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

畢達擠進診所可不是看病，醫(yī)生治不了他的病，能救他的，只有倩萹，偏偏她卻受了傷。畢達來來回回好幾趟也沒找到她，心里不是一般著急，他搞不懂她此時為哪樣關(guān)機。但他相信倩萹不會閃他，他倆從小就好，前幾天在街上遇見，他告知自己的苦衷，她當即答應幫他。倩萹現(xiàn)在搞到事了，才從國外回來，買了新房子裝修，暫住酒店。

病人還在增加，密密麻麻，自從野貓井這個片區(qū)挖溝鋪設(shè)煤氣管道以來，每天都有人受傷，大家都懷疑是施工方和診所扎了謀子，有意松動溝上跳板好找傷員錢。畢達左避右讓，仍然不時被撞著，傷者大都是附近游走的“背兜”、小商販、算命的、也有旅店、澡堂小老板，流著鼻涕橫著臉，日媽搗娘地罵，溫順一點的，拎著雞提著鵝，所里規(guī)定，無錢看病可提家禽來抵。畢達好幾次差點踩著雞屎，要在原來他肯定會罵這個和菜場差不多的鬼打診所，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慣了，整個野貓井都亂七八糟。去年他從城中心河西搬來這里可是渾身不安逸，當時他不是一般憤怒那個掌握拆遷戶去向的小毛毛官，狗雜種拿圓規(guī)在地圖上隨便一轉(zhuǎn)，便把他們打發(fā)到這里，還說這里好，二十分鐘就到市中心，吹牛皮，來了才曉得，起碼兩個小時，這里離火車小站近，東竄西走的人又蠻又野，見面就問，最近殺人不得?

畢達揮開飄到眼前的鴨毛，攔住茍姓所長打聽倩萹。哪樣倩萹欠扁自己去找。茍所長忙著上廁所，幾滴尿液已飚到褲子上，邊扯拉鏈邊警告旁人，不要和他講醫(yī)德講同情心，困難時期人家老干部退休一個月還有雞蛋補助，他現(xiàn)在一樣不得，不想方設(shè)法找點錢咋個行。

有人叫畢達，是老婆卓桂，后面跟著西西一家。畢達真的膩煩，又不敢發(fā)毛，兒子小兵搞大了人家西西的肚子，他磨破了嘴皮西西父母才同意女兒人流兩人分手，但講定必須給她一筆補償，否則全家搬來吃住。那是讓人尖叫的數(shù)字。卓桂不干，不得錢給，兩口子一個下崗，一個在巷口豆花面館春辣椒，日子過得比坐牢好不到哪里，西西家咋個處置小兵她無所謂，反正不是她生的，她也不喜歡小兵，得臉兮兮的，每個星期丟兩包臟衣服讓她洗，還不許用洗衣機，嫌洗不干凈，要用手搓。畢達卻是態(tài)度堅決，西西全家都是爛仗，裹在一起，小兵一輩子不消麻煩。他心疼小兵，走在野貓井，哪個不說他高挑帥氣，將來是個外交家。畢達費了好大勁才勸住卓桂不要作嘔，小兵記不住一個外語單詞有哪樣稀奇，現(xiàn)在罵小兵你一個高三學生不好好讀書自毀前程也無用，關(guān)鍵是必須籌錢救兒子!

倩萹說好晚七點到他家的。

卓桂倒不咋個激動，豆花店吳老板已答應借錢給畢達，條件是兩口子都到他那里打工。畢達決不愿意，吳廝兒是和他一起從河西搬來的，患小兒麻痹癥，過去他根本不正眼看他，狗雜種現(xiàn)在有意要奚落他，卓桂不懂這個。

西西一家急，下午就過來了，橫七豎八占了一屋子，座位不夠，拼搶中，西他爸跌坐地上，蹭爛的外褲露出同樣有洞的黑內(nèi)褲，半個骯臟屁股引來一陣哄笑，老人才不管卓桂高興不高興，扯了毛巾栓身上遮住，繼續(xù)東張西望，連連咂嘴，說這就叫烏龜有肉在肚子里，故意搞這種款式裝窮。他告訴畢達，小兵已經(jīng)給西西說了，畢家有好多親戚在國外，他成績好壞無所謂，高中畢業(yè)就去留學。要在以往，畢達會留神不讓卓桂聽見，她老說小兵這方面像他。

