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歷史是重復的
波斯掛毯上勾勒的公爵王侯,那是凝固的歷史,代表一個時代的繁華。縱是繁華,今人看來卻有種落寞的憂傷。
淪海桑田的變遷中,光陰是直指人心痛處最銳利的武器。
不同的城市都是一種不同的背景,活躍在上面的男男女女極盡著生命的華美,卻沒有感知歲月的份量。沒有關系,終有一天,波斯掛毯的感傷還會重復,某種意義上,歷史總是不斷地重復著,穿越時空的不朽是后人對今人永遠的憑吊。
(二)夜晚盛開的不同表情
梅寒剛到家,就聽到包里的手機響,掏出來一看,神色略有遲疑,但還是摁了接聽鍵輕聲地“喂”了一聲。
到家了吧?張天明的聲音瞬時傳了過來。
梅寒“嗯”了一聲。
今天我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向都是有口無心的。
梅寒咬著嘴唇不開口。
如果真的冒犯了你,在這里,我真誠向你道歉。
梅寒嘴唇的顏色已經有些發白了。
好了,別生氣了,女人生氣容易變老的。語氣仍是一貫的調侃和特有的無所謂。
梅寒心里恨死了,這個無賴。
行了,別在我面前假惺惺了,我還不知道你,偽君子一個。
張天明嘿嘿地笑道,我不是一個好人,只是有點壞而已。
掛了電話,梅寒把手機抵在心口,久久地沉默著。張天明,你就等著我乖乖就范的那一天吧。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梅寒的思路,會是誰呢?梅寒拉開門,看到一個陌生的女孩站在她的家門口,就是想不起到底是誰。
那女孩沖她笑笑,輕聲說道,今天下午天下雨,我看你的衣服掛在陽臺上,就順手幫你收下來了。我就住在你的隔壁。
梅寒這才想起來,自從隔壁的房客搬走之后,空房一直在招租。近幾天梅寒老是加班,回來得也晚,沒有想到隔壁已經住了人。
梅寒含笑道,謝謝,進來坐坐吧。
女孩說不用了,我老公就要下班了,我要給他做飯呢。說完,遞過衣服,就轉身走了。
梅寒租的是一室一廳的房子,連上房東,這個院子總共住有四戶人家。梅寒不善交際,很少與人打交道,總是獨來獨往,所以對頻繁更換的房子主人總是不認識的。這么小怎么就結婚了呢,梅寒心里想著,但女孩善意的溫情還是在梅寒的心里留下了印象。
第二天下午,梅寒正在辦公室趕稿子,手機響,一看是張天明,拿起手機開口就說道,我現在忙,有事以后說。
知道你忙,長話短說,下班之后一起看電影。
不行,忙。
美國進口動畫片,很不錯的。
真忙。
那明天呢?
忙。
后天呢?
忙。
你干脆說你不想看不就得了,還要費這么多口舌。
聰明。
沒有關系,我有的是時間,守得云開還見月明呢。
那你就等吧。
梅寒寫完稿子,透過窗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夜幕已經降臨了,對面高樓灰色的線條勾勒在無邊的蒼穹上,高樓后面,是一片空茫茫天的盡頭。環視辦公室一周,同事早就走光了,平時擁擠的辦公室此刻顯得異常空曠,所有的喧嘩和嘈雜像一個久遠的夢,襯著一個繁華的背景,更顯得一個人的落寞。
梅寒走出公司的大門,發現張天明就在公司的門口站著。
梅寒故意裝作沒有看見他,頭也不回地走著。張天明看見她出來,一句話也不說,一聲不響地跟在她的身后,兩個人一前一后,誰也不主動開口。
路兩邊五彩的霓虹燈不停地變換著顏色,光線照在人身上,讓人有些失真。大街上漂浮著一張張陌生的面孔,這些面孔在一瞬間快速地變化著,這些盛開在都市夜晚的不同表情,在黑夜的映襯下,仿佛蘊含著不為人知的故事,有種魅惑的神秘。
梅寒的心莫名其妙地有些柔軟起來,仿佛在心靈深處黑夜總會擊中她內心最溫柔的角落,讓她有種說不出的軟弱。
還在生氣呀?梅寒幾乎都忘了張天明的存在。
沒有,不值得和你這種人計較。
張天明笑了,停頓了一會兒,才說道,是嗎,其實昨天我說的也沒有錯呀,你是正常人呀,難道你真的沒有那方面的需求呀。
梅寒不說話。
你摸著心口說良心話,你有沒有那方面的需求?
梅寒驟然扭過臉來死盯著張天明的臉,冷笑道,有又怎么樣,與你相干嗎?
張天明笑著搖搖頭,和我一點也沒有關系,我是你的朋友,關心一下不可以嗎?
有你這樣的關心嗎?
張天明扭轉過梅寒的身體,好讓她繼續向前走,稍后才調侃了一句,這才是最貼心的關懷呀。
梅寒不由地失笑,張天明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玩世不恭,有時直率得近乎不近人情,和他在一起交往,輕松,沒有感情的游戲總是輕松愉悅的。記得張天明從一開始就說過,動什么也不要動感情,我是一個已婚的男人,很在意自己的家庭。但我在無聊時,也想找一個人陪我說說話,我想這樣沒有罪過,因為我沒有傷害到任何人,我也不會覺得我對不起任何人。
梅寒初聽這種論調,惡意地開玩笑地追問了一句,包括身體上的背叛嗎?
張天明聽完這句話就大笑起來,直到現在,梅寒的耳邊還似乎能聽到那陣笑聲,可以說是狂笑。張天明好容易才止住笑說道,當然,如果雙方愿意,為什么不昵?
真是男人求歡,女人求真。
梅寒當時沒有繼續跟他爭論下去,覺得沒有必要,張天明的生活態度已經表露無疑,他是一個有節制的享樂主義者,一個“度”是他把握平衡的支點。像他這種人滿大街上多的是,現代的社會賦予了人們太多放縱的理由,不知道是人造就了這樣的時代,還是時代造就這樣的人,誰又能說得清楚呢?他的娛樂化心態幾乎決定了他的生活原則,梅寒知道她說的再多也沒有用。在以后的交往中,梅寒發現了張天明說的這一觀點,所以心里對他有些抵制。事后,梅寒覺得自己有些犯傻,何必跟他這種人計較呢,不值得,說好的,兩人在一起要的是開心。
兩人路過一家咖啡廳。梅寒提議進去坐坐。這是他們
第二次來這家咖啡廳,梅寒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兩個人要了兩杯咖啡,就那么靜靜地坐著。桌子上放著一個瓷青玉的小花瓶,上面插著幾束百合花,淡淡的馨香讓梅寒有種恍惚的感覺,仿佛這樣的場景曾經有過,也許是在不久前,也許是在夢里,誰知道呢。
遽然,張天明不由地笑起來。梅寒不解地看著他,張天明笑道,兩個人不說話,就這么枯坐著,真讓人覺得可笑。
梅寒回過神來,有時候我還真服你,沒有什么煩心事,活得挺自在。
張天明喝了一口咖啡,望著梅寒,活得越是認真,越是痛苦,那為什么不輕松一點呢,反正人也就這么一輩子,知足常樂呀,我心態好,你一向知道。
換句話說,你很會娛樂生活,但愿生活到最后不會娛樂到你。
應該不會,我會把握一個度的。例如我們交往也有三個月了吧,我從來沒有違背過你的意愿做任何你不愿做的事情,是你沒有吸引力嗎?不是,是我不想嗎?也不是。
梅寒嘴角一挑,那為什么呢?
一個“度”呀,發乎情,止乎禮。
梅寒望著面前的咖啡,出了一會神,用銀匙輕輕地攪動著玻璃杯里的咖啡,看著一圈圈的漣漪一波波蕩開來,突然問了一句,你真的沒有對我動一點感情嗎?
你需要嗎?
