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掘本地教育資源
辦教育,就得有教育理念,而教育理念是不能憑空產生的,需要吸取教育資源,我要說的就是到哪里去尋找教育資源的問題。通常的思路是到國外去尋找,例如五十年代學蘇聯,現在則是以美國教育為學、追的目標。地方上的學校就眼睛盯著全國的名校,北大、清華傳統這些年是為大家所津津樂道的。這樣的到異域與外地去尋找資源的努力,是必要的,對于相對閉塞的貴州尤其重要。當然,其中也有許多問題,例如將某一國(當年的蘇聯,今日的美國)的經驗絕對化,就會產生很大問題,不過這不是我們今天要討論的。我想說的是另一方面的教育資源,被嚴重忽視了的教育資源,這就是我們本地自身的教育資源。
這里有一個認識上的誤區:我們對貴州的“落后”缺乏一個辯證的認識,把它絕對化了,好像我們已經窮得響叮當,一無所有,除了到處討飯吃就別無出路了。其實,“落后”與“先進”都不是絕對對立的,總體上的落后,并不等于就沒有先進的資源。貴州是窮,但我們也有自己的“金娃娃”,看不到這一點,我們就會鬧“抱著金娃娃討飯吃”的笑話。我們貴州教育歷史上就有兩個“金娃娃”,而且都很大,全國、全世界都很重視,就是我們自己視而不見。一個是王陽明在修文辦的書院,一個是抗戰時期內遷到梅潭的浙江大學,這兩次辦學,都形成了傳統,產生了很大影響,里面有很多寶貝,就看我們識不識寶,肯不肯下功夫挖掘。其實,就是貴州大學自身,它也是在抗戰時期興辦的,與浙江大學這樣的內遷學校一起,在貴州現代教育史上創造了非常輝煌的一頁。建國以后的教育,盡管有許多失誤,但也有很多寶貴的經驗,六十年代我在安順衛校、師范教書,現在回想起來,那時貴州的中等專業學校是辦得不錯的,培養出來的學生對貴州的衛生、教育事業起了很大作用,但不知為什么這些年中專都不辦了,在我看來,這是一個很大的損失。
發掘本地的教育資源不僅是擴大資源范圍,或許有更大的意義。前幾天我們在安順討論屯堡文化,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就是農村的改造與建設必須要有內在資源與內在動力,光靠外在力量的注入,是不可能持續并產生實質性的變革的。在我看來,教育改革也同樣存在這樣一個發掘內資源與內在動力的問題,而且這又關系著能否使我們的教育真正具有“貴州特色”,因而這是一個事關全局的問題,確實不可小看。
我的書院教育夢
就我個人而言,我最感興趣的是王陽明的書院教育,這關涉我的一個夢。書院教育其實是中國教育的一個傳統。這方面已有許多專家作了深入的研究。我關注的其實是一個實踐問題,即這樣的書院教育,對我們今天的大學教育,特別是研究生教育,是否有借鑒的意義與價值,我還想進一步做“書院式教育”的實驗——這是我的一個教育夢想。
我之所以會做這樣的夢,是因為感到現在的研究生教育出了問題,就想另尋教育資源作為參照與補充。我最強烈的感受,是現在的師生關系變了,越來越變成“老板”與“打工者”的關系,現在許多導師都被叫作“老板”,而且是名副其實的,據說現在當導師有一個條件,就是必須有國家或省的項目,有項目經費,說穿了就是給學生開得出錢,其實理工科早就如此了,現在又推廣到文科。師生關系變化背后是教育的變質,變成知識的買賣。即使不是這樣露骨的買賣,也變成純粹的知識的傳授。這里沒有了心靈的交流,思想的碰撞,人格的影響,性情的熏陶,精神的吸引與傳遞,在我看來,這就意味著教育本質的失落。而正是在這些方面,中國傳統的書院教育是有明顯的優勢的。在我的理解與想象里,書院教育除了重視師生、同學之間的密切交往,用今天的話來說,即所謂“零接觸”;同時注重人與自然的感應。在人群的和諧與人和自然的和諧氣氛下,人的生命就進入一個沉潛的狀態,只有在這樣的氣氛與狀態下,人才能盡情地享受讀書之樂,切磋學問之樂,同時思考生命、宇宙、人生、人性、中國、世界、人類的大問題,以盡情享受思想之美,進入真正的教育與學術的境界。而這些又都是現代教育,特別是當下中國大學教育,研究生教育所匱缺的。我們的教育越來越急功近利,人們的心態越來越浮躁,這就意味著我們距離教育與學術越來越遠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是部分地引入學院式的教育方式,有一個短暫的實踐機會,讓年輕學子體驗一下教育與學術的真味,也是好的。——我們現在的教育實在太敗壞胃口,令人憎惡了。我的夢想就是建立在這樣一個可憐的愿望基礎上的。
