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村莊

村姑，古典的詩經

村姑，是鄉村的植物，水靈而蔥蘢；是古典的詩經，質樸而靈動。

在廣袤的蘇中平原上，靚妍的村姑如同炊煙和牧歌一樣，飽蘸水鄉的靈秀，把靜穆的村莊裝飾得分外靈動而妖嬈。

在晨光中，在夕暉里，在婆婆或媳婦們浸透著甘香和抑怨的呼喚聲中，春香、秋草和鳳珠便蝴蝶般地從小巷里、圩堤上輕盈地飄來，驚鴻一般。

她們泥土般樸實的名字、野花般芬芳的鄉音、夏荷般裊娜的身姿，小夜曲一般慰藉著鄉村貧瘠而苦澀、浪漫而平和的生活。

暮春三月，陽光和煦，如花似玉的原野被成片的桑林染綠。村姑們身著素凈的衣裳，亮開嬌艷的臉龐，在桑林中嫻熟地采桑。在夕陽的橙光濡染下，她們背襯桑樹苦楝的身影被涂抹成一幅色調凝重的油畫，懸掛在古樸的歲月里。

每當晨霧撩開鄉村的早晨，水樁碼頭上便出現挎籃拎桶的村姑。篤篤的棒槌聲中再揉進此起彼伏的雞鳴犬吠，一同奏起了水鄉浪漫的晨曲。清澈的河水倒映著木橋灰瓦、泊舟樹影，姑娘婉約的吆喝蕩漾一河碧翠。

牧歌微吟的黃昏，浣衣的村姑裸露粉白小腿，躬下的身影凹凸有致，猶如古希臘的雕像。河中游泳的小伙不時興奮地拍起水花，討來一陣陣嬌嗔和脆罵，隨即潛入水中，很久才冒出頭來。

端午節前后，村姑們穿行于葦叢中采粽箬，不時驚飛蘆灘上的鵓鴣和野鴨。一陣陣民歌輕唱后，竹籃里便躺滿了綠滴滴、肥碩碩的粽箬。菱熟時節，采菱的村姑竹篙輕點，小木船輕捷地滑過水面。擠擠簇簇的菱盤中，皓腕輕動，又嫩又鮮的四角菱和鳳菱不時地飛進船艙。

插秧時節，一畦畦明鏡般的水田里，村姑做女紅般嫻熟地插秧。她們頭裹方巾、身著花衫，袒露藕腿，微翹臀部，構成一幅富有詩意的水墨小品。田埂上不時傳來粗獷的拋秧號子，姑娘們也唱起了韻味十足的秧歌。

月季花盛開的庭院里，蘆花紛飛的堤壩上，常常聚集著穿紅戴綠的村姑，她們或織網或紡綿或打毛衣，平凡的勞作點亮村人的希望。放露天電影時，她們俊俏的身影和羞澀的目光常常令小伙子們踩痛別人的腳跟，這樣的夜晚，不知演繹了多少凄迷哀婉的愛情故事？

凝望村姑，總讓人想起采薇蒹葭之章和秦月漢關之詩。她們從《關雎》、《雅歌》、《上耶》中走來，散發著古典的氣息。在古老的蘇中婚俗風情中，她們是最動人的樂章。她們的故事生長在蘆花搖曳的河灘上、青草覆蓋的鄉路上、茅屋煤燈的秋月夜。

那或鬢云香腮或出水芙蓉般散發著泥土芳馨的窈窕村姑，帶著鄉村悠久的舊俗傳統走出生于斯、長于斯的故土，遠離了古樸的村莊和古典的田野。

遠去的她們常常令候鳥般留守在田園村莊的父老鄉親惦念。她們如同大雁和民謠一樣離我們的家園越來越遠。

聆聽李春波的《小芳》，總讓人想起村姑們玉米一般的身影和布谷鳥一般的吟唱……

村小，浪漫的楚辭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就讀于宮莊小學。這是一個頭百戶人家的小村子，只有五六百號人，和其他村子一樣，依偎在逶邐流淌的魯汀河畔。村小座落于村莊北頭，顯得落寞而孤獨。學校前后兩進，共五間，空磚墻，河泥鑲縫，屋上鋪著箔子，苫著糊泥，蓋著大洋瓦。教室里是幾排長條凳，黑板上斑駁脫落，似老人皺紋縱橫的臉龐。

