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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身

2008-01-01 00:00:00陳洪金
躬耕 2008年6期

鐘聲從濟源寺波紋一樣傳來,一浪一浪地撲打在墻壁上,慢慢地洇開,在房間里彌漫成一種淡淡的甜香。程蔚從椅子里驚醒過來,穿上一襲青衣,推門而去。潔白的月光落在他的肩膀上,使得他在去往濟源寺的影子,如同一個幽靈,神秘而輕靈。從老梅寨到濟源寺,中間是一片梅林,深秋時節,梅林已經枝葉稀疏,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著梅林,仿佛是一片水波不興的海。程蔚的身影在梅林里穿行著,偶爾有一滴露水趺落在他的頭上,讓人可以感覺得到秋天的涼意。

濟源寺的山門還沒有關上,那虛掩著的沉重的門,仿佛是一只黑漆漆的眼睛,注視著山坡下的紅塵世界,注視著程蔚的到來。當程蔚用力把門推開一條縫隙,側身進去,才發現,夜色已經把深秋里短暫的黃昏遮掩得一絲不剩了。程蔚加快了腳步,穿過通過大雄寶殿的通道,側身進了旁邊的一方天井,出了側門,下了十余級石階,便看見那棵高大的香樟樹掩映下的禪房,微微的燭光從窗戶里透出來,讓人感覺到一種溫暖。

程蔚在禪房門前減慢了腳步,輕輕地跨過門檻,垂袖,俯首,目光環視禪房一周,卻沒有看到一個人。于是,他在一個蒲團上盤膝坐下,垂下眼瞼,呼吸漸漸平靜下來,等待著心遠大師。禪房里安靜得像一口幽深的枯井,被香樟樹的淡香一層一層地包裹起來,使得程蔚的存在,如同一粒梨核,懸掛在高高的枝頭。時間在禪房外緩緩地流逝,程蔚用他平靜的呼吸來等待心遠大師。

“程施主,我們開始吧。”

一個聲音從旁邊傳過來,程蔚便睜開眼睛,看見心遠大師已經在案后的蒲團上端坐著,身后高高的燭臺上,跳動著一豆燭焰,在夜色里微微地晃動著。

程蔚趕緊站起來,向心遠大師深深地作長揖,大師伸手示意他坐下,他便在蒲團上跪坐下來,請大師開始繼續宣講《妙法蓮華經》。

心遠大師緩緩地說:“程施主,今天我們誦習《妙法蓮華經》第二十六,《陀羅尼品》。”

程蔚直身稍起,凝神而誦:“爾時,藥王菩薩即從座起,偏袒右肩,合掌向佛而自佛言:‘世尊,若善男子,善女人有能受持法華經者,若讀誦通利,若書寫經卷,得幾所福?……”

心遠大師雙目微閉,等程蔚誦完這段經,便開始為他逐句講解。

檀香在書案上那個小小的烏銅香爐里燃燒著,從窗欞間淌進來的月光,照著繚繞的香煙,以無欲無求的姿態彌漫在禪房里,心遠大師背對著月光,同時也背對著一盞燭光,為程蔚講解那些咒語:“‘安爾。曼爾。摩禰。摩摩禰。旨隸。遮黎第……’,藥王菩薩說的這段咒語,意思是這樣的……”

程蔚凝神傾聽心遠大師的話語,生怕因為自己神情不專注,遺漏了某個重要的地方,以致于今后又要來向大師討教。

深秋的微風吹過屋檐,香樟樹的葉子便在風里晃動著,碎碎的月光也在窗子上晃動著,仿佛有誰在窗外竊聽心遠大師說話。但是,只有屋里的兩個人,一個在低低地講解佛經上面的那些話語,一個在凝神傾聽。濟源寺在老梅寨外的山坡上,被巨大的山影籠罩著,仿佛已經進入了夢鄉。