而在我的想象里,或許貴州是進行這樣的書院式教育實驗的好地方。這當然首先是因為貴州有王陽明書院傳統,同時貴州獨特的自然條件,作為一個“公園省”,它的氣候、風光、環境,是最適合讀書與切磋學問的。我特別看重的是它的閉塞——看起來這是一個缺陷,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它因此而與外界浮華世界保持一個距離,這樣的距離其實正是教育與學術研究,特別是書院式教育所必需的。很多事情都要從兩面看。比如,相對來說,貴州發展機會比較少,但也因此沒有多少誘惑,認準一個目標,就可以心無旁騖地去做。貴州比較空閑,生活節奏慢,有的人因此而變得懶散,但對另外的人來說,這樣的閑暇,正可以擺脫急功近利的心態,悠悠閑閑,從從容容,瀟瀟灑灑地做學問。貴州外界的信息比較少,這自然需要用加強對外交流來彌補,但外在的東西少,卻又把人逼向自己的內心,開發內在的想象力與創造力,對悟性好的人,正好把自己的生命與學問引入深厚。因此我經常說,貴州是一個練“內功”的理想處所。我們這里所講的“心無旁騖”、“悠閑從容”與“逼向內心”,都是書院教育的核心要素,是其真正魅力所在。在這個意義上,貴州推行書院式教育實驗,是具有得天獨厚的條件的。
講到這里,突然想起,在文化大革命的后期,我們當時在安順有一個“民間思想村落”,就是一群朋友在一起讀書、討論、悠游——流連于大自然,更作精神的漫游,享受著“天高皇帝遠”的自由。今天看來,這樣的學習方式,就多少具備了書院教育的因素。當時,我們所效仿的是毛澤東青年時代在湖南辦自修大學的模式,而毛澤東的自修大學顯然對中國傳統的書院教育是有所借鑒的。_如此說來,我今天再做書院教育夢,其實是根源于我當年的貴州生活經驗的。
為了使我的書院教育夢多少具有某種可實現性,我剛才在從安順到貴陽來的路上,想了一個具體實施方案。不妨以暑期講習班的形式,集中二、三十名學員,由一位(至多兩三位)導師主持,師生朝夕相處一個月,導師講學之外,主要是學生自己讀書,師生共同討論、詰難。更多的時間是海闊天空的神聊,作無所顧忌、無所不至的精神漫游,并在大自然中作放蕩縱情的神游,盡興地享受“從夫子游”與“攜弟子游”之樂,并通過寫《游學記》等方式,將這樣的從游之樂內斂為深層的思考與生命的感悟。我甚至具體設想,從游的學員,以研究生為主,可以吸收少量的高年級大學生與青年教師,還要給沒有機會上大學,卻有強烈學習愿望的社會青年,留下一定的名額。
“精神圣地”:地方綜合大學的社會擴散影響與作用
我之所以主張辦書院式講習班要適當向社會青年開放,有一個更深層次的關于地方大學的作用與功能的考慮,這可能更是一個不切實際,甚至是不合時宜的夢想。
還是從我的北大經驗說起。幾乎從在北大教書那天起,我就發現了一個極有意思的現象:每次上課,都有大批旁聽生。后來讀張中行先生的回憶文章,才知道這是北大的一個傳統,即所謂“不該來上課的每課必到,應該來上課的卻可以經常不到”。后者是因為北大崇尚自學,一些學生寧愿鉆圖書館而不愿聽他看來受益不大的課程;前者則是指“有些年輕人在沙灘一帶流浪,沒上學而同樣愿意求學。還有些人,上了學而學校是不人流的,也愿意買硬席票而坐軟席車,于是踴躍地來旁聽。”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對這種旁聽現象作了如下分析:“這樣,北大就自然成了渴望求知而無緣入學的‘精神流浪漢’的‘圣地’,他們或者由此而登人精神的圣殿,或者不過以北大課堂作為精神的憩息地,稍事休整,又繼續自己的精神流浪。在我看來,這正是北大及同類高等學府的特殊價值所在;而自由聽課,對不注冊的旁聽生的寬容態度,更應該看作是北京大學教學制度,以至教育傳統的有機。組成部分。它對不拘一格造就人才,培養學校與社會學術、精神自由氣氛所起的作用,是無形的,卻又是難以估價的;它應該成為中國現代思想、文化、學術、教育史的一個重要課題?!?參看拙作:《保留一塊‘精神流浪漢’的‘圣地’》,文收《世紀末的沉思》)