卓桂卻在一旁想方設(shè)法向畢達證明西西長得像面館吳老板家表妹，畢達認為她純粹亂扯，吳家表妹一個包谷嘴，脖子又短，像被人從頭上砸了一錘，西西長得非常清秀，就是蒼白了些，染著頭發(fā)，一雙眼睛四處亂轉(zhuǎn)。他知道她在找小兵，幸虧他先前叫小兵回避去了外婆家，小屁兒臨走沒忘帶“好記星”，說是學習，其實畢達知道他是要聽歌，好像家里做的一切都不關(guān)他的事，沒心沒肺的像誰?而且出去了又返回要錢買“綠茶”，外婆家開水他喝不慣。畢達講他幾句，遭白眼不說，還叫他不要裝窮，沒有錢就去銀行取嘛。說話氣死人，明明知道他開小店賣假酒被罰窮了。小屁兒，畢達討厭他沖兮兮的樣子，他決定事后要嚇唬兒子，不想讀書就去菜場賣蔥賣蒜。

眼見快到六點，西西一家開始喊餓。卓桂翹了二郎腿裝憨，她要畢達學她，卓桂才舍不得請西西家吃飯，早上就告訴畢達，外面一只鴨脖敷一層灰面，油一煎三塊錢一個，不同攤位五花肉不同價，少說十四一斤，多的賣十七八。畢達不耐煩聽，偷了鄰家寵物賣了像模像樣買來好些菜，起碼不能虧待了倩萹。

畢達忙進忙出，西西一家心安理得地打著牌，她四舅甚至靸著拖鞋端了一盤蚊香找臥室補瞌睡，昨天賭了一宿，被卓桂攔回來，很不滿意地坐在竹椅上和家人聊著：小姨家李二保吃“雞”得了“尖銳顯疣”，哈哈哈，張跛子深夜回家被人打了悶棒，一家人笑得前仰后合，哼——哈——呸!滿地吐痰。卓桂警告幾句，一個個都不是很買帳。好不容易不吐了，又改為亂丟煙頭。卓桂嫌煙味嗆人，推開窗子，火車聲伴著一大股臭水溝的味道撲進屋來，她忙又關(guān)上，悶熱反潮，要下大雨。有人敲門，是鄰居老董，問畢達看見他家“歡歡”不得?經(jīng)常往這里跑的。畢達吐掉煙鍋巴，拉了老董去一邊，責怪他不該亂講，“歡歡”一次沒來過，咋個說是“經(jīng)?！?再說找不到也無所謂，你肯定是偷來的，憑你吃低保還買得起那種狗?!卓桂勸走老董，扶正了被撞歪的電燈，撕塊膠布沾去畢達衣袖上的狗毛。

廚房里“撲撲”地響，畢達想起火上燉的排骨，肩膀頂開廚房門，老婆跟進來，呼呼地抽動鼻子，她不滿他還有閑心開小火慢慢燉湯給西西吃，平常懶得要命，紫砂煲買來一年都不興用一次。畢達揭開紫砂煲蓋子夾一塊排骨喂她，說西西是個作怪小逼，對她好一點分手爽快些，香不香?老婆剛點頭，一聲炸雷，驚聲尖叫，畢達罵了一聲，撿起掉灶臺上的肉吹兩口送進嘴。

屋外大雨滂沱。

完了完了，卓桂說倩萹來不了啦。拉過綁著鐵絲的椅子坐下，吱嘎吱嘎響，搞得畢達毛焦火辣。卓桂說她心里更是煩躁。她盼著倩萹來，也想借錢，自己開個面館當老板。畢達差點咬了舌頭。卓桂還在說，多的借不到，幾十百把萬總可以。

畢達的罵人話被呼嘯而過的火車聲淹沒。

西西她爸腦殼伸進廚房來，問好久開飯，客人好久來，親家?這后一句稱呼讓畢達提心吊膽，生怕對方節(jié)外生枝，忙答應馬上做。卓桂不耐煩伸手關(guān)門，差點夾住西西她爸的頭。她頂見不慣西西她爸，老東西一小時內(nèi)上了八次廁所，她聽西家人說，西西她爸堅持要屙空了，免得回去后用家里水沖洗。當她爸第九次去廁所時，卓桂一砣蘿卜扔進便池邊的臟水盆，污水濺了西她爸一腚，狗日的提了褲子沖出來，揪住西她叔耳朵使勁罵：憨廝兒憨廝兒。

畢達趕緊捂住老婆的嘴。

雨越下越大，鋪天蓋地，屋內(nèi)一片沉黑。

餓——西西家人又喊。

畢達提了夾鉗擰開水龍頭上的鐵絲放水洗菜，卓桂抱怨，鬼打龍頭壞了半個月也舍不得換新的，人家前巷的包麻子用的水龍頭都是幾千塊一個的。畢達說那是老包偷的。卓桂要他也去偷，一邊幫他拴上圍裙，順便掐他一把，問，倩萹不來咋過辦?