鐘聲又響起來了,濟源寺里所有的僧侶們開始把門窗關好,熄滅了火燭,準備回到各自的處所休息。

心遠大師從案后站起來,說,今天就到這里吧。

程蔚便從蒲團后面站起來,向大師合十辭謝。

老梅寨里已經沒有人行走,使得曲折的街巷顯得空曠起來,程蔚一個人走在街上,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跟在身后,輕微地響著。他輕輕地推開家門,母親的房間已經沒有了燈光,靜悄悄的。院子里伏臥在桃樹下的那只黃狗,聽到他的腳步聲,便搖著尾巴,親熱地跑過來,嗅著他的袍角。程蔚摸了摸黃狗毛絨絨的頭,它便滿足地回到樹蔭里去了,繼續圓睜著眼睛,守著安靜的院子。

程蔚進了書房,輕輕地找到火石,點燃了油燈,鋪紙,研墨,把心遠大師剛才所講的內容,詳細地抄寫在一張棉紙上。剛要寫完的時候,妻子蕙蘭已經打了熱水,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放在一邊,然后洗漱。

等到程蔚把剛寫好的兩張棉紙仔細地折好,放到書架上那一疊厚厚的棉紙上的時候,妻子已經出去了,他便把腳放在水里,一邊回憶著心遠大師對那段咒語的解釋,一邊把兩只腳掌在溫水里彼此磨搓著,老梅寨的夜開始安靜下來。

蕙蘭端著一碗紅棗湯,放在程蔚身旁的桌子上,轉身拿來一雙木屐,擺在程蔚的腳邊,等他洗完腳,再拿來一塊粗布,要給他揩腳。程蔚接過粗布,自己仔細地擦拭著腳掌上的水氣,蕙蘭端起洗腳水,到外面去了。

程蔚望著蕙蘭的影子在門外消失后,站起身來,趿著木屐,躡手躡腳地經過母親的檐下,回到臥房,在床邊上坐下來。

程蔚感覺到床上已經鋪好了軟軟的錦被。灌滿了熱水的暖壺在錦被下面散發著棉絲特有的溫暖。程蔚側耳傾聽屋外聲音,發現蕙蘭燃起了一炷香,向著那棵碩果累累的芭蕉樹,輕輕地說著她的禱詞,那些禱詞已經流傳了千百年,在蕙蘭的口中,還是那樣古樸而熱烈。程蔚脫了衣服,搭在衣架上,輕身翻進床的里側,躺下來。他的頭接觸到的,已經不再是那個堅硬的醒腦,取而代之的是充實著棉籽和艾葉的繡著鴛鴦戲水圖案的枕頭。

在夢中,程蔚正在騎著一匹馬,在老梅寨外面的山道上飛馳著,追趕一頭梅花鹿。山坡上長滿了一叢又一叢暗紅色的靈芝,那一片紅色,把老梅寨那邊飄過來的一朵云映得緋紅。梅花鹿跑進了山坳里的一處竹林,回過身頭,用那濕漉漉的眼睛看著程蔚。程蔚正要策馬追去的時候,被蕙蘭在旁邊輕輕地推醒了。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蕙蘭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邊挽頭發,一邊推他的肩膀。

這是蕙蘭一慣的動作,每天清晨,天剛開始朦朦亮的時候,她便起床,去做灑掃,程蔚也同時起來,到書房里去看書。

程蔚輕輕地伸了一個懶腰,翻身還想睡去,蕙蘭便把他的身子復又翻過來,并且輕輕地撓著他的胳肢窩,讓他很快清醒過來,不得不半閉著眼睛,一邊穿衣服,一邊打著哈欠。望著妻子開門出丟了,那身影,還是那樣輕盈,像一棵光滑溫潤而水分充足的芭蕉樹。程蔚更加堅定地認為,蕙蘭肯定會為他生下一群孩子來的。他們到現在還沒有孩子,主要是因為他把太多的夜晚花在了書房里。那些經典里抑揚頓挫的詞句,仿佛是一片層層疊疊的稻田,而他自己,卻像是一個老農,每天都要一鐮刀一鐮刀地割過去。他知道,稻田的對岸就是功名,總有一天,他會坐著一頂沉重的木轎,走出老梅寨,走出小小的縣城,穿上某種顏色的袍子,在一塊寫著“明鏡高懸”的匾額下面,坐堂辦公。

