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納轎車在他的把玩下,像一個溫順的小女人,輕盈地行駛在山道上。行止優雅而得體。這車是單位年前剛配給他的。把玩!他喜歡這個字眼,準確地描述出了享受它的美妙感受。他想。車真是個好東西,如果沒車,能這么一大早跑七八十公里地趕到北郊的開明寺上成頭炷香嗎。
他以前不信神拜佛,改變他的是那年的秋天利用出差的機會上了一趟峨眉山。
那天在峨眉山道迎面走來一位老者。面目清癯。及胸的一掛白須干凈而脫俗。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老者突然雙手合十微垂雙目,在他面前駐足不前。道。施主,看來你我是有緣人。
他突然心血來潮,想和這個半凡半仙似的人物會一會,便隨老者來到一僻靜處。松樹下有一塊奇大的山石,他與老者就在這塊山石上相顧盤腿而坐。那老者滿目和善,自顧談了許多佛理禪道。末了,送了四句偈語給他:“月照天書命中靜,只待春來展開飛。靈玉為驅云霧散,此時當有好施為!”意思是說來年春暖花開之時便是他人生峰回路轉之日。
他并未上心,只道是路遇了樁解悶的趣事,過后便把它丟到了腦后。沒曾想隔年初春,他的人生軌跡卻出現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冰凍了似的仕途至此竟春風得意。看來峨眉山遇到的老者真不是凡人啊,他再不稱自己是無神論者了,成了一個虔誠的信徒,每逢佛事都會想方設法去參加,在捐香火的用度上更是從不吝嗇。
今天是大年初一,凌晨三點他就開始往北郊趕,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成了今年開明寺的第一位香客。
他早幾天就計劃好了,初一到開明寺趕上頭一炷香,然后再去趙總家拜年。給自己的頂頭上司拜年哪年都是少不得的,今年更有特別的意義。年前上級發文馬上要搞干部人事改革,動作可能很大。
雪越下越大,雪片像被放大了的塵埃,直往車窗玻璃上撲。雨刮器不停地掃也不濟事。他把著方向盤絲毫不敢大意。拐過一個彎道,猛見一道很強的光柱散射在夜空中。車很快接近了這道光柱。原來是一輛摩托車倒在路邊,雪地里還撲伏著一個人!他猛然一驚,下意識地提腳踩剎,只一閃念,腳下的力道又變了,迅速轉換成點剎。關鍵時刻的一閃念他救了自己一命。
車又滑行了一百來米才停了下來。他推開車門,僅穿了件羊絨衫的身子到了雪地里,如同熱炭扔進了水里。似乎聽得到噬噬的聲響。沒容多想,他縮起脖子沖到那人的身邊。天!一張血淋淋的臉幾乎讓人看不清那人的眉目。身子在雪地上痛苦地扭動著。眼前的慘狀。讓他一陣驚惶,趕緊跪下去試圖把那人抱起來。然而沒有成功,那人不僅個子大,加上大衣皮服包裹得圓圓實實的,哪里撼得動。不成,得把車倒過來,不然很難把他挪到車上。
車子緩緩地向后退著,周遭太靜了,滿地里泛著白森森的雪光。看不到有任何人活動的跡象。你這倒霉蛋。大雪天一大早你跑出來干什么呢!還開著這肉包鐵的家伙,真是不要命了!你倒霉我也跟著倒霉。對了,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啊!他心里咯噔一下。車停了下來。抖著手點了顆煙狠命地吸起來,不行,這閑事不能管了,大過年的就沾惹血光煞氣真是太犯忌諱了!要不報警吧,讓交警來處理。也不行,又沒有見證人,到時怎么說得清。不能趟這個混水了,再說時間也耗不起。說什么今天也得早點去給趙總拜年。他狠勁掐滅煙頭,把頭探出窗外,隱約看到那人蹭動著雙腿。一只手無助地抓撓著地上的積雪,另一只胳膊微微地向這邊抬了抬……他的心緊了緊。一咬牙松開手剎,桑塔納乖巧地載著他悄然向前滑去……
到趙總家拜年非常順利,他做得非常得體,包括每句話和每個面部表情。
隔天晚上,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回放的春節晚會,女兒不時地偎過來撒撒嬌,老婆在一旁看報,空調把闊大的客廳營造成一派春天的溫軟氣氛,
“嘖嘖……”老婆肯定又看到什么新聞了,她就是這毛病,看報看電視老喜歡評頭論足,“昨天一場大雪,北郊那邊有個人騎摩托車摔死了。主要原因是流血過多加上天冷。真可憐……”
他陷在沙發上的身體幾乎跳起來。怎么會!難道再沒別的人路過那里了么?他腦子里亂哄哄地,又浮現出那只雪地上晃動的胳膊,很絕望地向他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