畢達堅信她會來，不是要認一個門，為了以后好還錢，他討厭卓桂這么講倩蔚，人家是想看看小兵，當然最主要的他不會告訴卓桂，那是他和倩萹的秘密，她現(xiàn)在需要他。那天她說自己雖然有錢，過得并不如意，非常懷念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時光。當時快要下雨，街道光線半明不暗，他心里陣陣顫動，并不是雷聲滾過的緣故，是他想起了她的歌聲，當年他推開雕著花的窗子聽到的，那是月芽山地的民歌《一條河上兩個岸》，正是那首歌讓他“醒水”。而她懷想的，是聽他彈奏吉他的往事，一曲《野蜂飛舞》至今讓她怦然心動。

卓桂提醒他鍋燒干了，又問，倩萹什么樣?長得好不好?畢達往鍋里倒上油，說，長得好，和你差不多。卓桂扭一扭三截藕似的身段，撇著嘴說你顛兌我，以為我不尖，可以隨便騙。

畢達提了鍋鏟走向灶臺，忽然覺得自己就像舵手，帶領(lǐng)這個家乘風破浪，他等著卓桂贊賞他。

可是老婆只顧瞇著眼從玻璃窗上打量自己，還說這些年被他搞得體型怪難看，原先差點當模特的——她叫他不要做怪樣，呃，忽然抽動鼻子，說嫁給他倒霉，都怪她眼瞎，認為他斯斯文文，白襯衣扎在褲子里，腰間吊一串鑰匙，穿一雙空花白皮鞋，咳咳，少放點辣椒，不要專門整我。她說他結(jié)婚前保證讓她幸福都是吹牛皮，因為不會生育，打得她一對大波下都是青的。卓桂拍著巴掌說，你曉得哪樣哦，丟下我去玩，睡在床上養(yǎng)病偏遇漲大水，沖走財產(chǎn)，國家又不賠償，只分得兩個面包，可憐哦。卓桂推開他的手，就要講，怕哪個聽!現(xiàn)在我是上無一片瓦，下無一寸地，房子是你家兩爺崽的。我也不稀罕，又小又窄。床又短，伸直腳能打開墻邊電視機。畢達皺著眉頭麻煩她剁肉，卓桂揮舞菜刀差點砍了他的手，她眼睛不好，一米以外看不清。

畢達就自己來，他不想招惹她，卓桂不光是眼睛不好，記性也差，當初明明是她巴結(jié)他，接到介紹人湯阿姨的電話，關(guān)上西郊小門面坐了公交車趕來他家，一進門就幫他老媽洗澡洗被子倒痰盂，幫小兵收拾玩具。那時他臉上印著莎莎的唇印，費了好大勁才記住她是卓桂不叫“作怪”。她說他腰間吊鑰匙純粹是亂講，他又不管家，沒有那么累，他穿西式吊帶褲，叼象牙煙嘴在屋里晃，偶爾喝一口牛奶。老實說，是她偷偷拿紙巾揩去他臉上唇印感動了他，當晚說送她回家實際送她上了床。事后才知道她的忍讓和獻身是要迅速抓牢他，她看中了他的家。然而他確實又讓她失望，他辭了工作，炒股失敗變賣畢家老宅由河東到河西再到野貓井這個鬼打地方。有時想到這些，畢達心里又多多少少覺得對不住卓桂，特別是面對卓桂春了兩個月辣椒的那雙粗手。

又有人敲門，卓桂回來說是居委會的老查，稱最近受傷人多，要求每戶獻愛心捐款，她知道他是搞錢去賭才不會上當。

畢達揮舞鍋鏟炒菜。

卓桂打開半扇窗，一縮脖子躲開雨棚上掉落的水，冷不丁又冒一句，倩萹穿得怎么樣?