想到這些,程蔚馬上從床上坐起來,穿好衣服,來到書房里借著淡淡的晨光,開始讀書。院子里除了蕙蘭掃地的聲音,再沒有其它聲響了。程蔚手里捧著那本《孟子》,嘴里輕輕地頌讀眷“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賢役大賢;天下無道,小役大,弱役強。斯二者,天也。順天者存,逆天者亡。”這樣的詞句,程蔚已經讀了很多年,在老梅寨,程蔚是除了祭司納相以外,最有學問的人了,但是,祭司納相從來無心功名,他繼承了祖業,在老梅寨里為村民和酋長斯魯服務,而程蔚,只不過是老梅寨里的一個布衣書生,他必須在青燈黃卷的陪伴下,飽讀詩書后,從筆硯里獲得他所需要的榮耀與富貴。

天亮以后,老梅寨里的霧氣漸漸散去,濟源寺里又響起了鐘聲。聽到鐘后,寨子里的窄街上行人漸漸地越來越多,有人在墻外的街上高聲而悠長地叫喚“豆腐咧,新鮮的豆腐咧!”程蔚的母親這時候剛好已經起床,她踮著小腳,顫顫巍巍地拿著一只青瓷大碗,循著那叫喚聲而去,用一塊銅板買了滿滿一碗豆腐,推門進來。

緊跟著老人進來的還有一個人。

那是街對面的鄰居佛羅,小鎮上唯一的一個裁縫。佛羅六十多歲了,他跟程蔚的母親同歲,一年四季都戴著他那頂泛著油光的瓜皮小帽,帽子下面是一付玳瑁老花鏡。佛羅手里拿著一張紅紙,一看那紅紙,程蔚才想起來,深秋時節,正是測八字合親的時節,佛羅家的孫女艾棉已經十七歲了,正值青春妙齡。

佛羅濕潤的老眼,在眼鏡后面泛著暮年陳舊的淚光,在秋風里一閃一閃的。他對程蔚軟軟地說:“程先生,你字寫得好,請你給我家艾棉寫個八字。”說完向程蔚淺淺地躬了躬。

程蔚趕忙對佛羅也深深地躬了躬,說,“恭喜,賀喜!”說完便引了佛羅往書房里走。

程蔚研好墨,認真地攤好紅紙,佛羅便教程蔚往紙上寫:“光緒十六年正月初六寅時”。門邊的小花貓,輕聲地叫喚著,輕飄飄的腳步,讓書房里顯得非常寧靜。隨著墨香從紙上散發出來,老裁縫佛羅便抑制不住心里的沖動,主動地跟程蔚說起他家的艾棉的婚事來。

其實,艾棉也才十七歲,因為長年累月地跟著佛羅在他的裁縫店里幫著他做針線活,小鎮上的人們也就經常看到她,接活,采買,取貨,這些跑進跑出的事,都是由艾棉來做的,她跟顧客的接觸也就多一些。因為佛羅家對艾棉的管教還算是比較嚴格的,艾棉在店里也不多說話,平時也是輕言細語的。這正好符合小鎮對一個淑女的要求,因此,來說親的人也就相對要比別家的女孩子多一些。

這一切正好是佛羅引以為榮的。他經常在別人面前提起艾棉的溫順賢惠,而此刻的程蔚,心里開始記起他的書本,各種各樣的經典,晨光,凝露的桂花樹,都在告訴他,這是一個很適合于讀書的時辰。佛羅早早地來請他寫生辰八字,圖的也是個吉利。這個程蔚是知道的。但是,寫完了紅紙上需要寫的那些字,他覺得佛羅應該走了,否則將會誤了他一個很好的清晨。

