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能源消費與需求的持續增長,中國提出了多元化能源戰略,在能源生產、儲備與進口方面有了明確的戰略意識。然而近年來,與中國有重大合作項目的某些資源國內部政局動蕩,頻頻爆發政治、治理危機,引起國際社會的高度關注并屢屢遭遇國際制裁威脅,這很大程度損害了中國的能源供應安全,中國能源外交遇到一些傳統外交手段無法解決的新問題。面對國際社會高度治理化的趨勢與中國維護海外能源利益的復雜性,中國需要突破傳統能源外交的思維模式與實施手段,力圖與國際社會接軌。
中國能源外交的新問題
1、海外能源投資地區危機頻發。在多元化能源外交的推動下,中國能源企業已在海外初步建成了幾個重要的戰略區域,它們分別是以蘇丹為主的北非戰略區,以哈薩克斯坦為主的中亞戰略區,以委內瑞拉為主的南美戰略區以及以伊朗為主的中東戰略區。自2003年以來,很多被中國視為海外能源戰略區的國家頻頻爆發危機,直接威脅中國公司的投資利益。
蘇丹是中國石油企業在非洲進行跨國經營最為成功的國家,中國在蘇丹成功的油田勘探與開發是中國企業打人國際石油上游市場的標志。然而,蘇丹國內的種族紛爭以及由此造成的人道主義災難卻給中國在蘇丹的能源收益投下陰影,特別是2004年以來達爾富爾危機國際化以后,作為蘇丹最大的能源合作伙伴,中國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國際壓力。首先,美國、歐盟等西方社會企圖把蘇丹的治理危機與中國和蘇丹政府的能源合作掛鉤,從2004年到2006年,中國一直受到西方國家及其社會輿論的壓力。另外,蘇丹的局勢如果持續惡化,會加大中國企業的投資風險。與蘇丹政府合作的中國企業及其員工容易被反政府武裝定為襲擊的目標,蘇丹面臨的國際經濟制裁也會殃及中國企業。目前,蘇丹混亂的政局在聯合國的介入下稍有好轉,但仍舊充滿變數。
除了非洲,中國在周邊地區的能源外交也時常受到當地動蕩局勢與治理危機的困擾。中亞是中國拓展多元化能源戰略的重要地區。中亞地區蘊藏著豐富的石油與天然氣資源,而且作為中國的近鄰,從中亞運輸能源,安全系數也比其他區域高。然而,2003年底由格魯吉亞開始的顏色革命迅速蔓延到中亞,給中國與中亞地區的油氣合作前景帶來一定的政治風險。顏色革命起因于某些國家近年經濟的連續衰退與政府的貪污腐敗,加之美國等西方國家借勢積極介入與戰略擴張,中亞政局顯得異常的復雜。
緬甸是中國在周邊地區實施多元化能源外交的戰略新重點。緬甸是中國通往印度洋的門戶,石油、天然氣儲量比較豐富。因為2007年9月底發生的僧侶與市民大規模示威游行以及民眾與政府武裝發生流血沖突而引起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成為中國維護周邊能源利益的挑戰。
此外,中國在中東的能源戰略區也并不平靜。2003年開始,伊朗核問題轉變為伊朗核危機,美伊關系持續惡化,甚至劍拔弩張。經過幾年的博弈,伊朗核危機仍沒有順利解決的跡象,未來局勢充滿變數。
2、中國能源外交面臨自身國際身份轉型的內在壓力。改革開放30年,中國對自我以及與國際社會關系的認知發生了巨大變化。經過30年的改革開放,中國在經濟實力迅速增長的同時,與國際社會的聯系也日益密切。中國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與世界市場、全球經濟體系融合,中國市場已成為世界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經濟的成功促使中國更加自信地參與國際組織,與國際組織的良性互動也加深了中國對國際機制的認可。
中國正在全面融入國際體系,國際責任意識和共生意識不斷加強。2007年10月中國共產黨十七大報告就此總結道:“當代中國同世界的關系發生了歷史性變化,中國的前途命運日益緊密地同世界的前途命運聯系在一起……我們堅持把中國人民的利益同各國人民的共同利益結合起來,秉持公道,伸張正義……我們將繼續以自己的發展促進地區和世界共同發展,擴大同各方利益的匯合點,在實現本國發展的同時兼顧對方特別是發展中國家的正當關切。”融入國際主流社會,更加活躍地參與國際治理、更多承擔國際責任不僅是外部世界對中國的要求,更是中國人自己的行動選擇與價值期望。
“負責任大國”的身份定位是中國在國際互動中形成的自我認知與要求,然而這種要求卻在中國多元化能源外交的實施中遇到困境。能源利益需要維護,對危機地區的治理責任也不容回避。作為一個希望與國際接軌的負責任大國,中國需要學會積極參與提供諸如安全、穩定等國際公共物品。而隨著全球化時代的到來,環境、治理、健康、知識等日益成為國際社會普遍關注的全球性公共物品。這股國際新趨勢形成強勁的國際輿論壓力給中國尋求負責任大國的努力帶來了新挑戰,成為中國外交面臨的新課題,導致中國能源外交面臨自身國際身份轉型的壓力。
解決中國能源外交新問題的對策
