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為青菜的叫法是泛指,后來讀閑書才知道,青菜就是青菜,屬白菜類。
白菜為十字花科蕓薹屬植物,下分大白菜和小白菜兩個亞種。大白菜又有散葉、半結球、花心和結球四個變種:小白菜又有普通小白菜、烏塌菜和菜薹三個變種。各個變種還可分。
我國地大物博,南北之間差異大矣,就是一個地區(qū)之間。也有許多區(qū)別。
烏塌菜,各地叫法不一,《清稗類鈔》、《植物名實考》、《隨園食單》等書都有記載。烏塌菜塌地而生,形如蓮座,葉色墨綠油亮,葉柄扁闊而自,形似瓢,又名瓢兒菜。瓢兒菜葉質柔軟多汁、肥厚、纖維少,一般種于晚秋,從12月起供應到次年3月。特別是經過霜雪后的瓢兒菜,更是鮮甜香美。瓢兒菜特別適于鮮用,放點豬油,炒來吃最佳。
一般綠葉菜,到抽薹時便已老韌不中吃,但萵筍和菜薹卻例外,專供吃薹。
菜薹是極獨特的佳蔬。宋代文學家范成大《田園雜興》之一詠到:“桑下春蔬綠滿畦,菘心青嫩芥薹肥。溪頭選擇店頭賣,日暮裹鹽沽酒歸。”楊萬里也有詩曰:“薹菘正自有風味,杯盤底用專腴豐。”清人徐鵠有《漢口竹枝詞》贊菜薹:“不須考究食單方,冬日人家食品良。米酒歸元宵夜好,鳊魚肥美菜薹香。”“菘”即白菜。《清稗類鈔》曰:“菘性凌冬不凋,四時常見,有松之操,故日菘。”
當知青時,菜薹和瓢兒菜我都種過,極好種,施肥就行,因是冬季,沒什么蟲害。產量也高。
菜薹有的地方叫“棒棒菜”,極形象,菜薹去葉后就是粗細不一、長短不等的“棒棒”。
菜薹剝皮,滾刀切成塊,煮湯吃極鮮,僅放點葷油即可,配搭臘肉煮最佳。菜薹切成條,可配燒肚條等。但還是清炒或清煮湯最鮮美。
我的家鄉(xiāng)湖北有種青菜俗名香爐菜,因其葉柄團成香爐狀而得名,一棵可達三五公斤重。青菜切段煮了蘸來吃,微苦、清香、極爽口。
記得兒時,驚蟄一過,青菜就慢慢上市了,母親就成挑買回家,一棵剖成四塊,放在春陽下曬,或用竹篾穿了掛在屋檐下晾。兩三周后,母親就將其取下,裝在水桶里挑到沱江邊去洗,我也跟了去。我家在沱江邊的小鎮(zhèn)上。
清明剛過。江水仍很涼。春陽曬在身上倒也暖烘烘的。我也學著母親樣,脫了鞋,挽起褲腿,赤足泡在江水里。一會兒,雙腳就凍得通紅,我就嚷嚷著從河水里爬上來,找根葦稈去逗河邊的蝌蚪,或去沙巖縫里捉螃蟹。“三月三,螃蟹爬高山。”這時的螃蟹已經從河里爬上岸來了。
有帆船從上游下來,水手們輕巧地劃著槳,唱起船夫號子:“春日里來喲菜花香,妹穿新衣嘛去趕場郎問妹去喲買啥子,妹說買線嘛繡鴛鴦。”有唱有和,壓著尾音,極舒緩平和,唱的聽的心里都柔柔的。
一大挑干青菜堆在河邊淺水里泡著,母親赤足站在冰涼的江水里。彎著腰,一棵一棵、一葉一葉細細地洗。青菜葉柄有許多凸凹的深溝淺縫,清洗起來頗麻煩,母親又極愛干凈。累了,母親就直直腰,反手捶捶腰背。我看見了,就又回到母親身邊幫著洗幾棵,母親就看著我笑,說還是兒曉得疼娘。我高興母親也高興。其實。我只不過是鬧著玩,我洗過的青菜母親總要重新洗過。
日當午,母親才挑著洗凈了的干青菜回家,取下門板或鋪上竹席,將洗凈的干青菜攤在上面晾干,然后才裝入泡菜壇里。干青菜一層一層壓緊,放一層青菜撒一層鹽、花椒,再放一層青菜再撒一層鹽、花椒。泡青菜時,母親很虔誠。先要剪去手指甲,用皂角洗手;再用鹽巴搓洗手。然后在熱水里清洗;最后用涼水沖洗,才甩干毛巾擦干。裝泡菜壇時,小孩不準在旁邊說話,尤其不能說不吉祥的話。似乎有些神秘,現(xiàn)在想來其實是有道理的,就是講衛(wèi)生。小孩在旁邊說話,是恐唾沫星兒濺進青菜里。
母親泡的青菜,從葉到柄都是黃燦燦的,香味撲鼻,香飄十戶。第一次開壇,母親總要盛一碗給左鄰右舍品嘗,引來嘖噴贊嘆,母親就高興。
對從前的窮家小戶來說,泡酸菜要吃一年。平日早晚佐飯。夏秋煮酸菜胡豆瓣兒湯。冬天做酸菜魚。菜枯時,碎酸菜炒海椒極佐飯;荒月時,將泡酸菜剁碎了拌在粗糧里熬成酸菜糊,又是一種滋味。
母親還會制作一種干酸菜,就是只用青菜的“香爐”部分,加鹽拌料裝罐壓實,罐口塞緊稻草繩,再弓上硬竹片,然后將罐倒扣在水盆里,熟后撕成塊兒拌上辣椒面、花椒面、味精,勝過涪陵榨菜。只是費工費料,每年只能做一小罐,權當給我們當零食。
青菜老了會沖薹,開花結籽可榨油,但等不到這一步,人們就會將青菜的薹割下來。將手指般粗細的青菜薹洗凈斬成寸段,焯下水,八成生,不能太熟,盛在海碗里,上面蓋上新鮮的青菜葉,再在上面扣一只碗。捂嚴實。兩三個小時后揭開,拌上鹽、醋就成了沖菜。挾一筷子咽下,一股辣味直沖腦門、鼻孔,眼淚嘩地一下就下來了,所以叫沖菜。待十把秒鐘緩過氣后,又頓覺神清氣爽,渾身通泰。
沖菜不同于芥末也不同于辣椒。芥末是調料,大多是拌在涼菜里,吃后沒那種通泰感。辣椒辣口辣胃辣腸,沖菜只沖腦門。至今我也弄不懂沖菜成菜的機理,想想我國的烹飪,也真有些玄妙。
這個季節(jié),如果你看見一壯漢手拿鍋盔,邊走邊嚼邊流淚卻滿臉舒坦,他吃的一定是鍋盔夾沖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