學校沒有圍墻，風兒任意流浪，隨手拋起臟兮兮的紙片，鳥雀一般飛舞。東邊是玉帶般的魯汀河，河邊靜臥著幾座饅頭樣的墳塋，上面衰草萋萋，當風搖曳，經幡一樣。河里長年開著輪船、拖駁船，還有張著帆的農船和壘著泥鍋箱的各式漁船。一下課，我們這些小伢子便趴在河邊凝望著南來北往的船兒，心兒也被牽得很遠很遠。河邊一浪涌過一浪，到處是漂洗得十分潔凈的貝殼和瓦片。擲瓦片是我們常玩不衰的游戲。在河邊還可以揀到不知哪朝哪代的方孔銅板，我們一有空就攥著銅板在操場上鑿銅板。

窗戶上沒有裝玻璃，冬天里，老師就蒙上塑料膜子，沒幾天，就被誰的小手戳開了幾個洞。廁所砌在東北角上，墻上不知是誰歪歪扭扭地寫著污穢的字樣。女廁所的墻上總被搗開好幾個小洞眼，堵上了，又戳開了。不算平整的操場上時有老農在脫土墼。一塊塊長方形的土墼整齊有序地排列著，蔚為壯觀?？傆姓{皮蛋在上面踩出一個個腳印，這可苦煞了老農，這些土墼是由秋后砌房子用的。這種缺德事，我也干過。十月份，操場上曬滿了人字形的稻草把兒，村里人用來搓草繩、填灶膛哩！

村里若是放電影、唱大戲或開大會，都在村小的操場上。放電影的那天下午，早有人在東邊臨河邊挖兩個坑，豎上毛竹，待電影船橐橐橐開來后，再扯上白被單似的幕布，按上個方喇叭。太陽剛落山，四村八鄉的人都涌來了，有的蹲墻頭，有的鉆草堆，有的吊樹椏，整個電影場上人聲鼎沸、煙氣彌漫。第二天到操場上一看，蠶豆殼、甘蔗渣、山芋皮、草紙什么的到處都是，東邊還有一股濃濃的尿臊味，簡直就是對操場的一場浩劫一種戕害。

村小北邊便是莊稼。青青綠綠漫漫泱泱的稻海當中，學校就是一座孤獨的島嶼。學校西邊是幾座茅屋，屋后是片竹林，一場夏雨之后，竹葉愈加青碧，林中幽香縷縷。校長畫得一手好竹，令我們十分欽羨。

那時，村小多是復式班，校長既要教學，又要敲鐘。當當當……古鐘聲音綿長、悠遠，和著村里此起彼伏的雞鳴犬吠，馱走了一個又一個白天和黑夜。我們也在這單調而有節奏的鐘聲里小麥一樣發芽、拔節、抽穗、揚花……那時我約摸八九歲，那位校長其實是我的父親。

十多年后，一個充滿憂傷的秋天的黃昏，我背著簡單的行囊，告別心愛的老師和同學，走出師范學校的大門，躊躇滿志地踏上故土，踏進朱麟小學的大門。我的到來，仿佛是一股清新的山泉，給原本沉寂的鄉村校園帶來一派生機。我在學校西邊清亮亮的小河邊搭起竹笛吹《姑蘇行》和《長亭送別》。鄉村孩子純樸敦厚且有悟性，幾個月便學會了吹《拔根蘆柴花》。

黃昏的校園是靜謐的，有風從田塍上踅過拂上臉頰，就像是甜蜜而酸楚的往事。在一只蝴蝶的指引下，我聆聽到苦楝樹下一朵月季花內心的歌哭。晚上，校園在如水的月光中沉寂下來，扶疏的花木在清風中私語。沐浴于清麗的月色中，心里盈滿了美好的希冀與憧憬，心靈棲息于純凈的詩意之中。我發揮書畫專長，出精致的黑板報，訓號鼓隊，勤奮讀書寫作，日子平靜而充實。沒有“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浪漫，卻有“菜花香雜豆花香”的愜意和“蘭言竹笑石點頭”的雅致。

