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是一個獨立的世界,這個世界有自己特有的語言,特有的行為準則,甚至特有的思維方式,進入這個世界,人會在不知不覺間或主動或被動地接受它的一切,讓自己漸漸地成為這世界的一部分。兵們每天做著同樣的事,用“兵們”的語言交流著,在營區的天地里以一種獨特的方式整齊地活著。只是,兵們對于自己每天的生活、訓練、學習,有否從一個更高的高度去思考過?這種生活對于這個世界里的兵們自然非常熟悉,但對于外面的世界,對于那些想了解“兵們”的人卻很是陌生,甚至帶著些神秘色彩。
軍營并不完全隔離于世,在這個世界里同樣有著悲歡離合、錯綜復雜、公私敵我,有著零零總總的瑣事。兵們也是人,有自己的感情世界,很多時候,他們面對的困難甚至比普通百姓還多。除了軍人這一角色,他們往往還承擔著兒女、父母、長兄等責任,又由于職責所在,他們幾乎不同程度地犧牲了“小我”,用點點滴滴的付出來成全“大我”。軍人這一古老職業注定了其本身的神秘與獨特,軍旅生活也因此成為挖掘不盡的題材。近年反映軍人的影視小說逐漸興盛,或張揚英雄主義,或鋪展愛國思想,或深挖戰斗精神,主題種種,從各個角度和層面反映出這個特殊世界的某些內容,然而真正完全來自基層,百分百地描述戰士生活、反映戰士思想、表現營區原味的作品似不多見。要寫出這樣的作品,作者非有豐富的基層生活經驗、細致的觀察力和扎實的文字功底不可。
從戰士到警校學員到排長,再任新聞干事、宣傳股長,然后求學于軍藝,軍旅作家北喬經歷了部隊多種多樣的角色,每一個角色都會給他留下生命的印記,這些印記個個不同,然而都姓“軍”。讀北喬的作品,能夠鮮明地感受到他對軍營的深厚情感。不管是“營區系列散文”《天下兵們》、《營區詞語》,還是長篇小說《當兵》,都讓人領略到濃濃的兵味。北喬用自己的筆描述著軍營里各種各樣的兵,闡述著一條條的軍中詞語。“退伍是把刀,在軍人的心頭舞蹈”,如若不是親身經歷了基層連隊的老兵隊伍,親自送走過一茬茬的老兵,相信沒有人能夠體會得到軍人心頭這把刀懸得有多難受,刀落下時有多痛心。當過兵的人都知道,穿軍裝的經歷會銘記一輩子,一塊穿過軍裝的兄弟間的感情更是非同一般。在軍旅題材電視劇《士兵突擊》里,班長史今退伍時許三多嚎啕大哭的情景一定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基層連隊,像這樣鋼鐵男兒淚流滿面的事情恐怕年年都會發生。身為軍人,兵們也許對此習以為常,沒有經歷過軍營生活的人可就不易體會了。
北喬的書,一呼一吸全是兵味。讀到《小兵》,“大檐帽蓋住了腦門,最小號的軍裝穿在身上仍舊晃晃蕩蕩的,一根武裝帶折雙了還多一節。白白嫩嫩的臉,下巴像槍握把一樣光溜溜的,一雙胳膊細藕似的”,眼前似乎就站了那么一個兵,雖然沒有辦法克服先天的矮小和幼稚,卻依然像模像樣,絲毫不降低對自己的要求,可愛、倔強、堅定集于一身。這樣的兵在軍營可能毫不起眼卻著實存在,北喬不加選擇地描寫這些角色,就是為了把基層的每個方面、每種面孔展現出來。在他眼里,每一個兵都各有特色,各有內涵。讀到《通條》,“這兵站得像根通條”,“這兵的性子和通條一個樣”,“你是通條啊,這點事都想不通”,我們不禁為這一特有的部隊式幽默比喻開懷大笑,笑罷又深深佩服作者用詞的貼切生動和新穎。這就是原汁原味的軍營文化,此種表達在他人作品里很難看到,在北喬筆下則屢見不鮮。讀到《病號飯》,好像就能看到一個干部端著“一碗面條兩個雞蛋三四根青菜”向一個臥床的兵微笑著走去,而那兵,貌似很受鼓舞,把飯吃得稀里嘩啦的,心里卻想:還不如平常的飯有營養。如此,一個病號兵的真實心理就原原本本地寫了出來。吃過病號飯的我是知道的,第一次吃還覺得是受到了優待,第二次就醒悟過來了,這樣的飯除了清淡一點外沒什么優點,而且不管什么病這飯就是不變。病號飯已經成為一種形式,戰士對此有意見的也不在少數。
北喬寫兵,并不避諱他們的一些缺點。兵們除了要報效祖國,苦練殺敵本領,心里當然有著自己的打算。搶掃把打掃飯堂,拼命整理內務,給領導遞煙,種種看起來傻呵呵的行為被作者直白地寫出,基層的味道便濃了起來。在這濃味中還夾雜著各種情態:新兵緊張、老兵油滑、好兵氣壯、孬兵膽怯,不經調和地展現給讀者。基層的各種角色如班長、班副、老炊、飼養員、兵痞子、迷糊蛋、城市兵、猛張飛、老黃牛、值班員、軍嫂等,都真真切切地生活在作者周圍,對于作者,寫他們已經不是在進行文學創作,而是把自己靈魂里積淀的種種感覺講述給讀者,這樣的講述自然最為真實,最為原生態。有兩手絕活的兵在雙杠上露了兩手,別人夸獎羨慕時表面上無所謂,心里卻十分得意;遇到自己拿手的五公里,抓住機會表現自己,提高訓練成績的同時也希望領導能注意到自己,以后的進步就有機會了。這里的兵絕不止是單純的,而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有思想的“真人”。
冒泡、掉鏈子、拉稀、壓床板、掛空擋、向后轉……這些營區特有的詞語,帶著營區特有的意思向讀者撲面而來,兵們并不覺得這些詞有什么新鮮,但對營區之外的人來說,它們都是軍人專利。作者說得好:“兵味,不是我故意選擇的,是兵們濃重的兵味浸染了我。”北喬以樸實流暢的語言說出了兵們的真心話,真正走進了兵們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