不。
哈哈,張天明笑起來,不管你再怎么清高,你終究逃不脫一個女人的心性。
梅寒也不由得笑了。真是一個自私的男人,明明一句謊話,可以讓她很開心,但他也懶得這樣做,梅寒在心里感嘆道。
壁燈很昏黃,燈影下服務員端著托盤來回地穿梭著,光與影的纏綿讓人的心莫名地輕浮起來,周圍都是一對對的情侶,很親昵地交談著,梅寒突然有點邪惡地笑道,你說別人會怎么看待我們?
張天明反問道,你覺得呢?
說我們像夫妻吧,應該不像。說我們像父女吧,應該也不像。說我們是情人吧,實質上又不是,那是什么呢? 這時剛好一個女服務員走過他們的桌旁,梅寒輕聲招呼了一聲,那女服務員就停在他們的桌邊。
梅寒指著張天明和她自己,似笑非笑地開口問道,你看我們像是什么關系呢?
那女服務員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訕笑道,我不知道,可你們自己知道呀。
梅寒聽完,驟然放聲大笑起來,引得大廳里的人都朝她看,張天明示意那個女服務沒事了,可以走了。
張天明沒等梅寒笑完,就說了一句,看你平時一本正經的,沒有想到你也這么幽默。
梅寒沒有理他,推開面前的咖啡杯,把臉倚在那玻璃桌上,長發瞬時披了一臉,兩支胳臂肆意地伸在桌上,仿佛一只倦了的小貓。熱的臉貼在冷的桌面上,梅寒感到一股冰涼透過皮膚立時傳到她的內心,熱的熱,冰的冰,冷熱沉浮中,梅寒覺得自己猶如一片樹葉,正從樹尖悠悠地往下墜落,想象著落地時的碰撞,悠啊悠,但似乎永遠也沒有落地的那一刻。
梅寒再抬起頭時,已經清醒了許多,掠了掠頭發,輕輕地說道,其實有時我覺得自己很累,也很壓抑,也想過放縱,但我不是那種為了痛苦就會放縱的人。如果我像你,那該有多好。
這是梅寒第一次在張天明面前流露出她的脆弱,張天明也沒有想到平時那么堅強的一個女孩私下里會這么軟弱。也許也想過,但這一切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還是讓他有些吃驚,交往這三個月來,梅寒給他的感覺一直都很堅強,仿佛沒有什么事可以讓她屈服,她給人的永遠是一種淡淡的冷漠和眉目間所隱約可現的不屈。張天明曾開玩笑說她是這個世紀最后一個一本正經的人。張天明似乎從今天晚上梅寒的表現發現到一個缺口,有一些想法他以前從不敢過多地存有奢望,但現在已經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海里。張天明遽然覺得他太陽穴兩邊的筋脈一直在突突地跳,在跳,原來有些事情對他來說不是不可能,只是需要一些時間。
走出咖啡廳時,已經差不多十一點多了,兩個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梅寒到家門口了,說了聲再見,就轉身走了進去,頭也不回,她覺得今天晚上她的表現有些失常,她很困惑,就迷迷糊糊地上了樓,進了自己的房間,丟開背包,就一頭撲倒在床上。
自從和男友分手后,梅寒就再也沒有哭過,眼淚流得多了也就不值錢了。她只是用更冷漠的外衣把自己包裹得更加嚴實,雖不至于對男人徹底絕望,但這個傷痕還是讓梅寒每想起時,都會覺得心里隱隱作痛。和張天明的交往,梅寒有時會覺得很無聊,當然,這其中有一小部分也是源于張天明的態度,從一開始張天明就聲明,他們只是無聊時彼此消遣消遣,要的是輕松,娛樂,沒有責任,完全的自由。張天明極度夸張了他們之間無聊的概念,讓梅寒接受不了。如果在無聊的外面再加上一層華美的外衣,梅寒也許會覺得這樣會讓人容易接受一點。梅寒實在不能在心理上接受這種僅僅是為了無聊,大家在一起消磨時光。隨著交往的增多,梅寒覺得沒有什么不好,無聊時大家在一起說說話,度過那段寂寞的時光,有什么不好呢,中間會有一種無聊的開心。
有很多時候,梅寒總是從心里渴望張天明能說點假話,哪怕哄哄她也好,但張天明總是直率得不近人情。
那是梅寒對張天明動了感情嗎,倒也不至于,作為一個女性,有時候總不能忍受一個男人赤裸裸地說對她沒有感情,只是因為無聊才和她在一起。
就在梅寒朦朦朧朧地要睡著時,聽到隔壁屋里有斷斷續續的嗚咽聲,那是極力壓抑而又壓抑不住的悲咽,偶爾傳出來的一兩聲,更顯得凄涼。過了一小會兒,周圍又恢復了安靜,梅寒也就恍恍惚惚地睡著了。
(三)一個叫陳巧玲的女人
當梅寒早晨睜開眼時,陽光已經灑滿了整個房間,今天是星期天,可要好好休息一下。最近幾天忙著出雜志,梅寒幾乎沒有時間概念了。梅寒又閉上眼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舒服地一動也不想動。如果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該有多好呀,不用忙著賺錢,不用操心房租、手機費,吃飯穿衣,想著想著,梅寒不由得輕笑起來。可能嗎?這個時候,梅寒不由得想起王哲生,剛一想起,梅寒的臉色就有些凝重。
背著別人,誰又何嘗清白過?
不過人總是比想象中的要堅強,生活也會逼著人堅強,一個女孩本身能有多堅強,那是外界力量脅迫著她不得不堅強,一種很無奈的堅強。梅寒一念至此,就有股悲哀。
正在這時,手機的短信鈴聲響了,一看是張天明發的,只有一句話:我回家了。這四個字并不是表明張天明要把他的行蹤隨時報告給梅寒,而是宣告,我回家了,就不要和我聯系,不要忘了游戲規則。張天明和他的妻子不在一個城市,中間大概有一個小時的車程,那才是他的家,他每個星期都要回去一次。梅寒冷笑一聲,放下手機,沒有理他,張天明真是太抬舉她了,她對他又沒有感情,談不上對他關心,更不會有那個心思去搞破壞。
梅寒起了床,收拾一下,就去超市買了一些肉和青菜,準備好好犒勞一下自己,最近一直都沒有吃過好飯,梅寒不善于做家務和做飯,平時亦是不做飯的,不是吃盒飯就是在外面買著吃。一個人的生活是怎么簡單怎么來。梅寒是一個寂寞久的人,雖然已經習慣了寂寞,伹在內心深處她也渴望平靜的生活中有些新鮮,張天明的出現讓梅寒重新認識了自己,沒事的時候,一對男女在一起說些半真半假的話,相互刺探著,進與退各自算計著,無形中衡量著情與欲之間的距離,原來當寂寞遇上刺激,沒有多少人可以抵制得了。
這個年代,空氣中飄浮著太多不確定的因素,人也因此變得惶惶然,把握不了什么卻又要拼命地想抓住點什么,掙扎,無助,迷茫,缺少生活最明晰的主題。
到家的時候,梅寒發現隔壁的那個女孩在水池邊洗青菜,她洗得很仔細,一片葉子在她手里總是停留很久,然后才把葉子撈出水面停留在半空滴滴水,然后才放在旁邊的紅色盆里,神情很專注,與其說是專注干洗菜,不如說是在專注地想心事。梅寒經過她身邊時,感念她曾經幫她收衣服,就打了聲招呼,在洗菜呀。
那女孩茫然地抬起頭,看見是梅寒,勉強地擠出一絲笑,是啊,一低頭,看見梅寒手里拎著菜,隨后又說道,你去買菜了。
梅寒這時才發現那女孩的眼圈很紅,昨天晚上聽到的哭聲一定是這個女孩發出的。還以是夢呢,原來不是。
吃過午飯,梅寒閑得無事,一個人在房間里看書。外面響起輕微的敲門聲,梅寒說進來吧。那個女孩走了進來,有些不安地說道,沒有打擾你吧。梅寒站起身來道沒有呀。那女孩環視了房間一周,說道,你的房間收拾得很精致呀。
梅寒為她倒了一杯水,是嗎,謝謝,平時工作也忙,難得把房間收拾一下,今天剛好收拾了,就被你看見了。
女孩輕輕地坐下后,臉色顯得很是躊躇,不知道按下來要說些什么,無所措中只是望著水杯出神,好一會兒才說道,我是一個人在家,看見你也是一個人,沒事,就來坐坐。
好啊,有空你就來,我也是一個人。
兩個人說了一會話,梅寒了解到女孩名叫陳巧玲,她老公的家就在這個城市附近,但回去住不方便,所以兩人就租住在外面,女孩的家則是在另外一個城市,他們是在北京打工時認識的。今年年初回來結的婚,現在她已經懷孕有一個多月了。她老公是吹薩克斯的,現在在市內一家比較有名的賓館上班,一天只在中午和晚上各吹一個小時的薩克斯。
梅寒對她老公是有印象的,那是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寬臉濃眉,留著長發,皮膚很白凈,說話粗聲粗氣。梅寒無法想象為什么面前這么一個小巧乖順的女孩怎么會嫁給那樣一個人?