春夏季節，秧禾青蔥，白鷺點點，站在操場西邊遠眺，稻田泛起陣陣綠色的漣漪，在夕陽的橙光濡染下，仿佛一幅色調凝重的油畫。田間的小路上，常有穿紅戴綠的學生挎著書包，蝴蝶般地翩飛、音符般地跳躍。他們走進遠處如水墨剪影般的村莊，走進暮色蒼茫地平線的盡頭，帶走了老師的期盼和夢想。在動蕩著細碎楝樹花影的鄉村校園里，我度過了十余個春秋，然后又供職于大樓聳立的新校園，而現在的宮莊小學早已蕩然無存，被村民砌了兩三進五架梁瓦房，難覓先前的絲毫蹤跡。朱麟小學已被一分為三，用作村委會、玩具廠和廢品收購站，曾灑滿我夢想的校園里矗立著一尊通訊塔，但校園里的那棵雪松依然挺立著，那幾棵掛滿楝果、寫滿滄桑的苦楝樹還在秋風中佇立著，諦聽颼颼秋聲，緬懷過往的時光。

啊，鄉村小學，雖然歲月更替，人事代謝，我為何還在春花秋月的夜晚或詩意盎然的黃昏把你深情地懷想？

村院，纏綿的宋詞

德國現代哲學家海德格爾說：“家園是一個人詩意的棲居地?！蔽壹倚≡核慕且姺剑∏闪岘?；內砌花臺，蜂飛蝶舞；秋晨微霜，夏夜星月；其間把盞品茗賞月，每每羽化而登仙！

初秋的黃昏，獨坐小院，手捧錢鐘書先生的《圍城》或顧堅的《元紅》，抬頭凝望西方燦爛輝煌的天空，靜靜地冥想一些過往的時光，傾聽靈魂深處的囈語，任發思古之幽情?！拔缜缢鹦〈坝?，人事閑來對茗甌。解識東風無限意，蘭言竹笑石點頭?！弊哌M這片靜謐，頗有沖破名韁利鎖、世間塵滓后的酣暢淋漓、通達快慰。

秋天的云片已不及夏日傍晚的火燒云那樣奇譎幻變，而是呈現一種清澈澄爽的美，滿目的藍緞白練，柔曼至極，輕盈至極。渾紅的夕陽沿著高高的稻草垛貼在西墻根的楝樹梢上，似鄉村媳婦的紅頭巾，似碩大的橘子，又似圓圓的紅風箏，引發人幾多遐思。秋風掠過，樹葉蝴蝶一樣蹁躚曼舞，地上灑滿纏綿憂傷的故事。小院里的那份親切、那份溫馨靜靜地彌漫著……

奶奶 著苦難的小腳走出湫隘的小屋，坐在小板凳上虔誠地剝著黃豆。她皺紋縱橫的臉是一幅濃縮的地質紋圖，夕陽下鑲金邊的身影總讓人想起一尊久遠的凝重的雕像。奶奶曾經在鄉村爬滿蔓草的田野上，撒下充滿月亮星星紫云英一樣夢幻芳香的歌嗎？奶奶讓小院有了一種古老滄桑的氣息。她佝僂著腰，坐在秋天的門檻上，凝望高渺的藍天上頭發一樣花白的云朵，凝望鄉村所有的苦難和清貧、恬淡與平和。

夕陽的光漏過樹的指縫，斷斷續續地延伸著，像懶散輕柔的腳步，一點一點地走進遠遠的的暮靄里。村莊上空依然彌漫著稻谷的清香、蓮藕的芬芳，還有棉花那帶著苦澀的甜津的氣息。花壇里的一串紅、鳳仙花、天竹葵、太陽花、雞冠花和菊花開得正艷正歡，濃郁的花香沁人心脾。梔子花、茶花、月季葉子略微透出黃褐色。墻根處的幾只破臉盆里栽著嫩蔥和朝天椒，燉蛋或煮魚時，隨手一掐，即是上好的佐料。那般清新水靈的色彩，仿佛是一闕闕宋詞小令，由不得你不喜歡。母親下田用的連枷、草叉、釘耙等農具掛在西墻檐口，無聲地昭示著勞動的艱辛和愉悅。鄰家屋上玄色小瓦排列有序，如凝固的波浪，亦如和諧的樂章。吟哦“素琴三曲鶴歸廬，長笛一聲人倚月”、“胸中錦繡三都賦，筆底波瀾五岳云”的門聯，看自書的秀雅飄逸的字跡在夕光中熠熠生輝，心中詩情洋溢。