而我感興趣的,是這樣一個現象:到九十年代末至新世紀初,當中國整個社會逐漸商業化,精神普遍失落,人們不再讀書時,旁聽生反而有增無減。退休以后,我在北大僅有的兩次講演,一次上課,都發現有大量的“精神流浪漢”前來旁聽,而且課后圍著和我進行熱烈的討論,久久不肯離去的,也是他們。我完全可以感受到他們對精神的渴求,因而感動不已,同時也對北大學生的相對冷漠而感慨不已。后者涉及這些年中國教育的重大失誤,需要另作專門討論,前者卻證實了我的一個信念:“人之為人,總是要有超越物質的精神的追求——可以遮蔽于一時,這人的變動的生命中的永恒卻不可能消解,并遲早要顯示出自己的力量?!?參看拙作:《寫在前面》,收《心靈的探尋》再版本)而且,在任何社會,大多數人會有趨同的傾向,但也總會有人作出逆向的選擇;因此,當物質追求成為一種時尚時,就會出現與之對抗的精神的追求以至癡迷。盡管是少數,但我們這樣的人口大國,它的絕對量卻相當可觀。尤其他們聚集在一起,就會形成不可忽視的力量。問題是需要這樣的一個可以滿足他們精神需求的聚集地,北大由于它的自由、民主的思想學術傳統,以及它所集中的豐厚的精神資源,而成為全國精神流浪漢聚集的“圣地”,這是可以理解的。據我的觀察,現在的許多網站事實上正在逐漸成為這樣的精神流浪漢的聚集地,一個自由交流與相互支撐的精神園地。其對有追求的年輕人(他們正是民族未來的希望)的健康成長,對思想文化學術自由空間的開拓與社會風尚的變化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
我想討論的是大學與社會的關系問題。蔡元培提出了一個重要原則:“教育指導社會,而非追逐社會?!蔽依斫膺@包含兩個側面的意思:一是大學應該與社會現狀之間保持一定的張力與距離,不趨時,不唯上,堅守自身的獨立性,至少大學的一部分教授與學者應該自覺處于社會與學術的邊緣位置,以保持思想與研究的超越性、徹底性,以及本質上的批判性;另一方面,大學又應該關注現實,積極參與社會變革,對社會發揮自己的發射性影響。堅守前者,大學就能起到社會清醒劑、凈化劑的作用;堅守后者,大學就自然成為社會變革的精神推動力。我們說,大學應該成為一個國家,一個地區的精神“圣地”,就包含了這兩個方面的意義。
我知道在今天的中國與學界來談這些,近乎癡人說夢,因為現實的中國大學,一方面早已以追逐時髦為榮,已經徹底地世俗化與工具化,成了政治與商業時尚的雙重俘虜,沒有任何獨立性可言;另一方面,卻對現實與社會變革采取驚人的漠視態度,批判精神與實踐精神的缺失,使大學放棄了對社會的承擔。或許正是不滿意于這樣的現狀,我們才要在這里說夢話。我曾經說過,“一個民族的年輕人,如果連夢也不能做,恐怕就太可悲也太危險了”,因為“一個民族,特別是處于政治與經濟雙重困惑中的民族,是需要相對超越的一方凈土的”。教育就其本質而言,是具有某種烏托邦性的;學校,也包括大學,本應該成為年輕人的夢鄉。現在,大學放棄了夢的功能,我們就來說說關于大學的夢話吧。
還是拉回到我要說的主題上:如前所說,即使在這個商業化、功利化的社會,也還有絕對量并不小的一些人,特別是年輕人,有著強烈的對精神的渴求;剛才我們又強調為社會提供精神資源,是大學的基本功能,那么,我們自然就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大學,至少說國家與地區的重點大學,應該成為一個國家、地區的精神中心,或者說精神基地也可以。這就是說,我們不僅要有北京大學這樣的全國年輕人向往的“精神圣地”,而且各省、各地區也都應該有自己的“精神圣地”。不知道諸位有沒有想過,或者說,諸位有沒有這樣的雄心壯志,要使貴州大學成為貴州的有精神追求的年輕人所向往的“精神圣地”?——就在我們貴州,明代的陽明書院,抗戰時期的浙江大學都是這樣的“精神圣地”,我們為什么不能繼承這樣的傳統呢?貴州大學是貴州省的最高學府,而且是一個綜合性的大學,更是有條件、有責任發揮這樣的精神中心或基地的作用。
