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海是一大川石頭組成的“海”,像是一個謎語朦朧在我思維里。它是怎么樣形成?在什么時候形成?當那一天我站在它的面前時,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個問題。它的壯觀使得我驚詫不已,林林總總、大大小小的石頭重重疊疊地排列在一起,如波濤翻滾,寬廣而浩瀚,在陽光照閃耀成燦白的一片,洶涌大河一般從山頂上傾瀉而下,那氣勢能讓人感到有一種磅礴吼鳴的聲音,給我感覺是李白詩中“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那種。
這就是“石海”!承德北大山石海森林公園的一處壯麗景觀!
站在山凹間遙望“石海”,便有了一種被浩瀚歷史淹沒了的感覺。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參加這次散文筆會的作家們,全都被“石海”濺射出來的意境陶醉了。但誰都說不清楚,包括石海公園的工作人員也說不清楚它的來龍去脈。大自然是一位笑呵呵的古稀老人,用它的鬼斧神工造就了許許多多的謎語讓人去猜想。
猜想是美麗的。我站在這“石海”的腳下猜想,它經歷過什么?它看到過什么?它所經歷和看到過的,人類不得而知。人類的歷史對于石海中任何一塊石頭來說,都是短暫而渺小的,一萬年前甚至十萬年前,一萬年后甚至十萬年后,人類那些神采各異的面孔,那些熙熙攘攘的身影,那些繁雜莊重的典章,那些爭逐競斗的角力,統統已經消亡和將要消亡,都像是偶爾幾片落葉飄過。人類終究不會徹底說出他們所做這一切的意義,只有那個千年老子,他在路過函谷關的時候說了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話,然后騎青牛西去而不知所歸,把自身融入到了大自然之中。人類并非真正懂得人類自己,只有大自然真正的懂得人類。“石海”看到了什么?它肯定看到了,看到了滄海桑田的變遷,看到了人類的生生滅滅,看到了將軍們的發號施令,看到了政客們的勾心斗角,看到了詩人們的抒懷吟唱,看到了商賈們嘩嘩啦啦點著鈔票……
石海在默默地注視著人類,默默地思考著人類,默默地向我們發出奧妙地一笑。在它的面前,我突然覺得我是那么地渺小,我們的人類是那么地渺小,我們人類迄今為止創造的一切文明是那么地渺小。我們面對自己創造的一切文明,比如電腦、比如克隆,比如納米技術,比如DNA基因,這一切一方面仿佛為人類展示了無限的美妙前景,而另一方面又仿佛預示了一幅末日畫面。一切都將成為過去,只有大自然永存不息。“石海”是一位不朽的老人,它讓我想起一個拈花微笑的故事:釋迦牟尼面對他的弟子們講學時,他的手里拿著一朵花不停地拈著,而他的弟子們都無法懂得他的語言,只有大弟子迦葉向佛祖會意地微笑。如果我們把“石海”比做是佛祖,那么他的身邊,他的周圍那臃厚的、密密匝匝的森林綠色就是一種微笑的語言。在這宏偉博大的“石海”面前,我突然覺得曾被人們信奉的一些真理,比如“人定勝天”這樣的真理是多么地可笑,甚至是多么地反動。我們在經歷了無數次“人定勝天”而得到的報復之后,需要走出一個誤區,需要把我們沾滿沉重的雙腳拔出那一片凝重的沼澤地域,讓那漫天的沙塵暴的吼聲告訴我們一個另類真理:人類永遠戰勝不了自然,而只能是它的仆人,只能適應它的好惡、它的脾氣、它的規律。在我看來,老子、莊子,一直到現在的環境保護者,他們既不是神經兮兮的怪人,也不是頑固的保守派,他們是大自然忠誠的斗士,是一群詩的懷鄉者,同時又是一群敏銳的洞察者,他們透過“進步”的光環,看到了另外一面的危機:無休無止污染、令人窒息的噪音、綠地的沙漠化、地球外表的空洞……
