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婚”的小姑

早就聽人說愛情的保鮮期是十八個月，真巧，我和沈亦春從認識到兒子出世，剛好是一年半。自從添了孩子，我們的愛情就過了期。我的生活重心全部轉移到了兒子身上，丈夫對此頗有意見，因此不僅不幫忙帶孩子，反而索性暴露出他的真面目：懶，愛玩電腦游戲，尤其是對孩子缺乏耐心，脾氣急躁嗓門大。

公婆都在武漢，他們是退休后被私立學校返聘的高級教師，知書識理，但似乎偏愛于事業，對兒女的事關心不夠。我父母也在外地，身體欠佳，想幫我帶孩子，也是有心無力。我請了一個保姆，卻還是不放心，所幸小姑沈亦秋那一年工作比較輕松，經常過來幫我們照顧孩子料理家務。

我和沈亦春吵架的起因基本都是些小事，例如：他不該把音響開得太吵，我不該聽到孩子哭就抱。他不應在客廳抽煙，我不應藏起他的武俠小說……這些雖然都是“星星之火”，卻能迅速讓我們把對方的缺點從大腦記憶庫里全調出來參與戰斗，頃刻間我們家就成了硝煙彌漫的戰場。我們幾乎每次吵架，亦秋都在場，因為她是我們在上海唯一的親人，我們便不避嫌，扔下哇哇啼哭的兒子由她照料，只圖自己吵個痛快淋漓。

亦秋多數時候只能干著急，默默流淚。她倒是向著我，只是兄妹情深，沒法多說。好幾次，我對著小姑大吐苦水，直嘆婚姻是愛情的墳墓，若非為了孩子，我早就離婚了。

我和老公雖沒因吵架而離婚，但也沒因此而嘗試改變自己，生活就像是幼兒學步，跌跌撞撞地一路過來。我們幾乎忘了當初是如何熱戀的，那盒曾被我倆視為愛情見證的圍棋也早就不知在屋子的哪個角落里蒙灰。

如今我的孩子已經上幼兒園了，跟我同齡的亦秋卻還待字閨中。好多次我問起她的感情進展，她卻說，戀愛可談，最好不要結婚。像我和她哥這樣曾經愛得火熱的男女，結婚后照樣吵架翻臉，情形恐怖，看來婚姻真是愛情的墳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不如只享受愛情，不談婚姻。

亦秋頗為驚恐地形容我披頭散發潑婦一般的模樣，她感慨地說，嫂子你當初可是時尚如花的嫻雅女子啊。

縱然我知道沈亦秋說的是事實，事后才跟我閑扯這些過往，證明她并無特別針對我的意思。可是，她一遍遍重復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又一遍遍聲明她不想結婚，我也就真的開始重新審視這位小姑了。她已經三十歲了，是染上了老姑娘的怪脾氣，還是在嫌棄我這嫂子?

其實沈亦秋有個處得不錯的男友朱勤，平日我們探她口風，也知道她對朱勤是極滿意的。可小姑卻說寧可同居也不結婚，她患有“恐婚癥”，而且癥結出在我和她哥的婚姻上。

沈亦秋有“恐婚癥”?還把得病的責任推到我和她哥的婚姻上!我開始覺得小姑有點難纏了。

遠在武漢的公婆著急起女兒的婚事，跟我們兩口子開“電話會議”。

也怪我不好，跟老公關系好時，什么話都說，見他為妹妹的終身大事著急，就把亦秋的話重復說給他聽。沈亦春倒好，拿著雞毛當令箭，居然把當初我們吵架，亦秋如何對婚姻失望的經過在電話會議里語焉不詳地給公公婆婆概述了一番。這下好了，公婆嚴肅表態，解鈴還須系鈴人，亦秋的婚事，沈亦春夫妻二人責無旁貸。

為了小姑的個人問題，我居然被公婆怪罪!我很生沈家人的氣，尤其生我那“恐婚”的小姑沈亦秋的氣。小姑倒好，言出必行，沒通知我們一聲，已經跟男友朱勤同居在一起了。

沈亦春對這個妹妹自然是唉聲嘆氣。偶爾他也跟我一起反思這五年多的婚姻生活，表示他從前確實不夠成熟，今后要改。可我們畢竟吵鬧慣了，難免還是會當著小姑的面斗嘴慪氣。此時小姑便幽幽地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你們已經深受其害了，為何還要推我進苦海?