畢達要她等會兒自己看。一邊把菜盛進盤子里，洗了鍋，再倒上油。又說，反正與眾不同，倩萹喜歡玩反差，黑衣黑裙，用白色打火機，呃，愛抽那種細長的白色過濾嘴薄荷煙。卓桂又撇嘴，說，和你一樣，白襪子配黑色北京老布鞋，我討厭你的八字腳。畢達眼一斜，制止卓桂動泡菜，專給倩萹留的，她這些年在外面，就想吃小石城的泡菜。

乓!卓桂蓋上泡菜壇，稱能想像倩萹和他說起吃泡菜的樣子，肯定是垂下頭吃吃地笑，騷逼!

畢達抓了芡粉灑進肉碗里，用筷子攪拌。

卓桂問他咋個不說話?嫌她講得難聽?伸手要掐他，畢達躲開了接電話。是倩萹，告知要晚些到，不是為涂指甲油，先前沖涼時滑一下破了皮要抹白藥。卓桂背靠著門，說你們很熟，有沒有背著我搗蛋?畢達打開柜門，拿出盤子，讓她洗一洗，再剝些大蒜，說，人家一直不在小石城。卓桂說，以后呢?他搖頭表示不會。她說他憨，畢達心想，憨的是你。那天就和倩萹講好了，她搬了新居后，他要常去她家。她答應幫小兵轉(zhuǎn)一個好學校，無非就是花錢嘛，她自己沒孩子，錢多也無用。畢達昨晚就告訴了小兵，他的目的是要兒子知道，老爸窮歸窮，就有這點魅力，免得小兵老是嘲笑他只能找卓桂。小兵瞧不起他，畢達早就知道，在兒子眼里他特別失敗，他也不曉得咋個搞的，老是在一些叮叮當當小事情上被“揪住”。上個月他猶豫好久才下決心給前巷薩碧一點面子拉拉她的手卻被拒絕時，兒子恰恰看見，而他更討厭的是，賣馬拉糕的史逼，遇見小兵就說，喊你老爸來幫我照看小攤好去約會。所以當小兵放學回來突然聽說有個叫倩篇的擋不住地要巴結(jié)他時，根本認為他腦殼里哪根筋搭錯了，甚至覺得他可憐。這讓畢達很不舒服，他一定要轉(zhuǎn)變兒子對他的看法，他要擺事實講道理，兒時居住在一個大院的伙伴們的確巴結(jié)他，他確實威望高，真正的娃娃司令。小兵叫他打住，聽了一千遍了，無非就是敢?guī)ьI(lǐng)男生們沖進女廁所。他要去洗澡，下午體育課打籃球渾身是汗。狗東西原先臟得發(fā)臭罵死也不洗，現(xiàn)在天天沖涼，好像不交水費一樣，真的過份。當然他并不在乎小兵進衛(wèi)生間時稱他財迷，他必須講清楚當初不只是敢沖女廁所?？墒切”褪遣婚_門，他不想聽倩萹兩個字，就算有這個人，他也討厭老爸一會一個說法現(xiàn)在又哼哼嘰嘰訴說借錢的艱難，誰叫你去借了。畢達最頭痛兒子不相信他沒錢，認為他總不至于把畢家“老窖”糟蹋光了，不然將來上大學咋個辦，還不是得花錢。至于他表示你真考上大學老子賣血供養(yǎng)之類話，小兵認為鬼才信。就連他洗澡出來，他責備他不關(guān)緊龍頭，還在流水你聽不見?他都認為他是小題大做，強調(diào)關(guān)不嚴是噴頭有問題換一個就行了，再啰嗦他就要回房去做作業(yè)。說實話，畢達真的佩服自己，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笑嘻嘻從廚房端來一碗天麻燉雞湯要兒子喝，乖，又鮮又營養(yǎng)。一再聲明專門為他做的，舍不得給卓桂喝，貴喲。沒想到小兵竟然奶聲奶氣地問他，是不是偷的?畢達真的憤怒他會這樣講話，小兵卻說你不是沒得錢么?搞得畢達的心撲撲亂跳，非常后悔和他談話，丟下一句：再亂講老子打你，準備離開，小兵說你除了這個還會哪樣!畢達卵根子都是火，正要端走雞湯，小兵抱住碗不放，他要喝，一邊抬腿放肆地搭在另一張椅子上。畢達發(fā)誓，他像小兵這么大時，對父親可不敢這樣。小兵真的是太得臉，你講你的，他滿不在乎地往耳里插上耳塞，還表示不妨礙。你講得正起勁，他突然一喊：嘿，太棒了，飛輪海這首《為你存在》。真想一巴掌扇過去。小兵躲開他的手，連喝兩口湯，皺著眉頭稱有一股怪味，不喝了。他建議那就吃蘋果，小兵搖頭嫌酸，碰柑呢?小兵奇怪為哪樣一定要他吃?是不是那個叫倩萹的主意?畢達哭笑不得，正要說話，那時卓桂從面館回來，拍著巴掌說咋個得了，剛才經(jīng)過孫二家，才發(fā)現(xiàn)他家彩電換成液晶的了，掛在墻上。畢達要她趕緊回屋，他和兒子有話要說。卓桂不認為談話還有意義，棍棒下出好人。小兵非常不滿，他認為自己最大的錯誤就是沒有使用安全套。畢達本來已經(jīng)放棄和小兵談倩萹的念頭，可是兒子卻換了人似地主動打聽倩萹。他估計小兵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希望他和倩萹一起氣氣卓桂。現(xiàn)在想起來他斷定小兵已開始打心窩里佩服他了。

