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浸枇杷核子”是晚清重臣王文韶的外號,近人的一則筆記說這一外號“蓋甚言其滑也。枇杷核子固滑矣,若再加以油浸之,其為滑殆有不可以方萬物者。”此公還有一個“玻璃球”的雅稱,卻遠不如“油浸枇杷核子”一語來得形象生動。“油浸枇杷核子”也好,“玻璃球”也罷,都重在刻畫一個“滑”字,也就是今人所謂的“官油子”,對這種人無論你持何種態度,但你不能不承認在中國特殊的政治文化的孕育下,他們始終是官場上的“流行色”。就以王文韶而論,盡管時人公認其才具平庸,然而事實是這顆“油浸枇杷核子”最終成了波譎云詭的晚清政壇上的不倒翁。
王文韶的仕途順暢,先在戶部當司官,升上湖南巡撫后便居高不下,曾以戶部侍郎的身份署理尚書掌財政大權,因在一起軍費報銷案中被人檢舉拿“回扣”而被迫辭職,但不久卻一步登天成為軍機大臣,在這個權力中樞的位置上他也跌過跟頭,卻跌而不倒,直到79歲光榮退休安享晚年。晚清政局不穩,內憂外患交迫,參與機要的重臣簡直就是坐在風口浪尖上,稍有不慎便會前功盡棄身敗名裂,如沈桂芬翁同龢等都堪稱一時俊杰,卻均未獲善終,而庸人王文韶卻“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其秘訣何在?
綜合《清史稿》和近人筆記所載,王文韶的登龍術有三:首先,他善體人情很會投上所好,他的投上所好要比一般鉆營之徒的檔次高得多,那些人只能把貪財好色的官長“搞顛”,王文韶則可以輕而易舉地使清高、清廉的人墮入他的迷魂陣而不自知,近人的兩則筆記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湘軍水師統帥彭玉麟是個孤高之士,歸隱后以畫梅自娛,后被朝廷征召巡閱長江水師,王文韶奉上諭去通知彭,若是普通的阿諛之徒,進門必稱“恭喜”,王一見彭卻頓足嘆道:“不知是誰多嘴,不容您長伴梅花逍遙自在了!”無疑這話是淡泊名利的彭氏最受用的了,王文韶的馬屁拍得全無痕跡;王文韶一次去見沈桂芬,沈對吃穿頗不講究,以一碗臘八粥待客,貪墨的王文韶自奉極奢,但在軍機大人面前卻將這碗配料馬虎的臘八粥津津有味地吃得一干二凈,以致沈桂芬高興地將他引為同道!其次王文韶慣于裝聾作啞謀定而后動,據史書記載,王有“重聽”的毛病,而這對王來說,這個原本并不嚴重的毛病是他天然的一層保護色。他一生經歷大事很多,如帝黨后黨之爭,義和團興時的“剿、撫”之爭,都與烏紗帽和身家性命攸關,當別人為敏感問題征求他的意見時,他便或裝聾作啞或顧左右而言他,始終沒有小辮子讓人抓。當然事情辦好了他有功可分,因為他是軍機大臣,事情辦砸了追究責任,他無責可擔,“不信你查記錄嘛”。最后,王文韶在沒有多少法度可循的晚清政壇上混,必須善于觀察政治風向,在這一點上,他和眾多“官油子”一樣具有比狗還敏銳的嗅覺。“百日維新”,他感覺慈禧太后絕不甘大權旁落即將反擊,趕忙向慈禧太后報告光緒皇帝的動向,從此使慈禧太后對他信任不二。王文韶較一般“官油子”高明的還在于他有“燒冷灶”的絕招。何謂“燒冷灶”?即預料某人雖暫遭貶斥但必有大用,預先和他親近親近,人在難中最易感動,一旦大用,那就是“燒冷灶”者成倍收回投資的時候了。當然“燒冷灶”須具敏銳的嗅覺和眼力,而王文韶天生具有此種才能。
說來奇怪,當時議論王文韶的人很多,對他進行大毀大譽的卻極少。其實細想也不奇怪,像王文韶這樣奸滑庸鄙尸位素餐毫無責任心的官僚,你要找他的成績難,找他的大惡大非同樣很難。總是讓人難以找到攻擊的口實,總是端著一副“唯我獨革”“永遠正確”的架式,這,正是幾乎所有“官油子”在官場左右逢源的獨門心法。在中國經歷“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生死關頭,在遇事向前勇于擔當的實干家承受種種訕謗的時候,王文韶卻登龍有術坐享榮華富貴,但所幸心明眼亮的人哪朝哪代都有,清末“清流派”的干將鄧承修就在一道奏折中給王文韶下了兩句評語:“才不足以濟奸,而貪可以誤國”,真是窮形盡相!從古至今的王文韶之流,也請試讀這道奏折,都來照照鏡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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