但是,佛羅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因為孫女即將出嫁,他可以親眼看到他珍愛的孫女,披上蓋頭,坐上花轎,被人抬進一個后生的家門,成為別人家的新娘,一個家族又將生長出新枝,開花結果,并且枝繁葉茂,然而,在程蔚的心里,謀取功名的秋天,已經來到了,這一段時間的每個時辰,都是他最值得珍惜的。遠去省城的山路,已經層林盡染,他清楚地知道,宣統年間,這個時期的功名對于一個讀書人來說,意味著多種含義。

佛羅終于手捧著那紅通通的紙,笑瞇瞇地離開了程蔚家那道莊嚴的大門。

程蔚趕緊抓起書來,埋頭頌讀。然而,院子里的樹葉已經閃爍出亮光,空氣也顯得明亮起來,老梅寨的街上已經有了做生意的叫賣聲,馬蹄聲也隨著空氣的流動,竄到窗外的小天井里來。這讓程蔚有些心煩意亂。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合上書,焦灼的目光往屋檐上飄出去,便看到了遠處山坡上的夙望亭。夙望亭是老梅寨里文人們雅集的地方,每到空閑時刻,都會有一些人在那里吟詩作賦,評點時事。在這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文人們并沒有被山外的世界所影響,年復一年地到老梅寨的這座半山腰上的亭子里來,俯視著群山懷抱中的寨子,指點江山,或歌或頌,或彈或舞,把邊陲小鎮上的生活,過得水波不興。

這一天,剛好是文人們約定了在夙望亭里相聚的日子。在這宣統年間,大清朝似乎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很多人都已經無意于功名了。只有程蔚,還是經卷不離手,試圖在這個混亂的時代里,緊緊抓住最后幾年的科舉,為程氏門中掙脫農門而拼命掙扎幾年。說來也巧,程蔚的目光還沒有從夙望亭上收回來,秀才阿善元已經跨進了程蔚的家門。秀才阿善元手捧一把紫砂壺,圓圓的瓜皮小帽后面拖著一根灰白色的小辮子,剛進門就對窗子里面的程蔚說:

“夙望亭詩會,程老弟準備得怎么樣了?”

程蔚連忙迎了出去,把阿秀才往書房里讓,剛落座,阿秀才便從懷里掏出素箋一張,上面寫滿了行草的字跡,一看便是阿秀才昨天寫下的七絕若干首。阿秀才剛要請程蔚“雅正”,程蔚的妻子做好了蕎養面糕點,把頭從門口探進書房里來,臉上滲出一層微汗。程蔚客氣地邀請阿秀才一起去共進早餐,阿秀才也客氣地說“吃你的去吧,我再潤色潤色一下拙作”,不等說完便埋頭吟詠起那幾首七絕來。在夙望亭群賢中,阿秀才是最喜歡寫七絕的,他翻爛了六本《杜工部集》的事,在老梅寨早已傳為佳話。逢人便把他的七絕詩拿出來給人看,早已成了老梅寨文人們中間的一個典故。

程蔚還沒有吃完早餐,阿秀才身邊又多了一位秀才。他們等不及了,拉起程蔚離開了家,直奔夙望亭而去。

今天的夙望亭里多了一個人,年紀跟程蔚差不多,剛剛剪去的辮子,頭皮還泛著油亮亮的青光,腦后的青絲齊耳,柔軟而整齊,腳上穿著一雙漆黑色的皮鞋。這個人在夙望亭里一群文人當中,很是扎眼。同仁們都在用一種不易覺察到的眼光,不時地掃視著他。眾人在亭子里各找地方,三三兩兩地坐下來,彼此探討一些詩詞方面的話題。

但是,說著說著,人們就被那個人的聲音吸引過去了。在他的話語里,不時蹦出“滿清”、“民主”、“革命”的字眼來,他對眾人說,外面的世界馬上就要發生巨大變化,清政府已經窮途末路,一個叫做孫逸仙的人,在日本成立了同盟會,號召民眾起來推翻滿清政府,建立“三民主義”領導下的漢滿蒙回藏四海一家的大同社會。在老梅寨里,一心讀書的程蔚,曾經聽說過康梁的維新新政,但是消息剛剛傳到老梅寨里沒幾天,馬上又聽說,那些人又被老佛爺當成亂黨,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已經不成氣候了。而眼前的這個人,讓程蔚感覺到,朝廷似乎真的已經氣數已盡了。想到這里,他馬上又想到另外的更深一層,大清朝一倒臺,新的朝代,還會讓他們這些讀書人通過熟讀圣賢書去考取功名嗎?

