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石、亭、欄、魚……殘荷在。
柳、竹、臺、鳥……畔上何人?
秋已來,湖邊的葉總是落得特別早,好似久別的情人迫不及待地奔向對方的懷抱。說來也是,柳與竹守著湖畔,日日月月;荷則婷居湖央,歲歲年年,怕是冤家也變成親友,哪有沒感情的道理!何況,自然界的生靈本是最有情的靈魂。
然而,南方的秋總是步履緩慢,像是怕驚動了這溫柔而安靜的江南。但落葉還是有的,還滿滿地鋪了一層在冰冷的水面上,想是怕湖里的精靈著涼,也在溫暖殘荷受傷的心靈。是啊,那荷已在秋風的催促下喪失了翠綠的、富有生機的嬌美容顏,歲月帶走了她的驕傲、她的婀娜,風燭殘年的她彎曲著曾經挺直的背,拖著殘損又枯萎的葉低垂著喘息!生命正在遠去,正在走向死亡!那殘留的水珠定是她落下的不舍的淚。而風還在傳遞樹的安慰,落葉還在訴說永世不變的情!荷是幸福的,盡管她已老去,她將像夕陽一樣靜靜地安詳離開……
一直以為秋只不過是它們的末日,從未意料自己也將在秋日里靜靜告別。
青石路,朱紅臺,亭臺上的柱漆已被歲月剝落許多,剩下的又豈能遮掩住它的蒼老!女孩倚靠在那年歲已久的柱上,那么用力,像是把所有的重量都放了上去。年輕的臉龐掛著滄桑憂郁而哀怨的表情,眼神空洞。是什么讓她情緒如此低落?青衣飛,秀發揚,卻是生之將盡!命運給她開了個極大的玩笑——奪去她唯一擁有的健康。
她的病不是絕癥,還有幾年的生命。但是,沒有家,沒有親人,甚至沒有朋友,她該如何走下去!也曾在大街上尋求陌生人的援助,可那里滿是不幸的人,而匆匆的行人卻絲毫沒有伸手的意思。
多可笑啊!
或許,放棄會比較快樂吧。
秋風搖曳,殘荷搖曳,湖畔人搖曳……
想起往昔,想起曾經的美好……
夏日炎炎,荷曾開出最清純的花兒,“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曾讓多少人迷醉,而那翠綠的圓葉又是多少人的追求!魚曾愛戀她,蝦曾拜倒裙下,岸上的樹、樹上的鳥更是苦苦等候她!
湖畔人呢,也是一朵美麗的花,美得驚艷,美得讓人不敢靠近。只是除了自己她一無所有。親情是無可替代的,也是無法釋懷的,然而命運卻只給了她踽踽獨行的機會。生命之重只能獨自承受,只能在這個冷漠的世界里堅強地走下去。
不知殘荷是否想到自己會在秋的蕭瑟中死去,但人是很難想到的。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幸運兒,以為還有很長很長的路等著自己去走,至少和別人的一般長。然而,她忘了,生活中處處充滿意外,偶爾還是難以置信的意外。其實,人一出生就在走向死亡,就像所有的故事一旦開始就意味著結束。只是,年輕的人們只看到它在成長,只有年歲已高的老人才感覺到死亡的氣息。
正在成長的生命是體會不到夕陽西下的悲哀的。曾經的她放肆地揮霍歲月,因為時間是上帝留給她的唯一禮物,現在的她卻不得不小心翼翼,狠狠抓住每一分每一秒,用余下的少得可憐的一點點時間去走幾十年的路。那是多么艱難的一段路,一天走一年。
多想尋求一種力量去抗拒死亡,去慰藉正在走向死亡的生命。
一陣風起,沒來由沒預告地刮得那么緊那么狂,狠狠地掀起殘荷的臉,她那彎曲的莖突然挺直,寬大的枯葉又張開,像在咆哮,像在宣告什么。平靜了一年的湖水也蕩起了陣陣漣漪,一圈又一圈,然后又向外蕩開。柳和竹似乎都陷入瘋狂的歌舞中,它們的枝丫相互摩擦,發出陣陣哀號……突然,荷斷了,那么沉重的折斷聲,擊打在心田。
風停了,湖似乎又平靜了。
湖畔人卻聽到了魚的哭聲,那么悠遠那么憂怨。樹葉很安靜地一片一片地往下飄,又慢慢地向湖中心靠近,靠近那枝剛剛逝去的荷。
輕輕地,用左手握住右手。死亡還沒有真正到來,就應該好好活。就算沒有人會眷戀你的存在,上帝會在乎你的結果。人也可以像荷一樣美麗。別忘了,我們還有力量微笑,還有勇氣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