遠遠的田野里農人荷鋤而歸時的談笑聲、喚羊吆牛聲隱約傳來，頓有一種無限的親情縈繞胸際，思想的視聽倏然拓開。這情形，讓人自然走進王維《渭川田家》的美妙意境。鄰居月香媳婦笑呵呵地送來幾塊剛挖的紅皮山芋，說讓我們嘗嘗鮮。母親說，謝了，馬上給她家送去一碗清炒螺螄。不久，淡青色的炊煙便扭動成一幅搖人心魄的水墨畫。村頭高音喇叭里傳來《繡花匾》蒼涼的曲調，而后又傳來《渴望》中的主題曲：“有過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過多少朋友，仿佛還在身邊……”歌聲哀婉，令人鼻酸。

夕陽完全沉下去了，鄉村恬靜美麗的夜晚便來臨了。我家小院又平添了“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墻”的詩境。等到一輪磨盤似的月亮蹲在河坎邊的楝樹梢上時，我便信步中庭，看庭中藻荇交橫，聽秋籟如塤似弦，懷揣對明天的憧憬，獨享鄉村月下的那份寧靜、淡泊和超遠……

村戲，凄婉的元曲

蘇中農村，溝河港汊青藤般纏繞著村莊。村民們耬犁耙耪，點種鋤收，終年不輟勞作。然而逢年過節唱大戲的時候，他們總是歇上幾天，把連枷釘耙鐮刀水泵鐵锨犁鏵掛在墻角土墼或磚頭墻上歇上幾天。然后炒上一鍋老蠶豆或麻花生，煎上一盆肉圓什么的，靜下心來，盡情地享受一年中那份難得的愉悅與愜意。

約戲班子是村中唱戲的前奏。一般是村中能說會道的婆婆或年高德劭的老者，特別是村南頭的三奶奶呀、德勝嫂呀，還有村北頭的張高山呀、財旺爹呀，他們平時熱衷于看戲，又老有閑空兒，這些事自然便落到他們身上了！你瞧——大清早，北風呼呼的，鹽霜濃濃的，他們就挨門逐戶地敲門，篤篤篤的，說又來煩了，不好意思啊，又要唱戲了，熱嘈熱嘈喲，想問你家籌點錢，你看行不？話說到這個份上，哪有不捐上一點的呢？誰不怕人家嚼啐舌頭、指戳后背呢？

之后，便請村中有點墨水的的老私塾館先生找張大紅紙一家一家依次抄下來，書法肯定是有一定功力的了，再用面糊粘貼到村中間來寶家的山墻上，人們都簇著張望，嘴里絮絮叨叨的。戲班子大多來自鄰近縣市：揚州呀、江都呀、淮陰呀等，每場價格幾百元不等，從四百到九百，甚至更高。戲臺不甚講究，擇村頭或村尾曠地即可。經常放在村南玻璃廠的空地上。場邊的蘆葦青碧碧地一直鋪向天邊，萋萋滴翠，闊闊的蘆葉在燥熱的風中搖動著，“沙沙沙，嘩嘩嘩”地響，掩飾著多少騷動和羞澀。有的戲班子自備木板、鋼管，幾個壯漢兩三個鐘頭就可搭成；有的戲班叫村民搬桌子平放著鋪就，再扯上篷布便成。戲班人手緊，但生旦凈丑、唱做念打倒也有板有眼、頗具韻味。

唱戲前幾天，村人競相傳告，家家邀親約客，人人喜笑顏開。開戲當日，夕陽早早下山，面孔慈祥的煙囪依然吐出一縷縷淡藍淡藍的炊煙，水袖般款款飄過清清爽爽的天空，飄過寂寂靜靜的原野。于是，親朋歡聚，殺雞宰鵝，其樂融融。而戲場上早已擺滿了小杌子、柳條板凳、小椅子……有的村民在觀望、拉呱，還有三五個村童臺上臺下猴子一樣又躥又跳，不住地扮著鬼臉。

