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布什任內的經濟不振在房價低迷之后,碰到了次貸的礁石,整個美國經濟面臨著全面衰退的危險。這場由金融市場引發的危機,不亞于一九二九年的那次大衰退,正在深化演變為對全球實體經濟的威脅。全球化的世界猶如一臺動力機車,美國一直充當著引擎的角色,盡管像歐盟、日本、中國、印度這樣的大規模經濟體,目前也只能起到輔助的作用。一旦美國經濟嚴重衰退,難免牽累到各國。
美國,尚能飯否?
討論全球化的利弊已經是過時話題了,沒有人能夠把已經高度全球化了的世界拉回原來相對封閉的狀態。如果說,美國硅谷的一只蝴蝶扇動翅膀會引起中國的一場暴風雪,這可能有些夸張,中國的經濟發展目前仍對美國經濟有很高的依賴度,但次級貸危機本身對于中國的影響是有限的。經過資本證券化,次貸的損失由商業銀行等放貸機構擴展到了包括雷曼兄弟、貝爾斯登、美林、摩根士丹利、德意志銀行和瑞銀集團等華爾街的投資銀行巨頭,甚至從事住房保險產品的保險公司也被拉下了水。二○○六年美聯儲數據顯示,華爾街投資銀行已經控制了60%的住房抵押貸款融資市場。美國金融界的這場大震蕩,正在摧毀投資者的信心,吞噬著資本市場的融資功能,迫使投資者要求更高的風險溢價,可能進而推動利率的上升、信貸條件收緊,使部分融資需求得不到滿足,資本市場的大幅下挫也會通過財富效應抑制消費者的支出,拖動實體經濟下行。高盛在報告中指出,受次貸危機牽連,預計杠桿投資者的放貸額度可能縮水達兩萬億美元,相當于美國非金融行業債務總額的7%,將對實體經濟造成巨大的負面影響。
德國年初調低了今年GDP增長預期。德國擔心“金融市場危機可能挫傷美國需求”。這也是以美國為主要出口對象的各國的擔憂。這就是實體經濟全球化的一個真實寫照,大腹便便的美國一直是巨大的凈進口國,其強大消費能力形成了世界性的需求動力,從而使許多高度依賴外向型經濟的國家受益。如今,次級貸是否會傷了巨人的胃口呢?
美麗而可怕的金融全球化
美國次級貸對虛擬經濟層面的全球化又會有什么影響呢?這就是金融全球化或者說金融自由化的問題。能夠預見的是,凡涉足美國次級貸投資的國家在中短期內都會惡化其資產負債表,程度越深,損失越大。而次級貸危機造成的流動性波動,將帶來的經濟沖擊還無法準確評估。
金融全球化指的是資本的跨國流動和金融企業的跨國服務。這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最近幾年國際熱錢洶涌進入國內,瘋狂炒作股市和房地產,聯想到美國對中國不斷施壓要求向外資金融企業開放國內市場。再往不遠的過去看,一九九七年發生的東亞金融危機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記憶,盡管中國(包括香港地區)成功地頂住了國際金融大鱷的襲擊而幸免于難,那場危機險些引起全球經濟衰退,給韓國、東南亞各國造成了重大損失。災難也更加提高了各發展中國家對于金融開放的警惕。一位西方經濟學家提出如金融全球化是通向富裕的必經之路,金融抑制將束縛經濟發展,這個觀點不得不接受最挑剔的檢驗和考問。如果這一命題正確,那么,我們也許不得不去觸碰金融全球化這位像希臘神話中美麗而危險的妖女海倫。
金融國際化猶如一把雙刃劍,操作不當引起的損失是巨大甚至是災難性的。貧窮國家走向富裕的唯一途徑是提供正確和適當的激勵,使資本流向其可以發揮最佳效用的領域。
如何引導資本進行高效配置,答案非常明顯:發展能夠高效配置資本的制度。最基本的是產權保護制度,還有促進金融體系效率的制度。再往下演繹,必然會得出需要一個獨立、公平和公正的法制系統來維護產權制度。在談及如何使發展中國家具備這些基本條件時,著名金融經濟學家弗里德里克·米什金很有洞察力地指出兩點:一是制度通常是內生的,不能簡單地在發展中國家套用發達國家現成的制度體系;二是發展中的精英階層和既得利益階層往往正是阻撓制度完善的反對力量(《下一輪偉大的全球化:金融體系與落后國家的發展》,弗里德里克·米什金著,姜世明譯,中信出版社二○○七年十一月版)。這無疑在說,達到這樣的基本條件對于不同的發展中國家的難度也是不同的。以中國為例,二○○七年才通過了《物權法》,產權保護的法律體系并不完善,金融體系效率更是偏低,而法制系統更未能做到獨立,在維護產權方面有太多的事例證明法律保護力量的薄弱。