這句話似魔咒，我倆立刻偃旗息鼓，尤其是沈亦春，像被戳到痛處。

再跟我談起小姑時，老公幾乎落淚。他說：韻琴，妹妹從小就對我極好。父母忙工作，我又不擅家務，亦秋十歲起就會煎蛋、炒飯、煮面條給我吃，你看她手腕上有一道疤，就是當初個子太小，她夠不著鍋子給燙的。到了上海，我本應多關心她，可我是粗線條，惹你生氣傷心不說，還害得亦秋對婚姻失望。如今她三十歲了，都跟人同居了，還不肯結婚。我這哥哥，實在是有責任啊!

老公如此一說，我也紅了眼，想起小姑的諸多好處來。沈亦秋聰明善良，為人極好。對哥哥就不必說了，對我亦是，她從不在公婆那搬弄是非，幾乎可算得上是我的閨蜜。至于對我們的兒子，她這個姑姑更是視若己出，沒比我們夫婦少操心。

唉，誰叫她既見證過我們的甜蜜愛情，又領教了我們不怎么樣的婚姻生活呢?

次日沈亦秋來我家吃飯，老公又問起她的終身大事，小姑漫不經心地說，若是我們倆能現身說法，表里如一，做對讓她感到婚姻有奔頭的夫妻，她立刻就結婚。

老公大喜過望，當即表態，說我們本來就是天作之合的好夫妻，凡事只要多想想對方，婚姻質量準能達到妹妹的期待。我既歡喜又感動，當然也表了決心。

以后老公不再為逃避做家務而晚回家，哪怕什么也不做，也愿意在廚房里陪我說說閑話。兒子任性胡鬧，即使把他惹得吹胡子瞪眼，他到底也沒落下高高舉起的巴掌。兒子一哭，我就想跟他吵架，他深知這點，但對我溺愛孩子的做法確實是十二分的不滿。說來也怪，他對兒子動粗的時候少了，兒子跟他也親了，倒也樂意聽他的話，從另一個角度看，老公當父親的威信反而提高了。夜半談起孩子的教育問題，我也能心平氣和地聽他擺事實講道理了。夫婦同心，其利斷金，兒子知道在我這兒不再有往日的千依百順，立刻調轉了船頭，變得懂事多了。

沈亦秋笑話我們，這不算什么，我們做了多年的夫妻，彼此已經成了對方的習慣，愛情早就沒了，過得再和美，不過是親情而已。說到底，婚姻還是愛情的墳墓，不如同居的雙方，會想辦法使婚姻保鮮。

我和老公面面相覷，然而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幾分道理。我們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一起去看場電影了，更不用說出去旅游。沈亦秋建議我們趁著兒子正放暑假，送他到外婆家住一陣，而我們夫婦，剛好可以利用年休假到附近走走。依照常理，我們該帶著孩子一起出去，可亦秋說孩子才四歲，以后有的是全家出行的機會。

于是，我們一半興奮一半懷疑地聽從了小姑的建議。兩個人的世界，溫馨從容，多了默契包容，少了挑剔爭執，像是濃濃的親情，卻多了幾許甜絲絲熱辣辣的感覺，那是愛情的味道。我們的愛情，又回來了!

旅游歸來，沈亦秋爽約，沒來接我們。給她打電話，手機關機，打去她公司，公司的人卻詫異不已：她和朱先生結婚，現在休婚假，怎么你們不知道?

朱勤的朋友開車來接我們，我們抓瞎一般抓住他審問，他一副迷惘的樣子，說：朱勤跟沈亦秋半年前就領了結婚證，現在才休假旅游度蜜月，你們是她兄嫂，倒不知此事?

沈亦春尷尬得直皺眉，我也不懂這小姑在搞什么鬼。忽然，我和老公的手機同時收到短信，是亦秋的。

她說：考察合格，恭喜恭喜!我兌現諾言，結婚去了!哥哥、嫂子，你們是我最親的親人，只有你們幸福和諧，我才會幸福!謝謝你們，你們以實際行動治好了我的“恐婚癥”，愿你們永遠和美，做我婚姻生活的好榜樣!當然，你們也要祝福我的婚姻幸福啊。

我恍然大悟，可愛的小姑，用心良苦的小姑，哪里有什么恐婚癥，她只是希望我們好啊!

我看到身邊的老公又驚又喜，嘴里不停地說：妹妹，妹妹，聰明如你，當然會幸福。哥哥嫂子一定會做你們好好生活好好相愛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