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走的時候,正是映山紅盛開的時候。她歡天喜地的,一臉幸福,笑得像鮮艷的映山紅,臉頰飛蘊著粉色的兩瓣花朵。
那天晚上,我倆坐在山坡映山紅叢中,聊了好長時間,直到皎潔的月亮掛在中天。秀的臉上蕩漾著無比興奮的笑容。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說:映山紅花開的季節我會回來的。你也去吧,我們倆是個伴。
我笑了笑,搖搖頭。
說句心里話,我真的舍不得秀走,秀和我從小在大山里長大,一起上學,一起砍柴,一起玩石頭剪子布。形影不離。村里人說,你們倆像親姐妹似的。此時她要走了,我感到有些孤獨凄涼,便哽咽著哀求她:秀別走了,你走了,我怪難受的。
她笑了笑,似乎在思考著什么。說:我總不能蝸在這山溝里,窮一輩子呀!我要出去闖一闖,抗爭一下自己的命運,有了錢我就回來。
秀雖然生長在大山里,卻長得白白凈凈,細皮嫩肉,楊柳細腰,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炯炯有神,有著青山一樣的秀美和大山一樣的質樸。她喜歡穿一件紫粉色的上衣。她說,她喜歡映山紅的顏色。
那天來了一位中年男子,他說他是服裝廠的老板,到村里招女工的,到城里的服裝廠做工,一個月掙不少的錢呢。秀是坐拖拉機走的。我一直送她到村口,站在山坡上。見她漸行漸遠,紫粉色的衣服在春風中飄逸灑脫,像一只美麗的紫蝴蝶翩翩飛舞。
我做夢都想像秀一樣,展開翅膀像蝴蝶一樣飛翔,可是娘臥床不起。我走了,誰來照顧她呢?只好把那份夢想深埋心底。
秀總像個大姐姐似的護著我。記得念書時。有一次,我被一個男生欺負哭了,秀猛地拽下男生的飯盒順手揚了滿操場,那男生氣得嗷嗷叫,卻毫無辦法。餓了一頓肚皮。我很欽佩秀的膽量。打那以后,無論什么事,都向她請示,沒有了她,我好像沒了主心骨似的。
秀不僅長得漂亮,歌唱得也特別好,真像一只百靈鳥,學校每次文藝演出,她都是臺柱子,美麗的歌聲總能贏得雷鳴般的掌聲。很多男生追她,給她寫情書。她都不屑一顧,置之不理。秀有她自己的想法,有她不滅的幻想。
第二年映山紅花開的時候,秀突然回來了,是她爹把她領回來的。秀失去了昔日的笑顏和光澤,滿臉憔悴,目光呆滯,少言寡語。
我忙問她:秀,你這是怎么了?
她渾身顫動,抽泣著說。她被老板騙了,騙得很慘啊!老板將秀的貞操掠奪去了,答應給她一大筆錢。一處房子,還答應與她結婚。秀單純的心在這謊言中企盼著,等待著。然而。風云突變,老板的廠子倒閉了,老板夾著錢不知了去向。
秀每天坐在村口山坡上,望著漫山遍野的映山紅,癡呆地嘆息著,淚水順著臉龐流淌。
秀總也想不明白,便喃喃地說:怎么會這樣呢?
我含著眼淚勸慰她,還是留在山里吧,這里的人純樸厚道,山村里安謐、平和。沒有人會欺負你的。秀默默無聲,只是叭嗒叭嗒地落著眼淚。
忽一日,秀接到一封女友的信,秀又恢復了往日的歡樂活潑。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哼著歌曲,臉上露出映山紅似的笑靨。秀說她還是要走,要去很遠的地方,和那些打工的姐妹一起去韓國的工廠當印染工。聽說那邊能掙好多錢,一年下來就能掙座別墅。秀說,干兩年攢足了錢就回來,然后買處房子,找個愛她的男人。生兒育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臨走前,我倆專程跑到縣城照了一張合影,胸前插了一束映山紅。秀甜蜜地笑著說,我在那邊想你的時候,就看看照片和映山紅。
秀坐著拖拉機走的,我站在村口的山坡上送的她。那天,陽光溫暖地灑在怒放的映山紅花朵上,襯托著一層金光閃閃的光彩,泛著怡然的色澤。秀還是穿著那件紫粉色的衣服,飄飄悠悠地去了。我落下傷心的淚水,默默地為她祈禱。
一日,村里突然來了兩個警察,說是讓秀的爹去城里認人。那天我陪秀的爹去的。秀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太平間,臉上充滿著恐懼和憤怒,長長的秀發凌亂地披散著,那件紫粉色衣服在寒風中微微地顫抖著,衣袋里裝著那張合影,被海水侵蝕得面目全非。我撲到秀的身上痛哭失聲。聲嘶力竭地呼喚著:秀,你這是怎么了……
警察說,秀上當受騙了,被海上蛇頭騙去偷渡韓國,小船行駛海中,突然遇到狂風大浪,船被打翻,淹死在海里。
秀的墳墓座落在村口的山坡上,我在秀的墳上燒了那張照片,又插滿了映山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