發布,從1990年到2001年年底,全國共生產電視劇10030部,93588集, 中國電視劇年產量已逾8000集,2003年突破了1萬集。電視劇產量高,精品稀少,加之電視臺的限價策略等因素,“你播我也播”,“你播完了我再播”等等。面對“同質化”的節目源,電視臺往往會采取不斷升級有獎競猜產品,提高節目獎品價格和增設送獎名額等方法吸引觀眾,這也是觀眾打開大多數電視節目時都會被要求:“請發送短信到某某某,可以贏得某某大獎”。
節目同質化除了因為廣播電視機構為了在殘酷的競爭中保持一定的市場份額之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中國受眾缺乏對節目創新的理解,在客觀上造成了節目克隆成風。受眾在某種程度上與電視機構形成了一種“共謀”:市民或電視受眾市場的積極反應也促成了同質化內容和表現的形成。因此,受眾媒介素養的提高是廣電行業節目創新的根本動力。缺乏辨識的受眾,換句話說,即媒介素養低的受眾,媒體“喂食”什么就“吸收”什么,而媒介素養高的受眾則知道“選擇”與“拋棄”,知道“合理膳食”的必要性并提出相應的要求。提高受眾的媒介素養,培養高質量的受眾,在某種程度上是廣電行業建立節目自我創新機制的永恒動力。
四、低俗化危害
低俗話的危害主要表現在:首先,是對媒介生態的傷害,包括影響媒介產品的周期與創新、媒介素養降低以及影響媒介的多樣化與可持續的經濟回報等等;其次是對社會風氣的傷害:消極與不斷下落的媒介氛圍,不利于和諧社會的構筑;再次,是對社會系統的傷害:會影響各個社會子系統功能協調、平衡發展,不利于整個社會系統高效節能的運作。
媒介低俗化傷害最大的是媒介生態系統。西方國家許多學者多年來已經對媒介生態作了深入的研究,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學科。媒介生態與自然生態有相似之處,媒介之間是互相影響的,劣幣會排斥良幣,低俗化會形成某種不好的行業風氣。舉例來說,選秀節目熱就反映了某種媒介生態的變化。而在這種傷害中,我們還需要注意的是,媒體工作人員本身也逐漸形成了某種圈子,很多自我吹捧的東西不斷出現在廣播電視上,比如,英達主持的“夫妻劇場”幾乎成了文藝界的夫妻亮相,郭德綱和北京電視臺的組合也有濃厚的圈子色彩。
媒介低俗化對公眾的媒介素養起到的是破壞作用。很多青少年會覺得媒介都可以這樣表現,那么他們就會懷疑媒介的權威性,媒介的榜樣作用也會受到傷害。公眾媒介素養的降低反過來也會影響媒介的正常生長,這就落入了一個惡性循環的怪圈。同時,媒介低俗化對媒介的創作容易也是一種折磨,因為很多娛樂節目的編導幾乎是每天都在絞盡腦汁地設計以低俗化的細節來取悅觀眾,結果經常是黔驢技窮,陷入了形式主義的泥潭。
從全球的角度看,中國目前的媒介低俗化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傷害了中國媒介的名聲。過去,我們一提到媒介低俗化想當然會認為問題最嚴重的肯定是西方媒介,現在看,這種情況正在改變,我們的某些選秀節目和選秀熱潮已經令西方驚訝,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中國的國家形象,因為一個國家的媒介形象和國家形象是密切聯系的兩個形象系統。
注釋:
①劉建新:《現代傳媒的消費主義傾向》,《新聞記者》,2005第7期
②陳衛星:《以傳播的名義——陳衛星自選集》中的《跨文化傳播的全球化背景》,北京,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4年版,第224頁
(作者系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主任編輯、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客座教授、傳播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