信息不對稱難題與金融危機觸發點
中國建立能夠適合開展金融全球化的基本條件,不會是在短期內能夠完成的任務。這可能是在國內法制完善以及金融運營和監管更為有效時的話題。而金融體系在資本市場不健全和極度不完善的情況下,效率必然是相當低下的。這些“基本的”條件對于中國這樣的發展中國家來說,也是相當高的要求。
在金融體系里,信息不對稱帶來的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使資本配置變得困難。解決信息不對稱不僅僅是靠信息基礎設施的建設,實際上,還未發現很好的解決方法。從資金來源上看,銀行一直是占到資本配置總量的七八成,目前主要的解決方法是銀行自身對于風險的控制,以及對銀行進行的監管。即使是在發達國家,仍不能完全避免對銀行監管的漏洞,更何況是對其他金融中介機構實行監管,更是一項復雜得甚至幾乎無法完成的工作。
審慎往往是比監管更有效的操作,比如嚴格限制一般商業機構進入金融領域,讓政府從金融行業退出等,讓自由新聞披露成為獨立的監督途徑等,而目前中國正在出現的金融混業趨勢,必然使得對于金融中介的監控變得異常困難。
金融危機是在金融體系出現問題的時候,信息不對稱會加劇,直到發生全面的經濟危機和崩潰。事實上,發展中國家所有的金融危機都產生于經濟景氣時期。對于中國,這確實是警世之言。通過對韓國、馬來西亞和阿根廷等國金融危機案例進行分析,可以看到,有兩個因素可能導致新興市場國家陷入危機:一是金融全球化的安排不當,二是嚴重的財政赤字。除此之外,也許還有其他的可能因素。
發展中國家中沒有財政赤字的情況是相當少的,這就使得對于金融自由化或全球化要采取更慎重的態度,看三步走一步,不可盲目躁進。財政赤字在開放的金融環境里很容易引發外匯危機,造成有密切經貿聯系的國家間產生多米諾骨牌效應,進一步惡化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使經濟活動下降,導致銀行業危機,使得更大范圍的危機在相關國家間發生惡性傳染性傳播,引發地區或全球性經濟危機。
簡單地說,財政赤字和金融體系出現的問題很容易通過金融全球化被放大,一旦出現問題,就像脫韁野馬很難控制。對金融體系實行完善的審慎監管,以及采取負責任的財政政策,對金融全球化的成功至關重要。
中國何時應該踏上金融全球化的快車?
目前來說,答案只能是等待時機。中國還沒有足夠的能力駕馭金融全球化這匹烈馬。我們可以看到,完善產權制度、健全法律制度、減少腐敗、增加新聞自由度、提高金融信息的質量、改善公司治理、政府不得干預信貸等方面,還有太多的功課要做,哪一條都不是只靠動動口就能解決的簡單問題。
有眾多的消費者和強大的制造能力,我們并不懼怕實體經濟全球化會造成致命的創傷,比如,在初級產品和資源領域,中國也正在成為全球最大的消費者,從而引領著全球傳統行業的復蘇,正在成為分擔美、歐、日全球經濟責任的新動力引擎。但是,對于金融全球化,不能輕視其復雜性、艱巨性和嚴峻性,虛擬經濟存在問題時的蔓延速度不是以月、季、年來計時的,在數日之內就可能引起全球性市場恐慌,徹底摧毀市場的信心,人群的恐慌形成的摧枯拉朽的沖擊力會造成更大的羊群效應,使體質脆弱的經濟體毀于一旦。作為負責任的政府,不應該永遠回避金融全球化,事實上也逃避不掉,而應該審慎地奠定堅實的改革基礎,穩步推進開放,在確保我們能夠駕馭金融全球化風險時,才能邁出關鍵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