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一口咬到那黏黏糊糊,又細爽可口的蛋黃時,不禁淚濕雙眼。抬頭看到外婆那滿布皺紋的臉,她正帶著微微的笑容看著我,見我眼中的淚花,趕忙問:“怎么啦?蛋不好吃嗎?不好吃就別吃啦,等雞生了新鮮的蛋,我再……”
“不是!”我打斷外婆的話,趕緊說,“很好吃啊!我只是好久沒吃過這么好吃的蛋了,有點忍不住……”
“你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外婆心疼地說,“你看你都瘦了那么多!你慢慢吃,我去摘點菜回來。”
外婆轉身的那一剎那,我分明看到她撩起圍腰在眼角擦了擦。
四年了!外婆一個人在家過了四年!
外婆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當外婆最后生下一個兒子,也就是我舅舅的時候,由于計劃生育搞得嚴,交不起罰款,被迫送了人。大女兒也就是我媽就只好把爸爸招了上門。我的另外兩個姨娘都已出嫁他鄉。現在外公已過世好幾年,我的爸媽都在廣東打工,好多年都沒回家,兩個姨媽也都定居廣東,也很少回去,就剩外婆孤苦伶仃一個人守護在那個所謂的家了!
看著碗中的荷包蛋,我感覺很熟悉,但又很陌生。四年前是非常熟悉的,而期間這四年卻是沒印象的。這四年,食宿都是在工廠里面,從沒見過荷包蛋,更別說是吃了。有時候去外面的小食店里吃飯,也未曾聽說過有荷包蛋。廠里放長假的時候,我會去姨媽那里玩,但也沒能吃上荷包蛋,可能是他們覺得這種食物過時了吧。
我一口吸干了那薄薄的蛋清里裹著的鮮嫩細滑的蛋黃,才真正感覺已經到家了。這種荷包蛋是外婆專門為我煮的,因為以前在家里就只有我一個人喜歡這種吃法,其他人都喜歡吃那種把蛋黃煮硬了的,我卻喜歡吃嫩一點的,覺得有一種很天然的味道,所以一家人煮荷包蛋總是我最先吃。當水燒開了,把雞蛋打進去,只要讓蛋清稍稍把蛋黃裹緊,舀進碗里又不會破裂了,我便會迫不及待地舀進碗里吃。沒想到四年過去了,外婆依然記得我這個特殊嗜好!我不能不為之動容。
我不知道外婆是怎樣一個人熬過這四年的。
晚飯的時候,我和外婆什么話也沒說,直到一頓飯吃完。我的碗吃得干干凈凈,沒有剩下一粒飯。的確很好吃!這讓我想起小時候,每次吃飯總是或多或少要剩點飯在碗里。有一次吃過飯,外婆收拾碗筷去廚房。我忘了當時為了什么去找外婆,進了廚房,剛走到門口,就發現外婆正把我碗里的剩飯吃干凈!我當時仿佛被電擊,默默退了回來。此后我就沒再剩過飯。
幫外婆收拾了碗筷,我說我要去看看外公。外婆叫我明天去,太晚了。我說沒關系。我香紙都沒帶就來到外公的墳前。墳上沒有一根雜草,想必是外婆怕外公寂寞經常來陪他的緣故吧。我點燃了三支家鄉的“龍鳳呈祥”牌香煙,放到外公墳前。“外公,你慢慢抽,我陪你,不要再管他什么身體不身體的!”說完,我也點上了一支。記得在外公被查出得了肝癌的時候,醫生說不能喝酒,不能抽煙了。外公便狠心買了一包五塊錢的煙,平時抽的都是幾毛一包的。但是那包煙外公卻沒抽,只是在想抽的時候拿出來聞聞。直到外公離去,那包煙還一支不少。
轉眼半個月了,我的假期也快到了,又得準備踏上那永無盡頭的打工路了。
夜里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睡。這一走,又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回一趟家了。外婆又得朝天空,朝南方望多少個日月?多少個春秋?才能盼回一位親人?廚房的柴火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才起了床。外婆正在燒水,灶上放了兩個雞蛋,想必是要煮荷包蛋了,我轉身又拿了兩個雞蛋過來。外婆露出一臉的歉意,以為我嫌雞蛋太少了。當我給外婆舀了兩個,外婆顫抖地接過了碗,仿佛喃喃自語地說:“這幾年,還從沒人給我煮過荷包蛋了。”
我慢慢吃完了荷包蛋,外婆便從里屋拖了滿滿一袋東西出來。我趕緊起身幫忙,當我走近,卻呆愣了——是鞋底,已經納好的鞋底,滿滿一袋全是鞋底!外婆見我呆住了,便說:“我老了,在家又做不了什么事,就納納鞋底。也不知道你們穿多大的,就每種碼數都納了點。你這次也帶不了多少,就挑好一點的出來帶出去。給你爸媽,還有兩個姨媽……”
我點頭回應著,淚卻不自覺地滑到了臉頰。
我啟程了,帶著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