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格倫舞蹈網球,歌唱網球,歡笑網球,但從沒人說她“打網球”。她是唯一的,沒有其他球手像她一樣。喝干杯中的白蘭地,朗格倫邁入球場,姿態如同優雅的芭蕾舞者,她說,“擊球瞬間,我要將高貴擲向風中。”

穿著露著小腿的無袖裙子,綁著五彩繽紛的頭巾,戴著金光閃閃的手鐲,抹上口紅化上妝,“女神”登場。她撅著嘴,失望寫在臉上,當著上千觀眾面前失聲大哭,在盤間休息時來幾口白蘭地。
1919年溫網女單決賽,被稱為“裸腿之戰”,朗格倫的大膽穿著震驚世界,而她打球的樣子更是讓人驚嘆。從這次溫網開始,法國女神吹響了王朝的號角。
決賽場上,蘇珊的對面是七次溫網冠軍錢伯斯(Dorothea Lambert Chambers)。40歲的錢伯斯穿著高領的長袖襯衫,厚重的襯裙,裙角拖到地上,而20歲的法國女孩身著半袖的薄襯衣,輕便而時髦的百褶裙,雪白的雙臂和腳踝露在外邊。英國人還發現另一個奇聞,這個法國女人在盤間休息時經常來口白蘭地。比賽本身同樣刺激。決勝盤,錢伯斯握有2個賽點,但她的對手卻用無與倫比的天才化解險情。
朗格倫有著芭蕾舞者的柔軟身段和優雅姿態,攝影師們最愛捕捉她穿著白色絲質長裙跳起擊球的模樣。正像一家媒體所說,“她用一種最簡單的方式擊球,但這種方式令所有大陸都屏住呼吸,時間仿佛靜止在那個美妙瞬間。”
從前,女子網球比賽無人問津,當朗格倫加入其中,比賽變得一票難求,她成了網球運動的頭牌明星。就連與他同時代的比爾#12539;蒂爾登,最具魅力又極端自負的男子球手,也承認,朗格倫是唯一一個比自己還有號召力的選手。
冠軍=四年
1899年5月24日,在距離巴黎70公里的小鎮貢比涅,夏爾#12539;朗格倫和阿娜伊#12539;朗格倫的女兒蘇珊降生。蘇珊自幼多病,爸爸希望運動能讓女兒健康起來,他選擇了網球。

1910年6月的一天,爸爸把一把網球拍送到蘇珊手上,拍子很便宜,是在一家玩具商店買的,他覺得女兒不過是玩玩而已。但小姑娘立刻愛上了網球,并展現出不一般的天賦,很快,夏爾又買了一把更貴的球拍。那年秋天,蘇珊加入了著名的尼斯網球俱樂部,她也成了俱樂部歷史上首位少年會員。
因為周圍也沒幾個專業教練,爸爸決定親自出馬,把蘇珊培養成冠軍。他放棄父親傳下來的生意,一心投入教練工作。夏爾發現那時的女子比賽節奏緩慢,選手的首要目的是讓球過去,他覺得這實在不適合自己精力充沛,熱情似火的女兒。通過觀察更具進攻性的男子比賽,他決定要讓蘇珊的打法更加“男子化”。嚴格說起來,夏爾可算是未來女子網壇革命之父。
每天,訓練會持續幾個小時,夏爾把一塊手帕放在場地上,并不斷移動手帕,而女兒的任務是以手帕為目標擊球,他要求女兒不停地擊打同一落點,直到十有八九落到手帕上。日后,朗格倫參加比賽,球就像裝了雷達一般落到對方場地,如果球掛在網袋或者飛出界外,她會自責太不應該。
他還用跳繩、短跑和游泳來訓練女兒的體能,找來男選手和女兒練習。夏爾的理念是,擁有男人般的力量和速度,但保持女性的優雅。1914年,拿起球拍僅僅四年后,朗格倫就打進法國冠軍賽決賽,先贏一盤卻輸給了衛冕冠軍,接著她贏得世界硬地冠軍賽(法網前身),舉起獎杯時剛滿15歲。年末,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朗格倫征服世界的夢想暫時擱淺。