問題是,怎樣才能對年輕人產生精神的吸引力?這里的關鍵仍然是要有一批不僅有一流的學識,而且具有精神與人格力量的教師、學者,首先吸引校內的學生;然后,定期舉辦向校外開放的講座,如周末講座,以發揮教育的輻射作用。我們還可以利用校外的資源,以彌補自身教育資源的不足。為了使我的設想不至于過于空泛,這里,我想提一個具有可操作性的建議:可以利用貴州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在暑期設立“小學期”,請全國一流學者來貴州療養,同時為學生開設一門課(其中某些學者可以做我前面所說的書院教育實驗的導師),或做向社會開放性的系列講座。特別是這樣的“貴州大學暑期講座”,如果堅持三五年,七八年,就一定會產生巨大而深遠的影響??梢灶A期,會有越來越多的青年在每年暑期從全省各地云集花溪,從而形成了“到貴大去充(精神之)電”的輿論,貴州大學就自然成為地方精神的聚集地與發散地,成為名副其實的貴州最高學府,在我看來,這才是“一流大學”的重要條件與標志。
地方院校的定位與培養目標
這些年走到任何一個地方院校,都可以聽到一個中心話題:如何爭取評上碩士點與博士點,很有點1958年“大躍進”的“氣勢”:“有條件的要上,沒有條件的創造條件也要上。”各校各級領導為此耗盡精力與財力、物力,不惜代價,也不惜采取任何手段,由此而造成的腐敗,已經到了見怪不怪的地步,成了中國大學教育的一個“毒瘤”。其中的原因自然十分復雜,這里我只想討論一個理念的問題,即“地方院校的定位與培養目標”的問題。
記得當年蔡元培先生曾主張將大學分為“研究型”與“實用型”兩類。在我看來,蔡先生的意見今天仍有指導意義;而且我認為非國家重點的地方院校,基本上應定位為“實用型”大學,它的主要任務是為地方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的全面建設,培養實用人才。因此,主要應辦好本科與??平逃?,完全沒有必要在各系、各專業都設點培養研究生。當然,為適應本省、本地區的某種特殊需要,在有全國性研究實力與影響的專業,也應該適度發展具有本地特色的研究生教育,可以專門建立研究室、所,但絕對不能搞“沒有條件的也要上”。只有明確了這樣的基本定位,地方院校才有可能集中精力,搞好本科、??频慕虒W工作,扎扎實實地提高大學生的教育質量。
這里,還涉及對地方院校教師的要求,這也是這些年弄得極為混亂的問題。本來教師的本職就是上課,在地方院校更應如此,評價教師的主要標準,就是他的教學態度、教學水平與教學效果。這本來都是辦教育的常識。但由于盲目地向“研究型大學”高攀,就在地方院校普遍形成了“重科研,輕教學”的傾向,以所謂“科研成果”(在什么級別刊物上發表多少文章,出版了多少專著)作為評定教師職稱的主要指標。其結果就是課堂教學質量的急劇下降,導致教師的輕教與學生的厭學,更使腐敗滋生。
這里也涉及對教育本質的認識。大學教育是應承擔兩個任務,具有兩個功能的,一是“民族文化與人類文明的積淀與傳承”,其中包括“知識的傳授”與“精神的傳遞”兩個側面;二是“對社會發展的既定形態,對已有的文化知識體系,以至人類自身,做不斷的反省、質疑與批判,并進行思想文化學術的新的創造”,“提供新的精神資源”(參看拙作:《中國大學的問題與改革》)。這就對大學教師的素質與能力提出了兩個方面的要求,一是知識傳授與精神傳遞,一是批判與創新,通俗地說,就是“課上得好,研究工作也上得去”。應該說,大學里確實有這樣的教學、科研兩個方面都出色的教師,這些理想狀態的教師得到高度評價是理所當然的。但也應該看到,在現實的層面,恐怕更多的教師的素質是存在偏頗,處于不平衡狀態的:有的課上得好,科研能力卻相對要弱一些;有的研究能力很強,但卻不善表達,教學效果并不好。這就決定了大學的教師是分成兩種類型的,即所謂“教學型”與“科研型”;不同的課程對教師也有不同的要求,一般說來,基礎課要求較高的教學能力,選修課則要求較高的研究水平。因此,我們對教師的要求與評價,就必須是有區別的,而不能簡單地采用一個標準。