畢達炒好魚香茄子，卓桂拈一片嚼著，自覺比吳老板家廚師強多了，她搞不懂他有這手藝為哪樣總是歪門邪道想干別的發(fā)財，原先從廚師培訓班出來在飯館搞得好好的，偏嫌錢少去開煙酒店賣假貨。畢達不想和她說這個，他厭煩她一再慫恿他去吳家上班，昨晚睡覺前她還說有他在，她有安全感，簡直是胡扯，吳廝兒站都站不穩(wěn)，還能強奸她?!畢達要求卓桂斯文一點不要掐他，西西家看見很不好的，卓桂給他一巴掌，笑問：你還要做哪樣菜?畢達說一條松鼠魚，一盤青椒童子雞，宮爆板筋，糖醋里脊。她驚叫，搞那么多菜，你瘋了!要依她，頂多炒盤豆腐，放點青蒜炒得嫩嫩的，咋個不好吃，加盤西紅柿炒雞蛋，再不夠，冰箱里還有剩的紅燒肉。畢達叫她閉嘴，冰箱不通電，紅燒肉早就變味了。卓桂反正不高興，全部拿來請客，以后我們不過日子了?!“啪!”一腳踩死蟑螂。

廚房門一響，西西家人進來端菜，還問酒放在哪里?卓桂咬牙切齒，不準畢達擋著，她要伸腳絆他們一個跟頭，摔倒有哪樣稀奇，不會再爬起來!畢達罵她憨，盤子打碎了嘛。卓桂吐一吐舌頭，貼著門聽客廳動靜，說咋個得了，乒乒乓乓擺放桌椅，盤子和碗叮喈碰撞。她拉開門高喊輕一點，碰爛了陪我。大家笑，說，碗有好多缺口。和爛的也差不多。畢達抬肘子拐開卓桂，端了魚放桌上。西西湊上來，笑嘻嘻地拍一拍他的肩，叫他單獨給她弄一碟蘸水，不要辣椒，其至小蔥也不要，怕刺激腸胃，作怪喲。畢達嘴里應著，她家里人早從廚房出來，手拿空碟子說，醬油鹽巴味精一樣找不到。畢達不信要去找，屁股上挨了卓桂一個地格爪，悄聲告訴他，全部藏起來了。

噹噹，卓桂拿筷子敲著碗邊，招呼大家圍桌坐下。西西一家問等不等你家客人?畢達說倩篇剛來電話，雨太大不要等她。西西爸一舉手說，我要黃瓜，報上說黃瓜清腸排毒，應該多吃。他婆娘一肘子拐他唉喲地叫，說你好久學會看報了，我又不是不曉得你是留級生，認不了幾個字?！昂暨旰暨辍保魑鲖饗鸨灰粔K雞肉燙得難受又舍不得吐掉，先前就是她叫餓叫得最兇，從早到晚只吃了碗素粉。手一揚，雞骨頭落在西西二叔頭上，那廝兒跳起來，揪住旁邊侄兒一貓鞭，侄兒操起筷子往他臉上戳，大家圍上去勸架。