天鵝舞步
一戰后,朗格倫成法國的民族偶像,是國家榮耀復蘇的象征,她是那個時代最耀眼的明星。在溫布爾登,從1919到1925年,朗格倫共收獲6個單打冠軍,只有1924年止步半決賽,此外她還奪得6個女雙和3個混雙桂冠。在法網賽場,朗格倫同樣所向無敵,單打七次參賽六次奪冠。1920年比利時安特衛普夏季奧運會,她一人獨得女單,混雙金牌和女雙銅牌。當1925年首次實行世界排名,她連續兩年排名第一。
從審美角度看,朗格倫絕對稱不上美女,異乎常人的長鼻子,一笑起來,過大的不整齊的牙齒便露了出來。蘇珊的好友懷特曼說,“她是個相貌平平的女子,你再想象不出比這還普通的臉。”比爾#12539;蒂爾登總結道,“老天知道,沒人會說她漂亮。”但朗格倫仍被大家奉為“女神”,因為她無敵的技術,輕盈的身體,因為她是領導女子網球革命的先鋒。
1921年,“法國四劍客”之一拉考斯特第一次觀看朗格倫的比賽,開始,他有些失望,朗格倫似乎比傳說中差了不少,但慢慢地他發現,在朗格倫簡潔無比的擊球背后,是不可思議的身體協調性和非凡的天賦。她全速奔跑,出現在場地每個角落,她如芭蕾舞般跳躍、伸展,而飛翔則是她的另一項絕活。
朗格倫全身離地,幾乎是飛了起來,在空中,她夠到球,拍子劃過不可思議的弧線,球帶著旋轉砸向對面。第一次飛翔也許可以理解為偶然,因為運氣好才擊出完美回球,但當她第二次,第三次,在不同的比賽中飛翔起來,你只能贊嘆她的驚人彈跳和球感,她就是能恰到好處地起跳,找到球并回到死角。

上世紀30年代,巴尼#12539;奧斯汀是第一個穿短褲比賽的男子球手,但時間再往前10幾年,一位法國女子以露著手臂和小腿的形象徹底震驚世界。1919年溫網,法國人的大膽嚇壞了英國人和全世界。穿著露著小腿的無袖裙子,綁著五彩繽紛的頭巾,戴著金光閃閃的手鐲,抹上口紅化上妝,“女神”登場。她撅著嘴,失望寫在臉上,當著上千觀眾面前失聲大哭,在盤間休息時來幾口白蘭地。
有人說她駭人聽聞,不成體統,但她只是走在時代前沿,甚至超越了自己的時代。朗格倫引領著體育界的流行,媒體和球迷們對她的追逐可與今日的“莎拉波娃風暴”媲美。莎娃的翩翩白裙讓人聯想到天鵝,而第一個穿上清涼百褶裙并能飛翔的蘇珊跳出的絕對是更美妙的天鵝舞步。
世紀之戰
12個大滿貫單打冠軍,31個大滿貫冠軍,一屆奧運會兩金一銅,對于朗格倫,一生中有著太多精彩的瞬間,但有一場比賽意義非凡。1926年2月16日,戛納卡爾頓俱樂部,朗格倫和海倫#12539;威爾斯相遇,新老王后的唯一交鋒,日后這場比賽被成為“世紀之戰”。
蘇珊#12539;朗格倫用顫抖的右手舉起琥珀色的酒杯,讓嘴唇接觸到白蘭地的滋味。只有一個瘋女人才會在這種時候喝酒,一個瘋女人,或者一個法國女人。歐洲各國的國王政要,裁判和司線,四千位歐洲最富有的先生和最聰明的女士,看著她慢慢吞下冰冷的液體。9口、10口、11口……杯子空了。朗格倫拿起球拍,重新迎戰對面那個裹著棉質長裙的美國女孩。