夜色彌漫，一陣鑼鼓咚咚鏘鏘過后，人們開始放鞭炮、點斗香，祈禱吉祥平安。放鞭炮時，個個群情激奮。孩子們有的捂住耳朵、歪著腦袋偷覷；有的大膽地撿拾地上的漏網的爆竹籽兒就著半明半暗的煙屁股上點，然后往外一擲，“啪”，“砰”，“嗤”，大家樂得直跺腳；還有的細小伙捏住一個長長的躥炮子，挨近香頭一點，舉過頭頂，隨著一聲“砰哧——”，一團炫目的火焰騰空而去，像火箭升空一樣，后面還拖著長長的尾巴，接著第二響、第三響……直到十響。

接著喇叭里炸炸的來一段開場白，領班的鄭重說明本場的包主是村中魚老板，下一場是跑運輸的王大和王二。戲場上人頭攢動、煙氣繚繞。賣糖球的、烤山芋的、炸肉串的、蒸鮮藕的……生意紅火著哩！

夏日唱戲叫瓜戲，晚上看戲，須忍受蚊蟲叮咬，但在“輕羅小扇撲流螢”的愜意之余，也盡享蛙鼓蟲鳴、清風明月的田園風情和戲曲里的悲歡離合、俠骨柔情。孩子們在人縫中追逐嬉戲；婆婆媳婦們看到動情處潸然淚下，抽噎聲此起彼伏；漢子們站在后面，有時也跟著喝彩幾聲；年輕男女則在外圍相互調情逗笑，借以散釋青春時代過剩的精力和激情！

村中大人一般都到戲場上看戲，年輕人往往到戲場上轉悠兩下，實在經受不住那磨人耐性的長腔短調，咋辦？回頭家去。于是約上相好的，鉆進屋后的小竹林里，卿卿我我，纏纏綿綿?；蚨氵M自家小房間看電視，卻把聲音調得炸炸的，過不了多少時辰，兩人便黏糊上。誰叫上人（長輩）都溜到玻璃廠空場上看戲哩，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喲！

但有時也會發生意外。大家看戲看到興頭上，忽然有人驚呼東頭著火了。眾人一驚，迅即掉頭一望，“啊——！”只見東頭哪家草堆正嗶嗶啪啪燃起大火，火光中濃煙騰騰的，看樣子快要燒到人家房屋了。立時，戲場上像炸開了鍋，人們手忙腳亂地紛紛跑去救火。那場景極像電影上演的敵機來了群眾緊急疏散的鏡頭?？蓱蚺_上的生、旦倒臨場不亂，照樣咿咿呀呀哼哼嗚嗚地唱個沒完沒了，頗有“猝然臨之而不懼”的風度！

約摸一個鐘頭之后，肆虐的火苗漸漸被水澆滅，化成股股濃濃的黑煙，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嗆人的煙草焦味兒。之后，驚魂甫定的人們重又坐到各自的板凳上癡癡迷迷地看戲。

有時真晦氣，才唱到三分之一的份兒，天上的厚云便陰沉著臉，冷不丁擠下幾滴冰涼的淚珠來，分不清臉上哪是雨水哪是淚水了。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沒有叫停的趨勢。嘖嘖，戲場上居然撐起了許多雨傘，還有人穿起了雨衣，更有人不避不躲頂頭遭雨淋。那份宗教般的虔誠和癡迷倒讓人覺得他們哪根神經出了毛病，期期艾艾的，讓人又惱又嘆。不禁對老戲的魅力和村民的執著肅然起敬了。

一進臘月，鄉村便有一種“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的氛圍。正月里白天晚上都唱，咿咿呀呀的，讓鄉民過足了戲癮。戲班大戲照唱，什么《玉堂春》、《趙五娘》、《蓮花庵》等，十來天唱下來絕不重復。街頭巷尾，田塍陌頭，大家聚在一起就談戲。鄉民喜聽淮劇，談到陳德林和黃素萍，個個眉飛色舞。也許是淮調的蒼涼悲切正契合他們充滿滄桑和苦難的內心吧！

唱戲的日子可是莊稼人一年中最快樂最靚艷的時光。戲曲像春風細雨，像詩歌舞蹈，在鄉民們精神的高處熠熠閃爍，在鄉民們心靈的原野散發著經久的芬芳。人們在古老淳樸的鄉戲中獲得情感的熏陶和道德的升華，同時也領略到那份濃濃的鄉土氛圍和釅釅的人間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