來來，卓桂端著糖瓷缽過來，要畢達幫忙把菜倒進去。畢達叫她不要留菜，倩萹不會吃殘湯剩水。卓桂才不給倩篇，她已經(jīng)討厭那個女人，她要帶到外婆家給小兵吃。畢達曉得她是只給老媽不會給他兒子，一再提醒少弄點。卓桂根本不聽，連涼拌菜雞蛋湯都不放過。畢達罵，你腦筋受傷呵，所有菜混在一起咋過吃嘛。咣——卓桂蓋上糖瓷缽，套上塑料袋，栓上活疙瘩，放到畢達腳旁，起身招呼勸架回來的西西一家。畢達不爽，一腳踢開。卓桂沒看見，只顧喊：吃，吃。吃哪樣，西西一家吊著臉，菜都沒得了，一點誠意不得。畢達坐不住，起身去廚房。卓桂跟進來問，是不是西西一家在講我?你不要參與哦，我可是為了這個家——噫，你要搞哪樣?畢達不耐煩，反問你說搞哪樣?必須重新做菜。做屁呀!她雙手叉腰，被推一踉蹌，撞著食品柜，醋瓶掉下來砸了她的腳，咝——她痛得抽冷氣，他像沒看見，翻箱倒柜，卓桂尖叫：

我的臘肉!

飛身撲向小柜子，卵子柜子經(jīng)不住她壓一下垮掉，卓桂從地上爬起來，撈起袖子讓他看手臂上浸出的血。畢達不吃這一套，他懷疑柜子里有名堂，繞開卓桂，刷刷兩下脫了衣服，打著光胴胴沖上水汽彌漫的涼臺，嚇跑對面涼臺上偷看的女人，然后拿鉤子從柜底鉤出臘肉香腸火腿。卓桂臉色難盾，承認自己板眼多，私藏食品。畢達要她趕緊洗凈切了蒸上。卓桂一拍腦門，她要煮飯，十萬火急，剛想起老媽那邊沒米。她建議干脆轟走西西一家，去她老媽家吃飯。畢達拼命搖頭，嫌她盡出餿主意。卓桂抬手摳了壁上瓷磚縫里石灰撒在香腸上，畢達吼起來，你搞哪樣名堂?卓桂吃一驚，說眼睛不好，我是找插頭。真的真的。她端了電飯鍋找，貼著墻才看見，手拿插頭，連眼睫毛一起送進插孔，大叫著亂揮雙手，嘩啦，一碗臘肉掉進垃圾筒。畢達來不及抓住她，卓桂碰翻油瓶，一轉(zhuǎn)身又撞掉蒸鍋，咕嚕咕嚕滾好遠。畢達暴跳，她連說對不起，有點神思恍惚。畢達不是一般后悔要她請假留在家里，他叫她立即去面館或者老媽家。卓桂出去一下又返回廚房，一幅驚慌失措的樣子，兩個眼睛一眨一眨地說：

有新情況，西西進廁所不出來了。

畢達認為卓桂真的憨了，顛二倒三，進廁所有哪樣稀奇。卓桂不這樣看，她認為西西躲在里面抽煙，她一定要去制止，不行就砸了汽窗翻進去。卓桂再次出去再次返回，稱老媽打來電話，小兵不得去她那里。畢達真的煩了，小兵一向不喜歡她老媽，去哪里轉(zhuǎn)轉(zhuǎn)再上她家完全正常，也說不定是她老媽裝聾不開門。上個月小兵去她那里就是這樣的，當時他路遇“古惑仔”跑她那里去躲，無論咋過敲門老人家就是不開，害他被搶。畢達正是接到派出所電話趕去領(lǐng)人時，才知道小兵和西西的事，他們是逃學到金湖游玩遇“古惑仔”的。那天晚上，畢達把小兵打得渾身青紫，也是那晚小兵第一次說想念逝去的親媽。