陳巧玲在說的過程中,聲音很輕柔。但神色間帶有一抹淡淡的憂傷,末了,她感嘆道,我真羨慕你單身,多好呀。
梅寒示意她喝口水潤潤喉嚨,自己喝了一口水,輕輕地放下杯子,笑道,怎么剛結婚就后悔了?
陳巧玲玩弄著手里的茶杯,神色有些黯淡,只是不開口。
梅寒說了一些安慰話,但陳巧玲末置可否,梅寒也就不再說什么了。
其實婚姻并沒有我們想象的那樣美好,你沒有結婚,你可能還不能體會。但現在什么都來不及了。
梅寒從她那若有所悟的樣子和她語調的感慨,似乎可以真切感覺到婚姻的脆弱和敏感。梅寒沒有問她昨天晚上為什么哭,陳巧玲也沒有提起,仿佛那已是很久遠的事了。
送陳巧玲出去時,陳巧玲又回過頭來真誠地說道,和你在一起聊天真的很開心,我在這里,一個朋友也不認識,能有一個人和我說說話,我覺得輕松很多。
隨著以后交往的頻繁,梅寒漸漸發現其實陳巧玲雖然比她小,但卻很會過日子。她總能買到質量很好的青菜但價格卻很便宜,每天都很有計劃地算計。經常掛在她嘴上的一句話就是要買房呀,不省點什么時候才能買起房子。有時候看見梅寒浪費東西,總要提醒她節儉著過,梅寒雖然嘴上不說什么,但心里卻很佩服。
有一次,倆人一塊去買衣服,那衣服是梅寒看上的,老板要120元,陳巧玲只遞115元,5元的差價讓兩個人僵持不下。梅寒像個旁觀者一樣站在旁邊,插不上話,大熱的天,兩人爭得而紅耳赤。梅寒實在看不過去,就說算了,就那5元錢。陳巧玲瞪了她一眼,說道5元怎么了,5元就不是錢了?說完拉著梅寒就往外走。梅寒心里還有些舍不得,腳步有些緩慢,但陳巧玲不管不顧,一個勁地拉著她外走。她們沒有走幾步,就聽見那老板追了上來,喊道,回來吧,回來吧,給你們了。
陳巧玲聽到這句話,朝梅寒得意地笑笑,事后梅寒也不得不佩服陳巧玲的心機。陳巧玲望著那件衣服,眼里寫滿了艷羨,她白皙的手撫摸在那亞麻色的面料上,小心地向前摸索著,嘴里說道,這么漂亮的衣服我現在也穿不上了。然后,動作很快地把衣服疊好,放在梅寒的手提袋里,看也不再看一眼。過了一會兒,陳巧玲才說道,你現在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根本就體會不到過家人有多難。我以前也像你這樣,但現在現實情況已經不允許我這樣做了,梅寒從巧玲那頗有些憂苦的臉上心里不覺地驚了一驚。婚姻和生活的殘酷在陳巧玲的身上體現得莫名地讓人驚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比梅寒小而過早地承擔了生活和婚姻的重荷,讓梅寒覺得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同情和惶恐。
陳巧玲在為人處事和待人接物上要遠遠地超過梅寒,換句話就是說很會做人。陳巧玲的文化雖然沒有她高,但在與人交往上仿佛有著天然的親和力,陳巧玲才住兩個星期不到,院子的每一戶人家她似乎都很了解,見了很親熱地跟人家打招呼。而梅寒住了有半年了,還沒有認清院里的人。
她雖然和梅寒很熟悉了,但在言辭上說起她和她老公之間的關系總是很謹慎,說的只是表面化的東西,不會說一些實質上的事情。那次她為什么會半夜還在哭在梅寒的心里還是一個謎。她似乎在極力維護著她那可憐的自尊,梅寒可以感覺她活得不幸福,她卻要裝出她活得很幸福,那么在梅寒眼里,她就顯得更悲哀。
(四)婚姻的脆弱
一次,梅寒午后正休息,被一陣吵嚷聲驚醒了,睜開眼細聽,原來是陳巧玲在和她老公吵架,聲音越來越大,梅寒剛撐起身子,就聽到椅子倒地的聲音,繼爾一聲重重的摔門聲,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開始向外奔跑,后面則響起了她老公粗聲粗氣地吼著,你回來,你往哪去,是不是欠揍?
梅寒走出房門時,陳巧玲剛好跑到樓梯口,他老公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一個要走,一個不讓走,兩個人在扭掙著。梅寒看不過去,走上前,拉住陳巧玲的手說道,好了,別鬧了,到我屋里坐會吧。劉慶雙(陳巧玲的老公)看了梅寒一眼,但依然沒有松手,陳巧玲頓了一下,突然猛地甩開劉慶雙的手,拉著梅寒向她屋里走去。
陳巧玲進了屋之后,一聲不響地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說話。梅寒給她倒了水,也不好先說話。半晌,一滴滴眼淚才從她的眼睛里淌了下來,梅寒就任她哭,也不開口勸,她知道此刻巧玲正在氣頭上,她說什么巧玲也聽不進去。
看她不哭了,梅寒才說道,不管什么事,你要放寬心,你現在懷著孕,不能動氣。
我就今天炒的菜咸了點,他就給我臉色看,把筷子一摔,說一些難聽話。結了婚之后,家務活他從來就不沾手,不做也就算了,還要沒事找事。當初他追我的時候,什么事情沒有為我做過,結了婚之后,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男人是不是都這德行。
梅寒只是聽著。曾有一個結過婚的男人在梅寒面前大夸海口,說婚姻中的女人智商都是零,特別好哄,也許是給情人買的禮物,情人嫌不好不要,再拿回去給自己的老婆,她也一定會欣喜若狂。梅寒在心里鄙視這樣的男人,以后再也不愿和他多說話了,這話多少讓人覺得心寒。
陳巧玲越說越激憤,幾乎有點咬牙切齒,也不顧她多日來維護的形象了,窺探到了冰山一角,就沒有必要再遮掩下去了。上次吵架你知道是為什么嗎?他也太過份了,我和他一起逛街,正好遇到他的一個女同事,他同事就問他我是他的什么人?你猜他怎么說?說完,瞅著梅寒眼睛一眨也不眨。
梅寒搖了搖頭。
陳巧玲把她的聲音提高了一些,他竟然說我是他的一個普通朋友,一個普通朋友,陳巧玲把這幾個字又著重重復了一遍,仿佛重復可以使她的控訴更真實和嚴重,顯得她只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當時我真想狠狠扇他一個耳光,但是我還顧著他的面子,沒有發作。回來我問他,原來在你心目中,我只是你的一個普通朋友?為此,我們大鬧了一場,你說他還是人嗎?說到這里,陳巧玲的聲音有些哽咽,眼淚又往下掉。
梅寒在心里也想,這樣的男人也做的太過份了吧,自己的老婆居然說是普通朋友,要是換到自己身上,肯定會接受不了,但也難說,結過婚的人能那么容易離婚嗎?要是再有孩子,那就更難辦了。想到這里,梅寒不禁一陣心涼,便默默地遞給她幾張紙巾,讓她擦眼淚。
陳巧玲接過紙巾,狠狠地在臉上揩抹著,你說這能不讓人生氣嗎?現在的男人真是沒有一個好東西,他又在那個圈子里混,舞蹈隊有那么多漂亮的小姑娘,你能不往別處想嗎?