人類越是追求,科學越是發達,生活越是文明,人們就越是有更強烈的饑餓感。FG榮格就說過這樣一句話:“這種不斷增長的、強烈的、愈來愈難以忍受的饑餓感來自我們的所有技術倉庫。無論我們進入任何一家工廠,比如紡織廠、鑄鐵廠、鋸木廠、造紙廠或發電廠,所到之處的景象毫無二致。那貪婪的消耗、吞噬動作惶惑而不知滿足地隨著時間而重復,顯示了機器從未解除和無法解除的饑餓。”
站在這“石海”的腳下,我想我們這些文人墨客原本是一群饑餓者啊!如果不饑餓,我們到這里干什么來了?在喧囂的都市里,我們經受了氧氣的饑餓、綠色的饑餓、陽光的饑餓、安寧的饑餓,到這石海森林公園與其說開會,不如說是旅游,是為了尋覓心靈的超脫和清凈,為了尋找一種反璞歸真的境界。
石海,這在無限的時空里奔流不息的石海!它才是一條真正意義上的永遠不會干枯的海!它的奔流不息滋養了這漫山遍野郁郁蔥蔥的綠樹,那綠色深沉而雄厚,使人感到它埋藏著無窮無盡生命力和勃勃生機。
我們的汽車順著山間的道路緩緩爬上山的頂端,山的頂端佇立著一塊巨石,當我和朋友們站在那塊巨石上,從這個角度再俯瞰石海時,產生的是另外一種奇異的感受,在燦爛的陽光照耀下,在漫山遍野綠色蒼茫的中間,那“石海”奔流直下,那種奔流是一種一瀉千里氣勢的奔流,我的感覺已經是跳進了石海的波濤而順其隨波逐流,這是一種多么刺激、多么富有激情的隨波逐流啊!情于其間,仿佛有同詩人李白“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一樣的感慨。
這次承德散文筆會,對于我來說最重要的是,遭遇到了石海。人的一生或許會遭遇許多,但很少能有使得心靈振顫的把種遭遇,與“石海”的這次遭遇應該說是使得我的心靈得到了一次凈化,我用心拼命地捕捉它的奇特,它的雄渾,它的浩淼,它的深沉,它散發出來的強大活力,但我終究沒有真正捕捉到它。從山下看石海,從山頂看石海,從山腰之間看石海,從不同角度看到的石海,它的美麗、內涵和告訴人們的卻各個不同,也許人們永遠無法認識它的全部,因為人們無法窮盡對大自然的認識,石海太偉大了,大自然太偉大了。
我仍然在猜想這石海形成的原因,做個假設吧,假如在那恒古年代的某一天,就是在這里,發生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像考古中所說的“冰石海”現象的發生,巨大的冰川轟然爆裂,爆裂成為淹沒整個大地的聲音……
用什么名詞形容這樣一種聲音呢?摧枯拉朽?石破天驚?排山倒海?
人類創造的名詞在大自然的面前都顯得是那么蒼白,只有大自然的語言才是真正的語言,我們設想當那巨大的轟鳴聲夾雜著冰塊和無數的石頭傾瀉而下,在山的一個夾縫奔騰淤積為一條巨石的海洋,這該是怎么樣的一種語言啊?
當然,這一切只是一種種設想,人類的任何設想都是有限的,都不會窮盡大自然的時空。
夜,靜謐的夜來了。我和朋友們走出我們居住的小木屋,清新而涌動的空氣洗浴著我們的身體和靈魂,把我們和這公園的一切融合為一體,我想,世界上最美好的感覺莫過于失去自我的那種。
月亮像是一個圓圓的燈籠,掛在山的一角,照耀著那漫山遍野的樹木,照耀著那層層跌跌波濤洶涌的樹木,樹木那種暗暗的顏色在涌動,涌動成為一副流溢在詩意中的圖畫。我們再看那石海,它在那暗暗涌動著的樹木的顏色中,被天上的圓月染得更加亮白,那是水銀一般的亮白,我們在白天看到的一塊塊石頭此時已經融化了,融化為細膩的柔軟的流動著的一條大河,聽不見它的聲音,卻能感受到它的暗流洶涌,它是堅硬和柔軟的代表作。
我想,我們這些所謂的文人,既作文又做人,把作文和做人糅合在一起,不妨也如我們在白天和在晚上見到的這石海一樣,把堅硬和柔軟糅合在一起。
“石海”已經成為了我心中的一條河流。
也許在我見到的所有的河流中,石海,這一條石頭河才算得上真正的河流。因為,有水的河流可以干枯。而“石海”沒有水,它卻將永遠永遠地流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