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夢弼
六月里,天氣漸漸熱起來,我們買了一臺空調。
安裝空調那天有點熱,兩個師傅把空調搬上樓,背心處已有些洇濕。妻子趕緊跑下樓買了兩瓶綠茶,招呼了他們一聲,看他們正忙,就把茶放在茶幾上。
兩個師傅都過三十了,穿黃T恤的指指點點,穿黑襯衣的唯唯諾諾。一看便知,穿黃T恤的是技術師傅。扛空調上樓時,他背的是小巧輕便的掛機箱,黑襯衣背的是又大又重的室外機。聽口音,黃T恤是本地人,黑襯衣是外地的。
黃T恤擺弄了一陣子,走到茶幾邊,打開茶就喝。歇了一會兒,又去擺弄幾下,把該裝的都裝好了。黑襯衣在外打眼兒。安裝室外機。由于空間狹窄,他又厚又結實的身子很艱難地擰著縮著,生銹的防護網深深勒進他多肉的背部。不一會兒,他臉憋得通紅,有汗水順著額頭淌下來。
我趁他直起腰的工夫,把另一瓶綠茶送到他面前。他顯得很不好意思,猶豫了一會兒,憨憨地笑著說聲謝謝,接過來,放在陽臺的窗臺上。我忽然覺得似乎在哪兒見過他。這時,他放在窗臺上一個極舊的電話響了,他接通,笑了:“馬上就可以回來。你先給他洗一洗嘛。”
空調裝好后進行調試,沒什么問題,我簽了用戶意見送他們走。他們走到門口,我忽然看見陽臺上那瓶綠茶,不知是他忘了還是不好意思拿,就趕緊拿過來遞給他。他口里囁嚅著,黃T恤說:“爽快點,拿著。”他就接了,很感激的樣子。一出門,黃T恤一仰脖子,手里那瓶綠茶空了。順手就丟在樓道里。一次性鞋套也扯下來扔在地上。黑襯衣還在回頭說:“有問題你再打卡上那個電話,我們馬上就會有人來……”走到樓道里,他彎下腰把瓶子、鞋套撿起來,放進大工具包里。
后來。我發現他下樓后也脫下鞋套,并把包里的鞋套也拿出來,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里。黃T恤發動摩托的當兒,他從包里拿出一個大塑料瓶子仰頭喝起來,喝了好半天。好像渴極了。之后,他們坐一輛摩托走了。
晚飯后,我和太太出去散步。在條小巷口又看見了“黑襯衣”,他好像剛剛下班回來。我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沒錯,是他。他在巷子口擺了個小攤兒,每天下班后就收些修自行車的活兒。我曾經來修過一次自行車,他車修得非常利索。人也客氣規矩,不亂收錢。不遠處是他們租住的小屋,看起來很簡陋。他們夫妻倆帶著一個瞎子媽媽,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兒,從外地過來打工,記得我曾經問起過。
他的妻子是個黑瘦的年輕女人,衣著樸素,正把一塊濕毛巾遞到他手里,眼里笑意盈盈。一個老婆婆和一個小孩兒坐在門前的舊椅子上。孩子手里端著一個搪瓷杯,婆婆手里拿著半瓶綠茶。小孩兒很小心地喝了一口,笑瞇瞇地望著婆婆說:“奶奶,奶奶。好喝,好喝。”很有趣的外地方言,嫩嫩的。脆生生。婆婆沒做聲,直直望著前方,臉上卻爬滿花一樣的笑紋,喝一小口,發出很長很輕的呼氣聲,仿佛那茶香正緩緩流過咽喉,滲入心底
地上放著一個大號橙汁瓶,里面裝著半瓶白水。他還是穿那件黑襯衣,背上幾條褐色的銹跡還在。他囫圇著吃下一個餅,然后就右手握著一把滿是油污的螺絲刀,左手拿著一柄巨大的扳手,自豪地笑著。很滿意地望一眼那婆婆和孩子,在昏暗的路燈下埋頭修理起自行車來……
我趕緊催太太加快腳步,生怕他看見我會尷尬,生怕破壞了他們艱難、微小而又踏實的幸福。
(摘自荊楚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