原來婚姻這么的不堪一擊,莫名地梅寒對婚姻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懼。這一夜,梅寒很久都沒有睡著,她想到以后,但卻怎么也理不清一個頭緒……
(五)一個男人的電話
梅寒再次見到張天明距上次見面有四天的時間。
張天明一見到她說道,你很少主動打電話約我呀。
心里有些煩,就想找個人說說話。
就想到我了,對不對?
是。
張天明一看手機上的時間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了,就說我們先去吃飯吧,吃了飯之后,兩個人一起散散步,
他們走進一家飯館,梅寒要了愛吃的涼拌土豆絲和炒蘑菇,兩個人慢慢地吃著,很少講話。一是大廳里的人特別多,吵,二也是梅寒心里煩,不想說話,面上的表情顯得有些生硬,張天明永遠都是那么一個知趣的人,什么時間什么地點用什么角色扮演自己的身份,他永遠都是那么地恰到好處。
梅寒不自覺地望了張天明一眼,發現張天明也剛好在望著她,張天明沒有因為梅寒發現他在看她而收回他的目光,還是一直看著她,那目光很自然,仿佛在欣賞一幅藝術品。梅寒倒有點不好意思了,但張天明很坦然地笑道,我今天突然發現你一低頭自有一股韻味,讓人很有些回味。
梅寒拿起面前的露露,啜了一小口,少哄我了。
張天明拿起筷子,挑起一根土豆絲,抬眼望著她,我什么時候騙過你了,說來聽聽。
梅寒認真想想,還真沒有捉到張天明騙她,張天明從來就是有什么說什么,有時直率得都讓梅寒受不了,想必他今天晚上說的話也未必是假話。不過,梅寒還是嘴上強硬地說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走出飯店的門,一陣風吹來,兩人都覺得清爽了許多。梅寒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長發,緩緩地說道,你知道嗎,每次走在人群中,我總會有種異樣的感覺,仿佛一顆世俗的心在這里可以找到寄托,得到一種安歇,同時也會有種繁華的凄涼。
真是寂寞客無主呀。張天明說完有些曖昧地望著梅寒笑。
梅寒斜睨了張天明一眼,沒有開口。
正在這時,梅寒的手機響了,漸漸地她的腳步越走越快,把張天明甩在后面。張天明只是看著她的背影,一個人慢慢地走著。
梅寒打完電話,看見張天明距她還有一段距離,就站在原地等他。當張天明趕上她時,梅寒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一個朋友打來的,不好意思。
張天明笑得比任何時候都坦然,說道沒有什么,你有你的私生活。
梅寒不由地輕笑道,有一句話是說這個世上可以找到一個不吃飯的女人,但卻不能夠找到一個不吃醋的女人。我不知道這句話對男人實用不實用,
張天明很直接地反問道,你是覺得我應該覺得心里不舒服才是正常的?
梅寒不置可否。
張天明笑起來,有這個必要嗎,那不是自找苦吃嗎。
誰也不敢向前輕易邁出一步,很有可能,那將會得到另外一個人的取笑,游戲規則說得明明白白。所以這些在兩個人身上總是無言語地表現著。
梅寒自從接了這個電話,顯得很有些傷感,兩個人只是默默地走著。
天是一種凝重的深藍,一眼望過去,無邊的藍,給人一種無邊的空茫。半輪殘月在云層中穿梭著,幽靈一樣的輕盈和鬼魅。路燈發出昏黃的光,照得周圍有一種老照片的意境,路兩邊梧桐樹的葉子閃動著街燈的光芒。不遠處一個滿臉污垢的小男孩蹲踞地墻角里,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馬路對面賣羊肉串的小攤販。透過服裝店的玻璃門看見里面的模特木然地笑嘻嘻地望著行人。她們永遠那樣笑著,不定時地換著時下最流行的服飾,仿佛風中永不凋謝的花朵,給人的感覺好像是前世今生沒有時間的距離。
都說女人有時讓人捉摸不透,但我覺得男人有時也讓人想不明白。梅寒沒頭沒腦地感嘆道。
你今天總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是因為剛才那個電話讓你有如此的感慨嗎?
梅寒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六)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梅寒一個人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王哲生到現在還對她念念不忘,她并沒有被人愛的甜蜜,那是因為她不愛這個人,同時也不希望這個人愛他,那對另外一個女人不公平。要是以后她的老公也是這樣和她同床異夢,而梅寒又不知情,這是一種多么大的嘲諷呀。
她記得王哲生對她說過一句話,那一次他們是坐在車上,王哲生意味深長地望著她,好久,才低低地說了一句,梅寒,你根本不會明白我對你的感情,也許,我說的是也許,也許你這一輩子再也不會找到像我這樣愛你的人了。梅寒在當時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現在她一樣也不會懷疑。她很明白王哲生是真心對她的,她可以感覺得到。王哲生尊重她也可以說愛她怕她受到傷害,才沒有采取什么卑鄙的手段。
只有一次,王哲生喝了點酒,梅寒正在辦公室打文件,王哲生坐立不安地在她身邊走來走去,梅寒似乎嗅到了一絲危險的信息,起身想走出辦公室。就在這一剎那,王哲生快步走過去拉住梅寒的胳膊,一把把她摟在懷里,嘴里喘著粗氣,梅寒掙扎著,情急之下甩手給了王哲生一個耳光,在那一聲脆響中,王哲生和梅寒都呆住了,梅寒清醒過來,就轉身跑開了……這次事件發生以后,雖然王哲生向梅寒很認真地道了歉,但梅寒還是辭職走了。梅寒想想,覺得王哲生對她也實在也不錯,何況現在已經離開他,安全多了,就還保持著與他的聯系。每次在王哲生暍醉酒后。他都會發來一條短信或是打來電話,告訴梅寒他真的很想她,但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有些時候,梅寒可以體會出王哲生的痛苦,一個男人想要得到一個女人,而又得不到,想必那種痛苦也真的有份量。何況王哲生又是一個很內斂的男人,有什么事只是埋藏在心里,根本就不會對任何人講。
梅寒離開公司有一年多了,他們一直都沒有中斷過聯系。這無形中對一個男人來說也是一個很大的考驗,可王哲生還是一如既往地對梅寒戀戀不舍,可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梅寒對王哲生有的只是對他的敬重,中間不摻雜一點男女感情。也許一個男人可以把情和欲分開來講,但對女人來說沒有情的欲是十分可恥的,至少梅寒是這樣認為的,這也是男人和女人很本質的一種區別,梅寒又想起了張天明,這個家伙,曾經告訴過她幾樁風流韻事,梅寒覺得男人真是“博愛”,沒有感情也可以做那種事,梅寒從心里看不起。
張天明沒有對她多要求什么,總是一副彬彬君子的模樣。但是梅寒心里清楚得很,張天明對她不是沒有欲望,但像他這么一個現實的人不會為了這份欲望付出更多的努力,有點順其自然,但這種順其自然中也夾雜了一絲一縷的渴望,女人的直覺總是敏銳的。這很有點像打麻將,對于一個心態好的人,能贏錢當然更好,但不能贏錢也沒有關系,反正是消磨時光,沒有必要過多地計較。
