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的備忘錄

葉延濱

最值錢的手是對手問的握手，所謂“歷史性握手”多是握住了競爭對手的手。同志的手天天握，親人的手一輩子握，而因為曾是對手，互相爭斗，所以握手就特別值錢，只有請攝影師勞神，記下這歷史性的一刻。畢竟，含金量越高的手，越要謹慎地握。

最早拉住自己手的是母親的手，當然也可能是父親。母親拉住兒子的手，就把一個嬰兒拉扯成一個男子漢。可自他意識到他已經(jīng)是男子漢了。下意識的動作就是躲開母親的手。再往后。男子漢臉紅而又激動不已，那是因為他握住了另一個女人的手。然而天下女子。又都是因為握住男人這善變的手，而變成了另一個母親。人世間的輪回。即是如此。

最不愿被人拉住的手是小偷的手。小偷與手之間的稱呼如影相隨，因為他們還有個名字叫“扒手”，手是小偷謀生的手段和工具。我見識過小偷苦練基本功。盛上半盆子開水，開水里有一塊已經(jīng)用過的香皂，香皂又薄又滑，他用兩根指頭，一次又一次地把它從滾燙的開水里夾起來。小偷的手也許比常人的手更靈巧更勤快，但這世界還是認定，小偷是不勞而獲的寄生蟲。

最有權威的手，印象最深有二：其一是樂團指揮的手，捏住根小棍，在空中比劃。幾十個樂手都老老實實按這手的指揮起落。吹錯一個音，那只手馬上就點到你；其二是馬路邊上開罰款單的手。開完了，往車窗上一貼，司機們就老老實實去交錢，不由分說，手下毫不留情面。權威是在規(guī)則下執(zhí)行的，違反了規(guī)則當然要受罰。

最膽大妄為的手是理發(fā)師的手。不管是愛打扮的小姑娘，還是威嚴十足的大人物，誰的腦袋都敢摸，并且腦袋還要聽手的話。如果說發(fā)型師是藝術家的話，那么就是有一雙“把頭發(fā)當做材料進行創(chuàng)作的手”，如同雕塑家把泥巴當材料塑出作品，大廚師把蘿卜當材料刻出花兒來。所以，不管你有多大能耐，這世上管著你的大有人在。

最沒有嫉妒心的手是在銀行里數(shù)錢的手。每天無數(shù)的錢在指尖翻動，手幾乎沒有感覺，惟一需要的是時時要把數(shù)字弄清楚，把手感有問題的假鈔挑出來。認真想一下，那些億萬富翁之手，一定沒有一個銀行小職員摸過的鈔票多。看來，真正擁有的并不一定捏在手上，捏在手上的并不一定真正能擁有。不僅金錢。愛情、榮譽這些人們追求的目標，都是如此。

最難有收獲的手是那些乞討的手。據(jù)說現(xiàn)在也有變化。個別地方出現(xiàn)了乞討專業(yè)戶，討回的錢蓋了高樓修了宅院。因此，以行騙為目的偽裝的乞討者，收獲了人們的同情心，并把這些同情心兌換成了財富。于是每一個面對乞丐的善良人，都在做一道難解的題：給錢吧，你是在鼓勵騙子：不給吧，你是在漠視痛苦。看來。我們的同情心在經(jīng)受考驗。給還是不給，這是個問題。

最委屈的手是鋼琴家的手。一場演出，十根手指發(fā)瘋地在琴鍵上跳舞，演出成功了，轟動了，可登在報紙上的不是這雙手，而是那張臉以及臉上從來不動的鼻子和緊閉著的嘴。也許就是這樣，干活的不叫好。湊熱鬧的都是什么也不干的。

(摘自《檢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