這讓程蔚不禁心里顫抖起來。

阿秀才對那個人不屑一顧,竭力地要把人們的注意力吸引到他昨天晚上費盡心力寫出來的那兒首七絕上來,但是,人們更關注的卻是那個人關于時政的危言聳聽。半山腰上的夙望亭,歷來都是老梅寨里的文人們切磋學識的地方,他們在這里把平生所學全部掏出來,展現在同仁們面前,然后在某一年的某個日子里,從夙望亭出發,走出老梅寨,到縣城、省城,甚至更遠的地方去,圓他們的功名之夢。幾百年來,確實也有一些老梅寨里的讀書人真的走出去了,他們金榜題名之后,便被朝廷放到外省的某個地方做官。程蔚的祖上就曾經出過一位舉人,在山西屯留做過知縣,后來又在四川潼州做過知州。如今,老梅寨的程氏族人幾經起浮,才出了他這樣的一個讀書人,十余代人的夙愿,都寄托在程蔚一人身上,他真不希望他博取功名的機會被誰阻斷。

整整一個上午,人們都圍在那個人的身邊,聽他高談闊論山外的世事,這讓程蔚心煩意亂。他幾次側過身去,望著山坡上漸漸變成金黃色的樹木、白練一樣在樹林里穿流著的溪水、老梅寨里緩緩地行走著的人影,心里想著書桌上還沒有看完的幾本書,秋陽竟然把他曬出了一身微汗來,

正午的時候,人們都感覺到有些餓了,便一起沿著石階,往寨子里各自的家里走。

坐在書房里的時候,程蔚看到了那本《金剛經》,它擺在書桌的正中間,旁邊則是他用來博取功名的《孟子》。這兩本書,此前一直是程蔚精神世界的兩個重要的組成,而如今,夙望亭里那個人的話,讓程蔚對它們失去了往日狂熱的興趣。

在書房里呆了一陣,心情有些煩躁的程蔚把兩奉書疊在一起,拿在手里,踱出了房間,來到庭院里,站在桂花樹下,失神地望著樹上的一片葉子。樹蔭越來越龐大,院子里滿是星星點點的光斑。程蔚從失神中醒過來的時候,兩腿已經麻木了,他搬一把竹椅來,擺放在院子里。家里人都在午睡,程蔚深深地陷在竹椅里,一會兒翻翻《孟子》,一會兒翻翻《金剛經》,卻什么也看不進去。窄小的院子里寧靜得像一片水波不興的湖面,書本從程蔚手里輕輕地滑落到青磚鋪就的地上,睡眠就這樣不知不覺地來臨了。只有院墻邊的那棵高大的柿子樹,頂著滿樹的柿子,把高而藍的天空,點綴成火紅的一片。

一陣吵嚷聲把程蔚從睡夢里驚醒的時候,墻外的街上已經人聲鼎沸了。程蔚推開門,遁著聲音,往街上張望過去,發現一大群人圍在不遠處的四方井那里,叫罵聲此起彼伏,人群里還隱隱傳來女人的哭聲。

程蔚擠進人群,往里看,鐵匠王老武渾身是血地躺地井邊的青石板上,他老婆長娥抱著滿臉血污的王老武,聲嘶力竭地嚎哭著。旁邊是滿臉怒氣的獵戶桑秋水,一邊要掙脫被人們死死地拉住了的雙手,一邊伸出腳去踢王老武,其實,王老武和桑秋水兩家是鄰居,鐵匠王老武愛養蘭花,獵戶桑秋水家卻養了三只羊,兩家人的界限是一片野玫瑰籬笆隔開的,前段時間,桑秋水家的羊拱破籬笆,竄到王老武家把蘭花給啃吃了,其中幾株是王老武最喜歡的金邊海棠紅。王老武氣不過,便從郎中巖庸的藥鋪里買來了一包砒霜,灑在菜葉上,丟在籬笆這邊。今天上午,桑秋水家的羊再次竄到王老武家這邊來。吃了菜葉,死了。