這種男人真是會生活,他的行為沒有傷害到任何人,并且放松了自己,那么就不能說他的行為很下流,也許從道德的角度上看,他可能觸犯了道德的礁點,但那又怎么樣呢,這個年代,道德早已讓世人踐踏在腳底下,呻吟著,也沒有人看它一眼,那張天明有錯嗎?他一沒有引誘別人,二沒有強迫對方,出于男人的貪欲,也出于男人的自私,他只是想得一些額外的東西,用張天明的話來說,我不能算是一個好人,只是有點壞而已,有點壞,慢慢地咀嚼,似乎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梅寒怎么也睡不著,索性起來走到窗口邊,探頭望出去,她清楚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她的樓下站著……
(七)婚姻的不幸者,要么更堅強,要么更墮落
梅寒所在的公司每天都要寫工作日志,一天又一天,梅寒只是覺得時間像水一樣地汩汩流過,有一種被時光拋棄的感覺。近段工作也忙,梅寒也沒有回家,就給家里打了電話,電話是梅寒的媽接的,當電話那端傳來母親那有些蒼老的聲音時,梅寒不由得一陣心酸。梅寒小時候老是體弱多病,沒少讓父母操心,到了能自立了,依然是父母心中的牽掛。
母親說道,你也這么大了,該操心你自己的事了,你今年也二十四了,你什么時候能有一個家庭,能平平安安地過日子,我和你爸才能放下心來。梅寒沒有接話,她和男朋友分手的事沒有告訴家里人,她怕父母追問原因,她想象著父母每追問一次就是在她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果然,母親問道,你和姬航怎么樣了?梅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在母親不斷地催問下,梅寒再也忍不住脫口而出分手了。為什么?話筒立即傳來了母親的訊問聲,他找了一個比我漂亮家庭比我有錢的女孩了。
電話那端久久地沉默著,梅寒握手機的手莫名地有點抖,仿佛一個世紀那么長,才傳來母親那蒼老的聲音,分了也就算了,但還是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你從小身體就差……接下去,梅寒什么也沒有聽進去,眼淚落了下來,因為是在辦公室,怕被同事看見,低著頭,一只手拿著手機,一只手抹著眼淚。
現在的男人要梅寒怎么去相信呢?有哪個男人為她做過好榜樣了,背著自己的老婆,都要在外面及時行樂。談了四年的感情,說分也就分了,四年的感情只是給人留下了慘痛的記憶。梅寒覺得不是她對這個社會絕望,而是這個社會慢慢地讓她變得絕望。
身邊的那對夫妻幾乎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的,梅寒真的受夠了,梅寒想象著要是自己那樣生活,會不會一死了之呢。應該不會,人們總是覺得活得沒有意思,想去死,但真正有多少個會付諸行動呢。人們還是貪生的,生與死每時每刻挑戰著人們的思想斗爭。
這天,梅寒剛一下班回到家,就看到陳巧玲臉色陰沉地站在門外,她老公則坐在屋里的凳子上,悶不聲地抽著煙,地上扔了一地的煙頭。不用說,兩人又吵架了。梅寒也不好不說話,只好輕聲地打了聲招呼,又怎么了?陳巧玲像沒有聽見,還是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梅寒真不知道這日子還怎么過下去呀,天天吵,不知道當事人心慌不慌,反正梅寒覺得很煩。就是再有感情,也會被日益的爭吵給消磨光的。每次看到這對夫妻吵架,梅寒總會想到自己,如果以后自己的家庭生活也是這個樣子,那她又會怎么辦呢?姬航的情變已經讓她傷透了心,談了四年,說完也就完了,還能讓她再相信什么呢?結了婚的也是在外面不安份,看來堅貞的愛情只有在童話的世界里尋找了。這對夫妻天天都在無形中提醒著梅寒,讓梅寒由失望漸漸變得絕望,以至無所求了。
梅寒剛進屋不久,陳巧玲就隨她一起進去了。梅寒現在對他們的吵架已經習以為常了,也不刻意地去安慰了。陳巧玲先開口道,我對他真的很失望,我也不想要這個孩子了。梅寒聽完吃了一驚,連忙坐直身子,你發瘋了,孩子是無辜的,差不多已經三個多月了,難道你就為了一時生氣就去做傻事嗎?
陳巧玲背過臉去,梅寒猜想她一定是哭了。
過了好一會兒,陳巧玲才轉過臉來,說道,我現在沒有辦法上班,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可我現在也并不是花他的錢呀,他現在還是花我娘家的錢呢。我今天中午就買了一瓶洗面奶,他就說我亂花錢,說了我半天,可他自己抽煙和喝酒,我說過他嗎?陳巧玲越說越委屈,聲音又變了。想想,我嫁給他圖他什么了,他什么也沒有給我買過,還整天說我這樣那樣,我真是后悔死了。
梅寒只是聽著,什么話也沒有說,她能說什么呢。
我已經想好了,等我生完孩子,我就把孩子讓他媽照顧,我要努力掙點錢,自己開一家美容店,等我有了自己的經濟收入,他要是變心了,我也不怕,至少我還有資本。這幾句話陳巧玲說得很堅定,仿佛沒有什么可以動搖她的意志了。
梅寒還是在心里震了一震,生活過早地教會了這個小女人的生存意識,也許在不斷地磨勵中,她的心會越來越剛強,在現在這個社會,女人只能這樣,才能好好地活下去。梅寒說了一句,你的想法很對,人無近憂,必有遠慮,
沒有過幾天,梅寒看見陳巧玲和她的老公很親昵地在一起談笑,梅寒在想,不知道她忘沒有忘她曾經說過的話?
(八)你對我動感情了嗎
見到張天明,梅寒就把這對夫妻的一些情形告訴了張天明,張天明很認真地聽著,然后笑道,人世間這樣的事情多著呢,你感嘆也感嘆不完。我對這些不感興趣,我們在一起要說開心的,如果不開心,就違背了我們剛開始交往的初衷。
張天明永遠都是這樣把開心放在首位,他并不關注現實生活中的悲苦,自始之終,他所要的只是為了讓他更快樂,梅寒不止一次說他自私,同時不得不承認,他活得不損人利己,他沒有錯。
一個星期天,張天明破天荒地給梅寒發了一條短信息,問梅寒在做什么?梅寒回了過去,說道,你都在家了,還關心我在做什么嗎?張天明發過來幾行字,說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關心你,只是我現在無事,就突然想到你,就想著你在做什么?梅寒回了過去,我知道一牽扯到感情的話題,你就退避三舍,你怕擔負什么嗎?梅寒等了很久,張天明再也沒有回過信息來。
梅寒覺得她現在和張天明的關系變得很微妙,也說不出是哪一點起了變化,即使說了,梅寒也不肯承認。
這樣再次見到張天明,梅寒心里就有些異樣的感覺。他們的見面永遠是在晚上下班以后,梅寒無法想象要是在日光下他們見面會是一個什么樣的情形,如果一旦遇上熟人又該如何解釋,所以梅寒每次都是在晚上和張天明在一起吃吃飯和散散步。黑夜讓梅寒覺得莫名地安全,蜷縮在黑夜的懷抱里,一切都通向虛空的虛空。
要是我真的愛上你怎么辦?梅寒開玩笑地問道。
你會嗎?
那可說不好呀,老實說,你現在有時候會不會想我呢?
會。
真的嗎?
真的。
梅寒笑了。我覺得像你這么一個精明的男人,你老婆之外的女人愛上你,簡直是自找苦吃。
所以說,你可千萬別愛上我,你自己說的。那是自找苦吃。
那你會愛上我嗎?
也許當你愛我的時候我已經愛你很久了。
梅寒大笑,是嗎?我相信就算我愛上你,不管我為你做什么,你都不會選擇和我在一起。
你很聰明。
其實第三者就是再漂亮,再有文化,也比不上夫妻之間那種相濡以沫的感情。在婚姻里,情比愛重要,這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第三者的悲劇。
你仿佛很懂呀。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你看過嗎?