畢達叫卓桂走開，他要搞菜。

客廳里熱鬧非凡。

卓桂憤怒地說咋個得了，西西家還在不斷來人，她恨不得扭動門口溝上跳板，把西西全家整進溝里。

他先還以為她開玩笑，結(jié)果真的出事，他是聽到屋外慘叫，才意識到倩萹遭殃的。

他追出門來，路人已把傷者送去診所。

卓桂拉著他朝前擠，一邊說她沒動跳板。畢達才不信她的鬼話，再次撥打倩萹電話，仍然關(guān)機。

“排隊排隊。”茍所長端著茶缸喊：喊號，一個一個來。吐一泡口水用腳抹了走進辦公室。

畢達好不容易聽到在喊倩萹家屬，立馬推門進去。

老茍敲打一陣混帳電腦，說連藥費治療費理療費加上掛號，一共壹仟伍佰肆拾貳塊整。畢達要跳，茍所長指他看左邊墻上掛著的牌子，上面寫有溫馨提示：

不要喧嘩。

畢達強忍怒氣問，會不會算錯?茍所長予以否認，特意指出是電腦算，操作也沒問題，他為此培訓了三個月。茍所長再次禁止畢達跺腳，覺得不合理可以上告，他指一指右邊墻上一塊牌子，那上面標有投訴電話。畢達出門照那號碼撥打，竟然是茍所長座機，狗日的拿起話筒，喂——茍所長對他冒充衛(wèi)生局干部之類根本不買帳，哪樣垂直領(lǐng)導哦，他把它錘彎。

門一響，卓桂湊過來問，哪樣意思?還要我們付錢?病人不是很有錢嗎?老茍說病人有吊命錢，身無分文。

媽也，卓桂一拍腦門心，說血壓升高，要回家吃藥。拉了畢達就走。到了門口畢達又停住，萬一是倩蔚在考驗我呢?轉(zhuǎn)身問茍，傷在哪里?老茍說左腳崴了已經(jīng)打上石膏，他不反對畢達去看病人。畢達順著茍指的方向經(jīng)過“護士站”撩開后門簾子，治療室里一位蠻頭粗腦的保姆級護士正翹著大屁股給床上患者打針。卓桂一旁嘀咕：倩篇的腳也太大了，還有許多傷疤，難看哦。畢達也暗暗吃驚，越過護士朝前看，又吃一驚，床上躺著的根本不是倩篇，這才知道搞錯了，患者叫芊弁，壩子上收荒的。畢達心里一樂，隨之又一沉：

倩萹沒有來，背叛了他!

卓桂啪啪拍著巴掌，我說你憨嘛，現(xiàn)在的人花口花嘴，只有你信。扭身走了。

畢達想不通，是倩萹根本吹牛，其實沒錢，抑惑有意捉弄他，當初是他花心才導致她出走的。

畢達不是一般沮喪，不過再罵自己一百遍傻逼也無用，關(guān)鍵是現(xiàn)在咋個辦?眼看小兵完蛋?一時毛焦火辣。

屋外雨漸漸又密起來，一列火車隆隆出站。

前屋老茍在給女患者看病，老雜種好色，借著檢查腿卻趁機拍打?qū)Ψ椒孰耄枇ㄅ纠?，女人嗲聲嗲氣說家住得遠，今天晚了不看病了。老茍說晚怕哪樣，診所后面那幢房子下面是飯鋪，樓上是旅店，一條龍服務。格格格，兩人笑做一團。說好去后面開房，藥費全免。又是一陣噼哩啪啦。畢達有心跟去破門而入敲老茍一筆，老茍不敢不給，雜種怕傳出去，他家婆娘兇得要命。畢達越想越興奮，順手偷了護士口罩遮住臉，跟了兩步就打消念頭，茍老婆揪了老茍回來，揚言要扯了他的“地麻雀”。

灰心喪氣回到家，面對西西一家人，他想跟他們拼了，隨即又打消此念頭。

卓桂打來電話，她現(xiàn)在豆花面館加班春辣椒，吳老板很兇，她不敢吊歪，邊說邊F呵欠呵欠地打噴嚏，朝天小辣椒很嗆人的。畢達左思右想，心一橫，撥打電話，告知吳廝兒，他明天去小店上班，干哪樣都可以。不等對方笑完，他掛斷電話，又朝岳母家打，通知小兵明天回家。對方回答，小兵至今沒過去。這一下畢達慌了，他猜想小兵可能去了網(wǎng)吧，必須去找他。

經(jīng)過火車站，人來人往，開往顯瑾的列車凌晨到站，這是當晚停靠小石城的唯一客車。畢達避讓著人流，不斷揉著耳朵，莫非有問題。咋過耳邊聲音這么熟悉?回過頭看，明明是小兵，他旁邊是西西，兩人邊走邊興奮地談著用廢了倩篇所得的錢去旅游，一輩子不回來。

那時車站墻上大鐘時針指向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