第二盤第三局剛剛結束,威爾斯3-0領先,而第一盤朗格倫以6-3取勝。蘇珊的細胞受到白蘭地的滋潤后,鷹一般的臉泛著紫色,血管里似乎重新充滿勇氣。人們又看到她的裙角上下飛揚,看到她在空中跳起,朗格倫連續拿下3局。比賽一路焦灼,基本每一局都要打到數次平分,來到第10局,威爾斯5-4領先,小分上40-15占優,她只需要一分。

朗格倫的回球似乎落在了界外,威爾斯以為已經贏了這一盤,準備交換場地,但司線托利讓她回來,“界內”。觀眾席上沸騰了,“出界,出界”,他們清楚看到球已經出去一碼。也許球是出去了,也許這一球阻止了威爾斯贏得一場最重要的比賽,但結果是朗格倫實現逆轉,以8-6拿下此盤。
一場從1923年以來就被大眾萬分期盼的比賽結束了。朗格倫告訴一個記者,“海倫比我想象得更加聰明。”威爾斯說,“蘇珊和我想象得一樣優秀。”而《倫敦晚報》說,“世界可以像從前一樣運轉了。”
然而,朗格倫的世界完全不同了。
寒冷的盛夏
贏得了“世紀大戰”,朗格倫似乎離自己的第七個溫網女單冠軍銀盤不遠了,但這個“七”卻成了永遠的遺憾。
小時候,父母對朗格倫很嚴格,當蘇珊表現優異,他們給她愛和獎勵,當女兒打得糟糕,他們罵她,詛咒她,在公共場合讓她難堪。盡管朗格倫表面上對勝利充滿信心,內心卻缺乏自信并極度害怕失敗。每次被父母壓得快窒息,她唯一的逃離辦法就是生病。當她長大,生病成了朗格倫失意著離開球場的唯一原因。
1926年溫網第三輪,一直對朗格倫欣賞有加的瑪麗皇后親臨現場。賽前組委會改變了賽程,朗格倫表示自己不能在新的時間比賽,但官方宣稱并未收到朗格倫的通知。瑪麗皇后在皇家包廂里等了90分鐘,最后被告知比賽將延期。擇時再賽,朗格倫以兩個6-2輕取對手后退出了溫網,理由還是有病在身。
朗格倫在1921年美網遭遇了1919-1926年間僅有的一場失利。為了給戰后的祖國籌款,朗格倫來到紐約。經歷了暴風雨和延期的海上航程,蘇珊一路上都身體不適,而她在第二輪就要遭遇美國頭號選手瑪洛麗。輸掉首盤后,朗格倫開始劇烈咳嗽,眼淚都咳了出來,比賽根本難以繼續。當她走出球場,觀眾們噓聲四起,美國媒體指責如潮。后來,朗格倫被確診為百日咳。
1926年溫網后,朗格倫退出業余網壇。“過去十二年,我一直都是冠軍,我為網球贏得了幾百萬法郎,但得到的只有幾千塊的出場費。我已經27歲了,并不富有,我應該離開這個人們把我稱作天才的職業,尋找新出路,或是笑對貧困,繼續賺錢,但為誰賺呢?”她找到了新職業,到美國參加表演賽。還是因為健康原因,在職業網球場待了幾個月,朗格倫離開了賽場。
無休止的訓練和比賽耗盡了朗格倫的精神和體力。在20年代中期,處于生涯的頂峰時,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衰老30歲,眼睛的周圍是深深的黑眼圈,長期受到陽光暴曬,皮膚滿是皺紋甚至開裂。她發現只有涂上厚厚的粉底,化著濃妝才能掩蓋一些歲月的痕跡。
1938年7月4日,一個炎熱的巴黎夏日,蘇珊#12539;朗格倫因惡性貧血逝世,剛過39歲生日不久。而兩天前,比她年輕6歲的威爾斯在溫網女單決賽中擊敗雅克布斯,贏得第八個也是最后一個溫網冠軍。
每次被父母壓得快窒息,她唯一的逃離辦法就是生病。當她長大,生病成了朗格倫失意著離開球場的唯一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