看過。
你是怎么看待那個很癡情女人?
說真的,女人偉大起來往往要比一個男人偉大。
這么自私的一個男人,能說出這句話,也算你還是一個高尚的人。
在你的心目中,我一直很自私嗎?
難道你不是嗎?
張天明笑了,笑得有些意味深長。
梅寒已經躺下了,聽到手機響,一看是張天明打來的,隔著話筒,張天明聲音有些改變,仿佛來自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張天明問道,你真覺得我是一個自私的男人嗎?梅寒沉吟了一會兒才說道,不,你的自私是外露的,自私的外衣下我多少能感覺到你的溫情。張天明笑了,那笑聲在寂靜的空間里顯得有些悲愴,但張天明沒有再說什么,而是轉移了話題,你能從你的窗戶看到天上的月亮嗎?梅寒順從地欠起身子,透過窗戶看到天穹上掛著一輪滿月,銀白色的,周圍有著綠的光棱。手機里又傳來了張天明的聲音,我在想著,有一天,當月亮還是這樣高懸在天幕上,那個時候,我們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說著話?如果不能,那時你會在哪里,我又在哪里?梅寒不明白張天明為什么會這樣說,但他的話讓梅寒的心里也蒙上了一層寒光,仿佛蒼涼地一轉身,而又凄涼地一回眸,道不盡的人世滄桑……
梅寒勉強地笑道,沒有想到你也會這么多愁善感呀。張天明沒有接腔,梅寒等了好一會兒,甚至都疑心張天明是不是睡著了,就是這時,張天明說話了,我想我多少對你動了點真感情吧。梅寒沒有想到張天明會主動這樣說,倒一時無話了。你呢?梅寒怔了一下還沒有反映過來,張天明就搶先說道,你怎么會對我動感情昵,我知道你從心里瞧不起我這種享樂主義者。說完就掛了電話。
梅寒把手機輕輕地放在床頭,依然望著窗外的月亮。也許在這樣的夜晚,也許在這樣有月亮的夜晚,張天明對梅寒多多少少動了一點真感情,誰知道呢?就在這時手機又響了,一看還是張天明,梅寒輕輕地應了一聲,張天明開口就說道,你真的就沒有對我動一點感情嗎?梅寒回答道,動了,但是不足以讓你得到你想得到的東西。張天明反問道,是嗎,你能這么說,我還是很開心的。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會拿什么樣標準來對待你的。說憲又掛了電話。梅寒把手機拿在手里,以為張天明還會把電話打過來,但是等了很久,沒有,梅寒就猜想張天明有可能是睡著了。
自從那天后,張天明和梅寒都沒有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兩個人都不提,就感覺像是在做夢一般,越想越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這很像《聊齋》上的故事一樣,說的是一個書生經歷了一場富貴,但再回頭時,卻發現是一座荒涼的墳園,也就越想越覺得是一場夢。
(九)黑夜可以給人膽氣
電話里,梅寒對張天明說,今天晚上去月光慢搖吧,怎么樣?
怎么突然想起去那里玩了?
那是我們的客戶,想讓我們雜志給他們寫篇文章,我要去感覺一下,才能寫得更真實呀。
幾點碰面?
到時我給你打電話。
8:00。張天明和梅寒已經坐在月光慢搖吧里面了,兩人對面坐著,桌面上放著喜力彈的啤酒。
你不是不喜歡喝啤酒嗎?張天明問道。
這種場合你覺得適合喝咖啡嗎?梅寒笑笑答道。
音樂放得很響,鼓點一下一下地震著人的心臟,說話的人和聽話的人都覺得很吃力,在這里,音樂主宰著一切。
梅寒手里拿著啤酒,環顧了一下四周,突然笑起來,湊近張天明的耳朵說道,你看,周圍的人都在咬耳朵。
張天明看了一下,果然。
由于音樂很響,一個人想對另外一個人說話都是趴在他的耳邊說的,并且用一只手擋在嘴邊,好降低干擾。初看起來,倒是有趣。
張天明也趴在梅寒的耳朵邊笑道,我們也一樣呀。他的嘴幾乎都湊到了梅寒的耳朵上,那嬌嫩的輪廓,豐厚的耳垂,黑色的頭發與白皙的膚色之間的弧線,以及梅寒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淡淡香水味,張天明遽然覺得全身的血液流得很快,脈管也膨脹得厲害,情不自禁之中他的嘴貼上了梅寒那豐厚的耳垂。
梅寒本來被他說話時嘴里呼出的熱氣流感到臉紅心跳,他們從來沒有如此靠近過。當溫熱的嘴唇觸到她的耳垂時,梅寒不自覺地一驚,迅速地閃開臉。回過臉來,有些慍怒地望著張天明。
張天明略有慌張,但很快鎮定下來。用眼睛回望著梅寒,絲毫沒有一點羞怯。然后用手在桌子上劃了四個字:秀色可餐。
梅寒扭過臉,不再看他,只是拿起桌上的啤酒喝了起來……
狂熱的音樂,紅、黃、藍不停變幻的燈光,一群紅男綠女,臉上迷醉的表情,曖昧的氛圍,讓人的心莫名地輕浮,在這里,沒有現實的壓抑,沒有現實的責任,甚至沒有男女的性別,只有狂歡和釋放,在這里,一切出軌的舉動都可以找到一種被原諒的理由。
唯一讓梅寒覺得自己還真實存在著的是四周的窗戶里面透出的燈光是藍色的,不是妖冶的藍,而是透明的藍。就像白天天空的那種細致的藍顏色,給梅寒的感覺就是天快黑了,夜幕要降臨了。
亮亮的藍光,卻照不到梅寒和張天明所坐的吧臺上。兩張臉都被黑暗淹沒了,張天明已經隨著音樂輕輕地搖起來,梅寒也放松著自己動著身體。忘情處,張天明拉著梅寒的手,梅寒也沒有拒絕,反而覺得很舒適。
印度風情和韓國風情的音樂不斷地撞擊著人的耳膜,梅寒不停地與張天明碰著杯,喝著啤酒,她漸漸覺得身體像羽毛一樣飄浮起來,在風中沒有方向,她突然覺得自己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很舒服,柔軟溫潤的,她不自覺地閉上眼睛,沉醉在說不出的迷蒙中。
張天明環著她的腰,梅寒安靜地躺在他的懷里。
10:30。管秀開始了,梅寒似看非看了幾眼,只看見那耀眼紅光,鬼魅的綠色,狂野的藍光,還有秀女那閃著黑光的演出服,脖子上飄飛著粉紅色的披巾,滿眼的紙醉金迷,頭腦一片迷亂。
走出慢搖吧,被風一吹,梅寒還是覺得身體軟軟的,依舊靠在張天明的懷抱里。沒有拘束,很自然,就像一對戀人一樣。張天明提議搭車,梅寒擺了擺手,說走會兒,累了再搭車。
風吹得梅寒的長發亂飛亂舞,梅寒不用看路,只好任張天明扶著她走。
張天明開玩笑地說道,不怕我嗎?
梅寒輕笑道,怕?我怕什么,你不是好人,但也只是有點壞而已呀。說完,抬起頭,透過迷亂的頭發,抬起眼瞼,望了張天明一眼,就低下去了。
你對我真的一點感情也沒有嗎?梅寒笑笑地問道。
你是在乎我呢還是在乎你自己?張天明反問道。
怎么說?
我覺得你問這句話是想表明你作為一個勝利者的優越,其實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是不是對你動了感情。
是嗎?
是的。
那你就說來聽聽,那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是對你動了感情,你滿意了吧。
梅寒停住腳步,掙開他的懷抱,狂笑起來。
張天明一句話也不說,等她笑完,他說,我就知道當我說出了這句話,接下來等待我的是什么。
梅寒止住了笑,主動地挽住他的胳膊,說道,沒有笑你呀,我只是覺得像我們這種關系,很可笑啊,真的。
梅寒到家門口時,邀請張天明上去坐坐。
張天明一臉地壞笑道,這么晚了,你想留宿嗎?