要保護危機地區的中國能源利益,同時維護中國作為負責任大國的身份追求與形象塑造,中國政府必須在外交理念與原則上適當突破舊有思維模式,拓展中國國際危機管理的范圍,將危機治理作為中國能源外交的組成部分。除此以外,中國需要將能源外交戰略與中國整體的國際戰略統一起來。
1、在“不干涉”與“適度參與國際治理”中尋求平衡。“不干涉內政”是中國政府長期堅持的處理國與國之間關系的原則,也是聯合國大部分會員國普遍認可的外交關系準則。冷戰結束后,美國、英國等西方發達國家極力為“新干涉主義”造勢,提出人權高于主權的論斷,而大部分發展中國家堅守不干涉內政原則,雙方存在較大分歧。應該指出,不干涉國家內政實際上是對國家獨立主權的尊重,而尊重國家主權原則是二戰結束以來處理國際關系的基石。因此作為維護國際關系基本準則的發展中國家,中國應當繼續秉持不干涉內政原則。
然而,哪些事務屬于內政的范圍,哪些事務超出了國界影響到國際社會的安全與穩定從而需要被納入國際治理的范疇,這些界定都在隨著時代的發展而漸變。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日漸強勁的全球化浪潮打破了地理、空間上國內與國際的界限,使一些原本屬于國內事務的內部矛盾與危機超出國界成為國際危機的一部分,嚴重影響國際安全與穩定。如國家內部因民族、種族沖突而引發的種族仇殺、國家因經濟發展而引起環境不斷惡化、國家內部因黨派之爭或民眾抗議引起的政治動亂與沖突以及政府因失敗治理而導致的人道主義災難等,這些傳統界定中的“內政”,如今卻被國際社會界定為需要國際組織與大國積極介入的國際治理范疇。1994年非洲盧旺達發生造成100多萬人慘死的種族大屠殺,被認為是國際社會沒有有效介入的慘痛教訓。如今,西方國家以及包括聯合國在內的國際組織、國際非政府組織都把因國家失敗治理造成的地區沖突、內部紛亂列為國際危機管理的重點,并促成各方強力介入。
在國際社會對全球危機與國際危機治理范疇的認知發生變化的情況下,中國也需要適度調整以往對“內政”的界定,在重大的危及地區安全與穩定、出現人道主義災難的地方適度參與國際危機治理。為了適應全球治理的需要,中國必須主動地、有選擇地滿足國際社會對全球公共物品的需求,以此顯示自己負責任大國的身份定位。
2、拓展中國國際危機管理的范圍,將危機管理作為中國能源外交的組成部分。新世紀以來,以環境惡化、恐怖主義、地區動蕩、治理危機等非傳統安全威脅為主要特征的全球危機不斷給處于轉型期的中國帶來沖擊,僅僅關注中國傳統、雙邊的國際危機管理已經不能滿足中國維護與拓展海外利益、作為負責任大國參與國際危機管理的形勢需要。
對于中國重要的能源戰略地區又危機頻發的非洲、中亞以及其他地區,中國需要化被動為主動,將這些地區威脅中國能源安全的政治、經濟動蕩與治理危機納入到中國新興的國際危機管理范圍,從而使危機管理成為中國對外能源外交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在應對達爾富爾危機逐漸表現出的主動態度為今后中國實施更加成熟的能源外交提供了方向。
當然,中國不會我行我素地以危機管理名義插手全球大部分國際事務,中國需要謹慎拓展國際危機管理的范圍,按照戰略利益攸關度、自身影響力大小以及危機的輕重緩急來區分介入管理的級別與層次,以便有的放矢。此外,作為負責任大國,中國需要更多地參與國際組織主導的多邊危機治理過程,努力發揮建設性作用。
3、促進能源外交戰略與中國整體國際戰略的統一與融合。2005年4月,胡錦濤在雅加達亞非峰會上,提出建設“和諧世界”的主張,反映了中國國際戰略的新目標:其一,通過建設“和諧世界”為中國的發展創造一個和平穩定的周邊環境和良好的國際環境;其二,為推動世界的和平與發展作出應有的貢獻。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提升以及與國際社會相互依賴程度的加深,中國的國際戰略理念與目標發生轉變,中國外交由內向性逐漸轉向外向性,開始將國際社會的安全與繁榮納入到國家戰略利益之中,并強調有所作為。
在中國總體國際戰略觀念與目標發生變革的基礎上,中國提出的多元化能源外交戰略目標也需要進行相應的變化,即在確保并拓寬從國際市場獲得能源的途徑和能力的同時,參與維護能源合作與投資地區的地區穩定,從而維護國際道義,進一步樹立積極的、負責任的、建設性的、可預期的國際形象。中國多元化能源外交實踐必須為中國總體國際戰略服務。在國際政治實踐中,中國政府必須逐步形成自身高超、成熟的危機管理能力,以迎接現實與未來國際社會的各種挑戰。
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來,中國選擇了與國際接軌的發展道路。經歷了近三十年的發展,中國已經深深融入國際社會,與外界環境形成了利益相互依賴的緊密關系。中國多元化能源戰略需要在和平穩定、睦鄰友好、平等互利與客觀友善的國際環境中得以實施。同時,中國能源外交以及總體外交戰略必須迎接國際政治、經濟環境變動帶來的新挑戰,尋求在外交觀念與危機管理機制上的轉型,這是中國進一步與國際接軌,實現和平發展、和諧世界目標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