暴脾氣的桑秋水沖到鐵匠鋪里來論理。

王老武錚錚有詞地說:“我在自家菜地里放藥毒田鼠,誰讓你把羊放到菜地里來?我家的菜地難道是你家牧場?”

想不到桑秋水撿起旁邊王老武剛剛鍛好的鐵鍬,沖上去照著王老武亮閃閃的腦袋就拍了一下,王老武就被桑秋水拍了個滿堂彩。王老武根本沒把瘦精精的桑秋水放在心里,正專心地敲打他手里那被爐火燒得通紅的鐵釬,鐵鍬在他的頭頂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隨后便有液體溫熱地淌到他臉上來,最后滴落在滾燙的鐵釬上,發出滋滋的響聲來。

王老武看到液體從臉上墜落下去的暗紅色的弧線,才感覺到他那油光發亮的頭被桑秋水拿鐵鍬給拍了一下。他轉過頭來,憤怒地盯視著桑秋水,從火爐里抽出另外一根鐵釬,向桑秋水沖去,桑秋水拍了王老武一鐵鍬之后,自己也感覺不知所措,正尋思下一步應該怎么辦。當他看到王老武手里那崩綻著火星的鐵釬,縱身就往鐵匠鋪外面跑,只兩三步就來到了四方井邊上。王老武緊跟著跳到井邊,不料腳下踩到一片水跡,稍微一滑就跌倒了。王老武掙扎著想要爬起來,但是滿腦子里嗡嗡作響,手腳不聽使喚,眼睛發黑。他掙扎著用最后的力氣,把手里的鐵釬向桑秋水擲過去,鐵釬飛旋著擊在桑秋水膝蓋下面的腿骨上,落在桑秋水腳下的水洼里,冒出陣陣白煙來。桑秋水痛得咧歪了嘴,跪倒在地上。這時候,王老武也昏了過去。

桑秋水正爬起來撲向王老武的時候,街上趕來幾個人,拖住了桑秋水,王老武的媳婦聞聲跑出來,看見自己的男人昏倒在地上,便放聲大哭起來,眨眼間的功夫,身邊就圍滿了左鄰右舍的人們。王老武的媳婦看到程蔚,這個老梅寨里素以穩重聞名的讀書人,便把前因后果都哭訴出來,請程蔚評評理。剛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王老武,望著程蔚,也要請程蔚評評理。桑秋水運時候也平靜下來,也湊到程蔚面前來,眼睛鼓鼓的,閃著光芒,也請程蔚評評理。眾人也都望著程蔚,迫切地希望他能夠為王老武和桑秋水劃出一個是非曲直出來。

跟老梅寨眾多的瑣碎小事一樣,這次毆斗其實也是很簡單的。程蔚緩緩地說:“鄰里之間,豬來狗往的,在所難免,如果當初秋水家把羊關嚴實一點,也不會鬧成這樣,這是其一。老武哥損失了幾棵白菜,值不了幾個錢,本不該放藥把秋水家的羊毒死,這是其二。事情出了,應該心平氣和地商量,不該動手打架。這是其三。”

街坊們可不管程蔚說的正確與否,為了給兩家打圓場,也都一個勁地點頭稱贊程蔚說得對。

這時候,程蔚才說:“我給你們說個辦法,這樣吧,這次打架,老武哥受了傷,秋水家的羊也死了,平衡一下,老武哥到巖庸先生那里去看病,藥費嘛,秋水出七成,老武哥出三成。行不?”