你是這么想的嗎?如果是呢?
你會后悔的。
是嗎?
張天明很認真地望著梅寒,然后替她順了順頭發,說回去睡吧,我不上去了。等有一天,你真正清醒時,再發出邀請,我想我不會拒絕的。
梅寒甩了甩頭發,望了張天明好一會兒,臉上顯出很迷惑的樣子,但最后還是轉身進了院門。
(十)情欲的掙扎
這天,梅寒在辦公室上班,突然家里給她打電話,梅寒還沒有出聲,話筒里就傳來了她母親焦急的聲音,梅寒,你爸腦溢血了,今天剛送進醫院,你回來看看吧。梅寒一下子就懵了,父親平時身體挺好的,怎么就突然得上這病呢。聽母親那焦急和悲傷的語氣一定是病的不輕。梅寒立即請了假,就火速地往家里趕,一路上,她的心跳個不停,父親到底怎么樣呢?
趕到醫院,母親正在手術室外面等。梅寒看見母親和一些親戚在一起。母親在不停地流眼淚。梅寒走上前,一句話還沒有說,母親的眼淚流得更洶涌了。梅寒問,現在怎么樣了?母親哭著說不出話,還是一旁的親戚說還在手術室呢。
在那兩個小時的等待中,誰都沒有說一句話,梅寒緊緊拉著母親的手,感到母親的手在她的手里不停地顫抖,梅寒用眼睛的余光看著母親的側影,發現兩個月不見,母親老了很多,染過的黑發在發根的地方可以隱隱地看見刺眼的白了,穿著月白色的短衫,面料上皺褶一波一波的,整個人顯得疲憊而憔悴。母親今年才43歲,要是父親有個三長兩短,母親后半輩子要怎么過呀。不由得梅寒把母親的手拉得更緊了。
當父親剛被推出手術臺,梅寒趕到醫生的面前問道,怎么樣?母親則趕到父親的床邊,隨著推床的速度小步跟著。醫生說已經脫離危險了,但還要住院休養。所以在場的人都松了一口氣。梅寒給公司打了電話續了假期,張天明打過來電話梅寒只是說家里有事情,過幾天就回去了。梅寒不想告訴張天明實情,她和張天明在一起要的是開心,不開心的事她不想讓張天明知道。手術費加上住院費,家里已經很難再支撐,梅寒已經把她的8000多還是全部拿出來,但不夠。親戚朋友該借的都借了,實在沒有一點辦法了。看著母親愁苦的臉,梅寒的心一陣陣地揪著疼。
萬般無奈中,梅寒的腦子里第一個閃現的人是王哲生,一直都是他,沒有其他人是她認識的,也沒有其他人是她有把握借給她錢了。父親的治療是不能耽擱的,梅寒想也沒有想就給王哲生打了電話,電話通了之后,梅寒一直都沒有說話,好久,她才啞著嗓子說,我同意你,但有個條件,我需要2萬塊錢。王哲生聽完,說錢不是問題,我想問的是你為什么突然會這樣做。梅寒有些暴怒了,你不需要知道,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也許她把實情告訴王哲生,王哲生也有可能幫助她,可能,可能王哲生是個例外,但這也只是可能,但她不想欠王哲生太多。這個世上好人雖多又有幾個愿意在錢上做好人呢?這么些年的做事經驗,讓梅寒只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不想付出是不可能有收獲的,只有這樣了,梅寒沒有想過后果,只想盡快拿到錢,
什么時間,王哲生問道。就今天晚上。梅寒語氣冷冷地回答道。你很需要錢嗎?是的。梅寒一口回答。那好,你等我的電話,到時間我會告訴你地點。
梅寒告訴母親她有一個朋友可以幫她,已經聯系好了,讓她今天去取。母親聽了,問道是你的哪個朋友?梅寒說你不認識。后來母親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說這也好,現在也沒有其它的辦法,等我們有錢了再還給你的朋友。梅寒立即坐車回去,梅寒到自己的出租屋里,王哲生的電話還沒有打來。在這等待的過程中,梅寒的腦子一片空白,她并不知道她都在做什么,錢,錢,她只想到錢,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沒有想到。錢真的可以讓人出賣靈魂,可以讓她把靈與肉分開,她一直緊守的東西到頭來在“錢”的面前卻是如此地不堪一擊。她也不知道2萬是要的多了還是少了,如果現在她覺得需要5萬,她也會開口要5萬的,她甚至覺得她在有意利用王哲生對她的感情,她覺出她的惡毒,可是她有什么辦法呢?
陳巧玲看她一個人呆呆地在家里發愣,就走來問她發生什么事情了?梅寒說家里父親住院了,她是回來拿點東西還要趕到醫院去。陳巧玲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樣說道,唉,你看我的記性,前天有一個男的來這里找你,我說你不在。他問我你是不是這幾天都沒有回來,我說是呀。梅寒在心里想了想,沒有別人,只有張天明了。這幾天她心煩,她把手機也關了,可能張天明找她找不到,以為出了什么事,就來到她住的地方找她。梅寒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了,是我的一個同事。陳巧玲沒有說什么,說我去做飯了,等會他回來,一看我沒有做飯,又要說我了。
梅寒沒有想到張天明這么關心她,居然來她的出租屋找她。她又想起了那天的那個夢,張天明的聲音還恍惚在她的耳邊,也許她對他動了一點真感情。但那又怎么樣呢?他是有家庭的人,他們注定是沒有結果的。梅寒也說不出她對張天明有著一種什么感情,但多少也有些感情。張天明雖然在外面有些不安份,到底他還是顧家的,比起那些在外面有了情人就一點也不顧家的人,張天明要比他們好多了。張天明對自己的評價很貼切,他不是一個好人,只是有點壞而已。
梅寒想了想,還是沒有給張天明回電話,她不知道出于一種什么樣的心理,她一想起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她就覺得她很臟,連張天明這種有點壞的人她都覺得不配和他說話。
晚上8:00,當她走進華勝賓館402房間時,經過那長長的通道,梅寒的心一直是飄著的,飄著的。
門打開了,梅寒呆了一下才走了進去,看見王哲生正坐在藤椅上等著她。當門在她身后輕輕地被帶上時,梅寒的心震了一下,一直飄著心才落到了實地上。
梅寒進屋徑直坐在椅子上,放下背包,一句話也不說。他們有一年沒有見面了,沒想到再次見面會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兩個人似乎都沒有多大改變,彼此都覺得一年時間也不過是一聲嘆息的瞬間。
王哲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側著臉望著梅寒,一年的時間,你還是老樣,讓我覺得我們根本就沒有分開過。
是嗎?
無論我怎么想把你忘記,但是總也沒有辦法。
是嗎?
是的。
我現在主動開口答應你,你不覺得我確實變了嗎?
王哲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很直接地問道。能讓我知道為什么嗎?