而如上所說,地方院校的“實用型大學”的定位,就決定了它必然是以教學為主,盡管也應該鼓勵教師做一些研究,這是提高教學水平所需要的。但它對教師的主要要求卻應該是課要上得好,也就是說,相對于研究型大學,地方院校的教師主要應是教學型的,教師的主要精力應放在教學上,對教師的評價標準也應主要看其教學水平與效果,在科研方面不必有過高的要求。而我們現在的做法是本末倒置的:不但片面地強調科研忽視教學,而且對科研水平的評價也是簡單量化的。其結果必然是對地方院校的主要任務教學工作的嚴重干擾與破壞,而且也不利于地方院校科研工作的健康發展?!覀儚娬{地方院校教學工作的特殊重要性,絕不意味著應忽視科研工作和科研型教師,不應把教學與科研絕對對立起來,處理得好,兩者是可以取得良性互動的。地方院校應成為“培養鄉村建設人才的基地”
最后我還想強調一點:地方院校應該成為“培養鄉村建設人才的基地”。
這是由我們前面討論過的地方院校應為地方建設培養人才這一問題引申出來的。特別強調培養鄉村建設人才,是出于對我們的國情、省情的認識。曾經有一種說法,中國農村的唯一出路,是走城市化的道路。我不否認城市化是農村發展的重要方向,我質疑的是將其唯一化;在我看來,中國這樣的國家,特別是貴州這樣的地區,完全走城市化的道路是行不通的,必須走城市化與鄉村建設同時發展的道路。在西部的開發、貴州的發展中,鄉村建設理應占有一個戰略性的地位;培養本土的鄉村建設人才,這更應該成為貴州大學這樣的地方院校的一個重大任務與戰略目標。還必須預見到,隨著貴州鄉村建設事業的發展,貴州地方大學的學生就業必然要面對廣大的鄉村人才市場。因此,我們必須將完全面向城市的教育轉向城鄉兼顧的發展方向,在鄉村建設問題基本上沒有進入我們的視野的現狀下,更應特別強調培養鄉村建設人才。
我剛從安順來,我在那里參加了屯堡文化研討會,以及《屯堡鄉民社會》一書的首發式。我特別感興趣的是,我曾經任教的安順師專所創造的“村校掛鉤”的經驗。他們選擇了安順屯堡的九溪村作為點,組織教師與學生深入村寨做社會調查與研究,同時積極參與九溪的鄉村建設,幫助農民組織起來,獲得了鄉民與鄉村精英的極大信任。同時也反過來促進了學校的建設:《屯堡鄉民社會》一書即是他們的科研成果,得到了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專家的很高評價,認為提出了許多重大的前沿性的理論與實踐問題,具有全國性的意義;更重要的是,在這一過程中,一批青年教師得到了鍛煉,迅速成長起來,成為學校的骨干;他們正準備利用調查研究成果在學校開設專題課,將其轉化為教育資源。
九溪村原村長、支書,屯堡文化研究會會長張文順對此有一個很高的評價:“以前是工廠、農村掛鉤,軍民共建,還沒有聽見過‘村校掛鉤’這一條?!逍煦^’可以說是二十一世紀農村發展的途徑”。我以為,這樣的評價是有道理的。而且在我看來,安順師專所開創的“村校掛鉤”的模式,不僅為鄉村建設開辟了一條途徑,而且也為省、市地方院校的教育改革,提供了一條重要思路。他們的經驗應該引起重視并認真總結。——我在一開頭談到的教育資源問題,其實,這樣的來自本省實踐第一線的經驗,也許是更為重要與現實的資源。(本文為作者在貴州大學座談會上的講話)
錢理群,學者,現居北京。主要著作有《周作人傳》、《世紀末的沉思》、《我的精神自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