眾人們又是一片贊同聲。桑秋水急著要說些什么,眾人都七嘴八舌地勸他,把他的聲音給壓下去了,他也便沒再說什么,最后,不知誰提了一句,讓程蔚給他們寫個字據,白紙黑字,此事到此為止,兩家人好好作鄰居。雙方也不好說什么,每家各派一個家屬,扶著滿臉是血的王老武一瘸一瘸的桑秋水,到程蔚家去寫字據。

寫完了字據,送走了兩家人。程蔚關上大門,回到院子里,撿起地上的《孟子》和《金剛經》,回到書房時,心里亂糟糟的。他本想趕著最后的幾天時間,把幾本書認真地溫習幾遍,好在半個月后,約上阿善元秀才,一起到省城去趕考。阿秀才總共到省城里去考了五回,一次也沒考中舉人,程蔚考了一次,雖然也沒有考中,但是自己感覺還不錯。他想,經過兩年的努力,這次是應該有希望考中的。但是,最近老是有各種各樣的俗事影子一樣跟著他,讓他不能專心看書,他的心里,急得像一只風箱里的老鼠。書案上的紙張雜亂地疊在一起,一層薄薄的封面,把書里的文字隔開了,他的目光,只能抵達那淀青色的表面。午后的陽光照著老梅寨,那陽光,仿佛一個中年人,專注而綿長的溫度,讓院子里的空氣,充滿了流溢、躁動,并且節奏感很強。程蔚站在書房里,一次次試圖拿起書來,看上幾行字,算是對自己的苦讀習慣有一個交待。但是,當他拿起《孟子》的時候。很想看看《金剛經》,而當他翻開《金剛經》的時候,卻又非常想看《孟子》。如此反復再三,總是拿不定主意,到底要看什么書。

這讓他心煩意亂極了。

于是,他干脆丟下書,來到院墻外的街上,信步走到人聲嘈雜的老梅寨即將結束的街市,老梅寨有一條古老的街。一條古道從老梅寨穿過,每年都有數萬匹馬,馱著貨物,從北方南下,經過縣城,再往西二十余里路,就到了老梅寨。馬幫一路鈴聲四起,在老梅寨稍作休整,便繼續向著西南方向,一路走去,于是,老梅寨里的街道兩邊便會有很多油布傘,蘑菇一樣撐開,寨子里的人們在傘下面擺上桌子和碗筷,專賣一些充饑的食物。同時,寨子里的人們,還會把山上的青草割來,捆成碗口大小,作為草料賣給馬幫。而寨子里的鐵匠鋪更多的是打馬掌,裁縫店也承攬縫縫補補的活計。要在平時,程蔚作為一個讀書人,很少會對街上的這些景物多看一眼的。但是今天,他漫不經心地走在街上,只是想讓自己的心境早些安靜下來,好回去繼續看他的書,準備參加這大清朝沒落時期的科舉考試。

不斷往老梅寨深處走,程蔚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酋長府前。他遠遠地看見斯魯酋長躺在府門口的空地上那把藤椅里,舒服地曬在深秋溫暖的陽光下,兩個仆人坐在酋長府門口的臺階上,失神地看到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程蔚正要轉身往回走,斯魯酋長已經看到程蔚的身影,他緩慢地從躺椅里坐起來,向程蔚招手。

于是,程蔚只好堆出笑臉,快步走上前去,給酋長拱手請安。

斯魯酋長顯然比起幾個月前蒼老了許多,眼袋泛著淡紅色的油光,更加浮腫了。他素來喜歡跟鎮上的文人們聊一些歷史掌故,但是,程蔚卻對這個世襲的酋長心里始終懷有一些敬畏之感,不到萬不得已,一般不會主動接近他。斯魯酋長打了一個哈欠,重重地在臉上抹了一把,仿佛想要把臉上的疲倦都一把抹去。程蔚不動聲色,垂首候在一邊,等著酋長發話。但是,酋長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過了片刻才問程蔚最近的情況。程蔚還是不動聲色,告訴酋長,他最近幾個月以來一直是把自己關在家里苦讀書,準備幾天后到省城去參加今年的科舉。聽說程蔚要參加科舉,斯魯酋長向程蔚招招手,讓他把耳朵貼過去。