你很想知道嗎?很簡單呀,缺錢了。
王哲生搖了搖頭,這不是你的為人。記得你曾經不是說過嗎,如果你和一個人有感情,對方就是一分錢也沒有你也會同意,但是你要是和對方沒有感情,就是再多的錢你也不會做。
好了,不要再提以前了,一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梅寒冷硬地打斷了王哲生的話鋒。
就從你這句話都可以看出,你還是一年前的你,倔強,固執,如果你不愿意,沒有人會強迫你去做你任何不愿做事情。
梅寒咬著嘴唇一句話也不說。
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對你都念念不忘,也一直都想得到你,但如果你不同意我也不會強迫你。雖然我知道你這次答應未必出于你的自愿,但我是一個男人,偶爾也會為了自己的欲望自私,你會看不起我吧。
梅寒用手支著頭,她覺得心里很難受,難受得讓她有些坐立不安。
那些錢放在桌子上,你要不要看一看。
梅寒看也沒有看,還是用手撐著頭。
電視在放一個愛情劇,只聽見里面的女主角聲嘶力竭地喊道,別碰我,別碰我,你滾,你滾,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梅寒覺得那聲音特別的刺耳,讓她的難受更加重了一層。
正在這時,張天明打來了電話,一接通就說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你的手機老是關機?梅寒說家里的事情多,就想把手機關了。張天明問她現在在做什么,梅寒說道。正準備睡覺呢。張天明聽出她的聲音有些不對,就問她是不是生病了。梅寒說沒有,聲音越發低微。張天明說我覺得你今天的情緒有些不對,到底怎么了?梅寒提高了音調說好了,你別多想了,我真的沒有什么事。那你什么時候回來呀?梅寒說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忙完了就回去。掛了電話,梅寒心里有一絲感動,不自覺地拿起面前的水杯輕輕地抿了一口茶。
茶幾上擺著一束紅玫瑰,在燈光的照耀下,紅色的花辦上蒙上了一層淡灰的顏色,紅玫瑰就變成了一種紫紅的顏色,看著一點也不像玫瑰了。
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年代,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真是一個瘋子的社會。
已經差不多十一點了,梅寒知道該來的終究會來,就說睡吧。脫了鞋子,沒有脫衣服,就一個人先上床了。梅寒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的右側,屋里開著空調,梅寒把一條毯子嚴嚴地蓋在身上。
隨著“啪嗒”一聲房間暗了下來,梅寒在黑暗中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屏住呼吸,她覺得她幾乎快喘不過氣了,她真想翻身跳起來穿上鞋子跑出去,但是來自體內的另一個聲音對她說,你不能這樣一走了之,否則你所做的這一切都將前功盡棄。梅寒屏住呼吸,拼命地壓抑著自己,她甚至覺得她快哭出來了……
毯子輕輕地被掀開了一角,一個身體隨之在她的身邊躺了下來,梅寒本能地往旁邊閃了閃,王哲生的右手把梅寒的頭抬了抬,好讓她的頭放在他的胳膊上,梅寒沒有過多地反抗,聽任他把她的頭放在他的胳膊上,現在不論王哲生做什么,梅寒都告訴自己,不能反抗,不能反抗。
王哲生只是把梅寒的頭放在他的胳膊上,自己也隨之躺下了,但他沒有再做任何其他的動作,也沒有再說話,兩個人就那么靜靜地躺在一起。梅寒時時擔心著王哲生突然撕下他那溫文爾雅的面具,她的心里時時緊張著,所以她全身也是繃緊著。王哲生感覺到梅寒的緊張,開口說道,你不要緊張,安心睡吧,我曾經說過,如果你不愿意,我是不會強求你做任何你不愿做的事情,愛你我不想讓你受到傷害。我只是想感受一次你在我的懷里睡覺的感覺,我知道這樣我很自私,我想這是第一次也會是最后一次,這也將是我一輩子的回憶。
梅寒沒有接口,淚卻落了下來,那淚就落在王哲生的胳膊上。
王哲生努力克制著層層涌起來的欲望。
不久之后,梅寒就睡著了,睡著的時候她感覺到有一雙手在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
梅寒一夜無夢。
第二天早上,梅寒看至闐茶幾上的紅玫瑰依舊盛開在花瓶里,梅寒直覺覺得那紅是不能再紅了,梅寒突然覺得有一點眩暈,穩了穩神才說道,我走了。梅寒拿著2萬塊錢要離開時,王哲生卻輕輕喚住了她,梅寒應聲站住了,但沒有轉過身來,王哲生走到她的面前,臨走,我可以再抱你一次嗎?梅寒沒有抬頭看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王哲生緊緊地把梅寒摟在懷里,梅寒的頭貼在他的胸口上,一任他緊緊地摟著,就在梅寒走出房間門的那一刻,身后傳來了王哲生的聲音,梅寒,你根本就不會明白一個40歲男人的感情。
梅寒沒有回頭,腳步略停頓了一下,毅然決然地走了。
王哲生望著梅寒的背影,很久都沒有回房間。
梅寒把一部分錢存進銀行,她準備先帶回去1萬,她怕帶多了,讓母親疑心。到老家之后,梅寒直接趕到醫院,但父親卻因為血管突然爆裂而去世,母親哭得跟個淚人一樣。梅寒怔在那里,她覺得這一切像是造物主在和她開玩笑一樣。
生命原本可以這樣脆弱,聽母親說,父親在臨走時還等著再看梅寒一眼,梅寒可以像想父親那臨別的一瞥,牽出了他對這個世界太多的眷戀……
(十一)在尊嚴面前
料理完喪事之后,梅寒整個人憔悴一圈,當張天明再見到她時,幾乎都認不出了。自從父親死后,梅寒比以前更沉默了。無論張天明怎樣逗她開心,梅寒都無法讓自己開心起來。面對這一系列的變故,梅寒覺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雙手在暗中操縱著,她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功夫。她想起那2萬,有錢又能怎么樣,父親還是永遠走了,為了父親,她不惜犧牲自己,等到有了錢,父親還是走了,這一切真是一種人生的反諷。
張天明知道她的心情不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對她總是很體貼,扮演著這個時候他應該扮演的角色。
有一次,張天明在梅寒那里,梅寒想起父親,又想想孤苦的母親,無緣無故地哭了,剛開始用手捂著嘴,顯得很是壓抑,雙肩不停地抖,最后不自覺地趴在張天明的肩膀上痛哭起來。這段時間,梅寒一想起父親,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悶和委屈想找個人說說,但她并不知道要對誰說。對張天明她也沒有提起那2萬,沒有提起王哲生,她已經不想再提過去的事了。那一夜,王哲生的表現很讓梅寒感恩,那2萬塊錢還原封不動地放在那里,梅寒準備把它還給王哲生,她不想欠任何人的什么東西。
張天明拍著梅寒的后背,什么話也沒有說,他知道梅寒已經承受了太多的東西,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痛快地哭過,有時她活得太認真了,也就活得比任何人都痛苦。
終于在一個云淡風輕的天氣里,梅寒給王哲生寫了一封信。
王總:
原諒我習慣了這樣的稱呼,我再也想不出我該稱呼你什么,這個稱呼讓我們之間顯得很生疏,也不足以表達我現在對你的感激之情。
那一夜我就不想多說了,你的行為讓我對你一直心存感激,我現在想起在一年前你曾對我說,也許這個世上再也找不出像你那樣愛我的人。可能那時我還不太懂,但現在我卻有些明白了。
其實我開口向你要那2萬,是因為我父親生病住院,但是最終我父親還是去了,這2萬元我現在也用不上,還如數還給你。你一向知道我對金錢的態度,經過這一年多,依然沒有改變。就是你有再多的錢,但那也不是我的,我不想背負著太多生活,你對我沒有私心,我想我也應該“禮尚往來”。
通過這一系列的變故,我覺得自己突然長大了,靈與肉、金錢,親情、死亡讓我對這個這個世間更多了一層認識。你曾經說過,梅寒是堅強的,是的,即使含著淚,面對生活,我也依然會微笑著……
梅寒把信和錢寄給了王哲生的公司。走出郵政局的大門,梅寒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走在大街上,看著熙來攘往的人群,梅寒站在一棵梧桐樹下,太陽惶惶地照著,梅寒回顧這幾天發生的事感覺像在做夢一樣,她已經不再是前幾天的梅寒了,她覺得她突然長大了很多。她想起張天明的笑臉,想起陳巧玲飄浮著哀愁的面孔,想起家里孤苦的母親和剛剛去世的父親……生命中來來往往的人,不久之后,也許就在一瞬間的工夫,都會成為一種回憶,不是嗎?這些臉孔在梅寒的眼里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每個人都代表著一種生活,而每個人又有不同的生活,梅寒不知道等待她以后的將是什么樣的生活……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