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病了。
剛開始女人只是不怎么想吃飯,后來女人整日無精打采,滿滿的一碗飯,只動了幾筷子便難以下咽。女人開始慌起來。在山腳下鋤完地,便拖著鋤頭疲憊地爬到半山腰挖草藥。挖來的草藥,女人一連吃了好一陣子,身子骨依然不見好轉(zhuǎn)。
女人蹲在馬桶上,一低頭,便知道自己犯的是婦科病。女人開始一籌莫展。村里的王嬸見女人的身體愈見消瘦,一張臉蠟黃蠟黃的,便勸女人趕緊去省城的大醫(yī)院看看。女人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去。
一夜的嘔吐、輾轉(zhuǎn)反側(cè)之后,女人終于拿起了電話。男人說現(xiàn)在咋回,工地上正忙著,一天能掙好幾十塊錢呢!男人說完就掛了。
女人放下電話,想起結(jié)婚這二十多年來的事,心里一陣苦澀,卻沒哭。
深夜里,女人躺在床上,整個身子仿佛被擰緊的濕衣服直冒冷水。望著窗戶口禿枝上掛著的那一彎月亮?;秀崩?。女人感到自己的身子仿佛飄起來。
第二個電話打過去,電話線終于把男人牽回來了。
長途跋涉。住院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女人得了子宮內(nèi)膜癌,慶幸的是不是晚期。緊接著是做手術(shù)。做完手術(shù),女人才叫男人把情況告訴遠在千里之外打工的兒子。
兒子說叫媽接電話,男人把手機遞到女人手里,女人握著手機哽咽著喚了聲兒,卻沒哭。
末了,兒子對女人說,媽,你別想那么,多,一切會慢慢好起來的。
女人聽了兒子的話,心底忽然感到一陣溫暖。
男人的手機不時會唱起歌來?!澳銌栁覑勰阌卸嗌睿覑勰阌袔追?,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男人的手機鈴聲是《月亮代表我的心》。男人對女人說,是林兒發(fā)來的。女人一聽說是兒子發(fā)來的短信,縮在被子里的脖子便伸出來。男人一句一字念給女人聽。女人不識字,只上過小學一年級。男人的手機隔一會就會唱起歌來。男人想看了看病房里其他的病人,想把手機設(shè)置成無聲,女人不愿意,女人說她一聽到那首歌心底就高興,就知道兒子給她發(fā)短信來了。
“媽,你好好養(yǎng)病,別想錢的事。兒子現(xiàn)在長大了,能掙大錢了呢!”男人拿著手機念給女人聽。
男人念完短信,女人總還要抱著手機把短信看上一遍又一遍。男人見了笑著說,你又不識字,看也是白看。晚上男人趴在床沿睡著了,女人一聽到手機唱歌的聲音,便把男人推醒,叫男人給她念兒子發(fā)來的短信。
幾個月后,女人病好出院了。醫(yī)生吩咐說不能干重活,得好好在家養(yǎng)著。年底那天,家里要把養(yǎng)了一年的豬殺了,女人把嫁在隔壁鎮(zhèn)的妹妹叫過來幫忙料理家務。女人的妹妹來了,帶著剛上幼兒園的孩子胖胖。女人的妹妹在廚房忙著時,躺在床上的女人就帶著三歲的孩子在房間里玩。廚房里炒菜的聲音滋滋地響著,胖胖昂著頭、手指著課本上的幾行字說,姨媽,你能教我讀這幾行字么?在外房忙著的男人聽了笑著對胖胖說,你姨媽不識字呢,她怎么教你?女人意味深長地看了男人一眼,便拿起胖胖手中的書讀起來。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迸司彾亟讨峙?,一遍又一遍。男人聽了,一臉驚詫,臉頓時陰沉下來。男人想著女人生病時,外面那個跟他打得火熱的女人不時給他發(fā)來的那些親密的短信,趕緊走出門外。
女人怎么會識字呢?常年在外打工的男人迷惑不解。天暗下來時,望著村里一大群婦女往村尾的掃盲班跑,男人一下子明白了。
男人帶著疑問,忽然感到這個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女人是個很特別的女人。男人想著女人的點點滴滴,想著女人以往給自己熱水泡腳的情形,眼眶便濕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