不等程蔚貼耳過去,斯魯酋長就馬上把嘴貼過來,悄悄地說:“程先生,你不必準備了,朝廷已經傳出話來,科舉停止了,看來,你那些四書五經,已經不中用了。”

程蔚吃驚地抬起頭來,盯視著斯魯酋長,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一點什么來。但是,斯魯酋長一奉正經的樣子,又不像說假話。

“昨天我去縣城,聽知府大人說的。”斯魯酋長進一步肯定地說:“看來,你們讀書人,再也不能在大清朝中舉了。”

“就連我這酋長,也不知道能夠做到什么時候啦。”斯魯酋長望著不遠處的人們,嘆息著:“老梅寨的陽光,我也只能是曬一天算一天了。”

斯魯酋長閉上眼睛,躺在藤椅上,再也沒有作聲。

程蔚向著藤椅里的酋長拱了拱手,游魂一樣往回走。他望著身邊魚一樣穿梭著的人群,這蕓蕓眾生,依然在做著他們的生意,為了每一文銅錢而斤斤計較著。那是他們的生活,與程蔚無關的生活。

回到家里,程蔚坐在他的書房里,發呆。

辛辛苦苦十六年了,他在這間書房里送走了無數個晨昏,二十歲那年得了個秀才,二十四歲那年,第一次去省城考舉人,落第。如今,他正準備第二次考科舉的時候,朝廷卻不舉行科舉考試了,昨天還是清晰可見的彼岸,轉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這讓他的心里空出了很大一個地方來,沒有可以陳放的事物,空曠讓他的心里有一種特殊的痛,從未有過的痛,隨著他的脈搏,一下一下地跳動著。

黃昏很快就到來了,程蔚還是呆呆地坐在書房里,兩壁紫檀木的書架上,陳放著從他爺爺那一輩就開始積攢的書。那些被絲線捆扎起來的書脊,背對著他。上面的每一個字,仿佛都是一只眼睛,在沉默中盯著他。

晚飯時刻,妻子從門外再一次探進頭來,看到他呆坐在那里,感覺到有些反常,便張口想問,程蔚對她揮揮手,說:“你們先吃吧,我有些累,想一個人靜靜。”

妻子輕手輕腳地走了,程蔚一個人坐在書房里,天色漸漸暗下去,淡墨色的暮氣,把他包圍起來,使得他獨坐的影子,像一座島嶼,隨著天色的黑暗,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初夜的黑暗里,只有他的呼吸,平靜地起伏著。

掌燈的時候,阿秀才又來了。他也從斯魯酋長那里知道了朝廷取消了科舉考試的事,于是就跑來了,阿秀才在程蔚的書房里煩躁地來回走動著,喃喃自語地協“一千多年的科舉,就這樣說沒了就沒了。這大清朝到底怎么了?”

程蔚什么話也沒說,還是靜靜地坐在那里,望著跳動著的燭光,很久,很久。

阿秀才流著淚離開的時候,程蔚沒有站起來送送他,只是盯著他的背影,望著他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中。他往桌子伸過手去,順手拈了一本書過來,還是那本《孟子》。他把書送了回去,再次伸手拈了一本書過來,是《金剛經》,借著燭光,他翻開第一頁,那淡黃色的紙張上,印著一行字:如是我聞,佛說……

這時候,濟源寺的鐘聲又響起來了,他猛然間記起,去寺里聽心遠大師講經的時間又要到了。他從書架里抽出那本《妙法蓮華經》,往懷里一塞,便往門外走。

出了大門,來到街上,頭頂上還是那枚月亮,潔白的月光,把老梅寨照得一片潔凈。程蔚一路匆匆忙忙地往濟源寺疾步走去的時候,無意中看到半山坡上的夙望亨里,似乎閃著一粒微弱的燈光。他邊走邊想:“這么晚了,同仁們在那里做些什么呢?”

“不會還惦記著科舉吧?”他在心里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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