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蟲之旅（組詩）

不去蓬萊

如果我的衣袖不被一陣風吹起，長長的

一甩三千里，就不去蓬萊

如果沒有一朵云，潔白的云，沒有

染上塵的云，來接我

就不去蓬萊

如果我感到十分疲憊，厭倦了生活

也不能去蓬萊

我的蓬萊不在海邊，不是人工修筑而成

它是看不到的，它在海的深處，你的想象之外

它的仙樹奇葩，你無法描述

它有鳥的翅膀上，曾在我的窗外掠過

蓬萊被云卷起，托著，哪一天下雨

我會看到它的影子，支離破碎的

間隙，是那么完整又完美

它的驚鴻一瞥，令我在一闋舊詞里

垂首，在芭蕉的葉子下一站千載

如果無法用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之前的

月華來清洗我的衣衫，清洗

我發澀的眼睛，我就不去蓬萊

螢火蟲

一路追隨我到河南的是遍地燈火和

白晝里看不到的星星

一路追隨我到夜晚的是這三只小燈籠

三只，或者五只

在一條無名小河的邊上，在

河南腹地的某一個村莊的蒿草叢中

我，一個被豪華大巴車從城市運到中秋的人

撿起了牛郎擔子里的兩個嬰兒

在牌坊下穿過

現在，我可以若一朵云般穿過

可以若一只蜂蝶穿過，仰起頭來看看

看看那些貞潔的石頭和至臟的漢字

現在我把風景從山上帶了來

一路咀嚼著雨滴，細細的，柔柔的

一件衣衫，是綠草做的

……我在這時、在這里給你打電話、發短信

你不要驚奇我的用語，我的愛

到三峽去

應該在一千多年前去，與李白，或者杜甫一起

從白帝城乘舟，從巴峽穿巫峽

他們看到了什么，我盡量不遺漏，也試著

寫進詩里，詩句奔流直下，落差三千米

也可以隨年輕的蘇軾一同出三峽

他的萬丈豪情與那些絕壁何其相似

我或許會寫出瞿塘瀲滟堆一般的詩句？

那時是北宋，青花一般的詞美麗而易碎

或者與徐霞客一起去，那是四五百年前吧

穿著青布衫，若一粒星子

從天際來，到了最險峻的地方

他的雙手一伸，已是十座人間的峻嶺

我只需攀上其中一座，俯瞰滄海與桑田

至少也應在二十年前去，那時的巫山神女

比現在要高一百多米

我會試著在早晨做一朵云，在傍晚做一滴雨

如果有一個人趴在我的肩頭

我會試著將西邊的夔門就此關閉

不讓洶涌的水看見，不讓峭壁因我們而抖動

現在的我像三峽大壩一般凝立不動

把激情沉淀，把洶涌截斷

如果非要去，我要備一匹馬、兩雙草鞋

外加數襲青衫，當然更要有一葉扁舟

還要開鑿一條長長的棧道，不是在峭壁之上

絕對不是！

海慧寺

這是一座修繕中的寺院，一些黑臉膛的人

將一根根的木頭運了進去

然后肯定是劈開，鋸成各種形狀

而今天我進去，好似一枚超現實的楔子

不知會給插于哪個位置

其實我與佛無關，與世尊拈花

無關。我看到一位尼姑在樹陰下

匆匆走過，消失在北宋

這時我不應該再移動，而應該

扯下一句兩句靈動的漱玉詞

為它，這六百多年的寺院補一下衣裳

不去顧及她是否會回眸

不去顧及她將載不動的愁，輕輕地

卸在了我的面前，像剛剛運進來的木頭

一根一根，去劈開

不去顧及，我混跡于這些木頭中

迎著那些黑臉膛的人那些雪亮的斧刃

到草原上放羊

五十歲以后，我需要到隱居

更需要到草原上放羊

我的臉要曬得黑黑

我的頭發要留得很長

我的鞭子與眾不同，是用回憶纏成

鞭梢是我的初戀滋味

讓你說不出是疼痛還是甜蜜

現在我需要認識白云，每天從我的窗外

走過，一朵接一朵

我挑選出最溫柔的最可愛的那些

現在提前將它們趕到我的草原

我的草原啊，一望無垠

那里春天青草茂盛，夏季野花搖曳

那里的秋日我的羊群將成為

最壯觀最偉大的一支隊伍

是世上惟一一支戰無不勝的勁旅

用它們的溫馴，用它們的弱小與和善

那里的冬天大雪覆蓋

讓你誤認作我的羊群在靜靜地睡眠

現在我要作好一切準備

我需要像牧人那樣過最簡樸的生活

讓曠野的風吹走我曾經的擁有

是的，我只需要一根鞭子

這鞭子也不要它甩響

它將會與我一樣在草原上

在看不清是白云還是羊的時候

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