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罷《讀書》二○○八年第一期組織的“呼喚法治的市場經濟”系列文章,作為一名法學工作者,有幾句話忍不住不得不說。吳敬璉先生二十多年來孜孜以求于“市場經濟”,近年來又特別呼喚“法治”的市場經濟。但究竟何謂理想中應然之“法治”,解讀者們卻眾說紛紜、未有定論。顯然,用“好的”(良法)、“善的”(善法)一類形容詞對“法治”加以區分,無疑是有價值的。但“這種說法在認識上可能有簡單化之嫌,且容易造成誤導”(梁治平語)。
所謂法治,在中國現代語境下是相對于“人治”而言的。人治在字義上是指人言之治,而“人言”顯然又只能是指當權者之言,故人治的實質是君王之治、當權者之治。相對而言,法治在字義上是指法律之治,但“徒法不得以自行”,總得有人來具體操作;再細密的良法善法,一經既得利益的當權者操作鼓搗,于是便自然又回復原初“人治”之格局。這便是今日中國有的人一方面大呼“法治”大建“法治”,另一方面又“劫持”法治濫用法權之癥結所在。
其實,問題根源之主要方面依然在于我們對“法治”的理解——只識字義而未得其實質。在實質上,法治之法律完全不同于人治之法律(事實上君王對天下之治也主要是通過成文法而為);在根本上取決于對管理社會之必要權威的不同認同——人治向法治的轉型喻示著權威也必然發生轉型。人類是政治的動物,政治的要害是“人管人”——而管理又是需要權威和服從的。人治國家的法律出自于君王或當權者,掌管法律者具有至高無上之權威——“法隨人言”。而法治國家的法律卻被視為“公意”之集合,在多元價值的沖突、多方利益的博弈中進行平衡,在公開、公平、公正的程序中最終形成,其自然也會在所有人群中獲得至上權威。在這樣的體制下,首先既得利益集團的“私貨”很難進入法律,其次權勢者也很難在執法中以既得利益“劫持”法律。而如何才得實現這一點,這當然決定于政制的設置。須知:市場經濟、法治、民主、憲政,這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有悖于傳統生活的概念,本身就難解難分一體糾纏;缺失其中任何一環,其余均不復存在。當然,輕重緩急、先后序列還是會有的。
二○○八年元月就于成都光華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