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現實 理想

歷史的書頁翻到21世紀，改革開放不斷推向縱深，國家經濟與整體實力飛速增長，社會結構進入新的分化與磨合，生活方式由單一走向多元，中國全面而主動地融入世界的步伐加快了。在經濟全球化、媒介技術化、文化資本化、觀念消費化的世界趨勢中，中國的文藝事業進入前所未有的繁榮與活躍：為了適應、滿足、刺激和提升整個社會的審美需求，而進行大膽探索與革新，不斷創造出令人矚目的新氣象。當然，文藝事業在生產新的現象與成就的同時，也在生產無可回避、甚至非常嚴峻的諸多問題。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最近幾年，在中國文藝學的學科建設和文藝理論研究中，“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這一重要課題，逐漸引起人們的再度重視，越來越多的學者積極投身于這一課題的思考與討論，相繼發表不少新的研究成果。但是，近期的各種討論，主要集中于“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戰略意義、思想前提、邏輯起點、價值定位、體系構想等方面，還沒有真正落到實踐的層面，尤其沒有落到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分析、解決當前中國文藝事業的發展現狀以及所存在的矛盾和問題。從這一點講，目前的研究只是剛剛拉開新一輪“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序幕，基本上屬于懸浮于天空中的“空中研究”。接下來的重要工作，應當把“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推進為務實的、及物的“地面研究”——運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依據當前我國社會建設與人的發展需要，積極調整、科學引導文藝事業的全面發展。要把“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從“空中研究”推進為“地面研究”，首先需要人們從認識與方法的層面，認真思考、并科學處理以下主要問題：

一、“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命題性質

轉變、推進、深化當前“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研究的關鍵，是科學認識“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這一命題的性質?！榜R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這一命題的基本意思，就是運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科學解決中國文藝事業在發展中所遇到的問題。因而，它是一個典型的實踐性命題，具有鮮明的實踐性品質。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在中國的傳播、研究與生根的百年歷史，不僅決定了這一命題的基本意思，而且塑造出它的實踐性品質。在此基礎上，應該從以下兩個方面來整體把握這一命題：首先，它永遠是一個開放的、持續的文化實踐工程；其次，它具有歷史、現實、理想三維同構的語境性特點。

“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是具有豐富包容性的命題，就從事中國文藝學建設和文藝理論研究的學者而言，可以根據自己的研究領域、學術擅長、關注視點等而做出具體的理解，但這一命題的基本意思_運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科學解決中國文藝事業發展中所遇到的問題——是不能動搖的，是必須一致的。依據有二：第一，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在中國傳播、研究與生根的百年歷史，其實就是中國接受、吸收、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并以之指導文藝發展、解決文藝問題的百年歷史。世界上任何一種文藝理論，由于同哲學、宗教、政治、倫理、心理等存在著或隱或顯的學理性聯系而總是凝聚著一種相應的精神訴求，推動文藝的變化與發展，表面上看可能是某種理論，而實質上往往是與之相應的精神在起作用。中國在沒有接觸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之前，引導文藝變化與發展的，主要是在封建社會和中國哲學基礎上形成的傳統文藝理論精神。而自1903年開始了解馬克思主義文藝思想，尤其是俄國十月革命勝利以后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文藝論著的廣泛傳播與研究，打開了中國接受、吸收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的新篇章?！袄碚撛谝粋€國家的實現程度，取決于理論滿足于這個國家的需要的程度?！敝袊鲃咏邮?、吸收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根本目的并不是“研究”而在于“改造”，即以之為指導，探索中國文藝發展的方向，解決中國文藝發展的問題。這一曲折的歷史進程，實際上就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頑強的實踐進程：“馬克思主義文藝思想在中國的傳播和發展過程，……是一個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過程?！钡诙@個命題的基本意思，是由“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中“中國化”的本義而決定的。1938年10月，毛澤東在《論新階段》中較早提出“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現中帶著中國的特性，即是說，按照中國的特點去應用它，成為全黨亟待了解并亟須解決的問題。”盡管這句話后來被修改為“使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具體化”，但根據毛澤東畢生反復強調、帶頭實踐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際特點相結合這一歷史事實來看，“帶著中國的牛爭性”、“按照中國的特點去應用它”，就是“中國化”的本義。同時，毛澤東一貫反對“案頭”馬克思主義，反對把馬克思主義教條化、機械化。聯系到文藝事業來說，這就包含著要求人們深入吃透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而不是記住幾條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去科學地、靈活地解決文藝上的問題。1942年5月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就是毛澤東運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根據中國社會的總體特點和革命發展的實際需要，系統地、創造性地解決當時文藝發展尤其是革命文藝發展問題的較為成功的實踐。

運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指導中國文藝的發展、解決中國文藝的問題，不僅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產生的歷史契機，也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基本意思。“要有目的地去研究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要使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和中國革命的實際運動結合起來，是為著解決中國革命的理論問題和策略問題而去從它找立場、找觀點、找方法的”，“‘的’就是中國革命，‘矢’就是馬克思列寧主義。我們共產黨人所以要找這根‘矢’，就是為了要射中國革命和東方革命這個‘的’的。”因此，“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并不是從理論上、形式上把馬克思主義文藝思想進行簡單的跨國界的移植，把它照搬照抄到中國來，而是根據中國實際需要，通過有目的的研究，吃透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即毛澤東所說的“找立場、找觀點、找方法”)，用它來解決中國文藝的問題、探索中國文藝的發展，這就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實踐性品質。它包含著以下嚴密的邏輯結構和歷史的實踐結構：

(研究)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運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解決中國文藝問題——發展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

這種鮮明的實踐性品質，要求人們科學地、整體地把握這一命題。首先，“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永遠是一個開放的、持續的文化實踐工程。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中國化，不存在畢其功于一役的終點，也不存在永遠決定性的勝利，它總是在和其他中外文藝理論及其精神的碰撞、交鋒中取得階段性的勝利與成果?！榜R克思主義必須在斗爭中才能發展，不但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將來也必然還是這樣?！敝灰袊奈乃囆枰l展，只要中國文藝在發展中出現新的問題，那就存在著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課題。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中國化，總是隨著國際國內的發展形勢、中國文藝的發展實際，尤其是隨著新的文藝動向和思想的滋生，而永遠存在著深化和發展的空間，沒有盡頭，沒有終點，永遠是敞開的領域。目前，需要得以澄清和糾正的，是學界比較流行的兩種急功近利的觀點：一是認為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中國化，就是建立起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體系；二是認為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中國化，就是在文藝學學科建設中，利用話語權力，簡單而強行地包容非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這兩種觀點，都是從純粹理論的層面來理解“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忽略了它的基本意思和實踐性品質?！榜R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首先是吃透、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然后是運用這一精神指導文藝發展、解決文藝問題。離開這一點而談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那只能是理論上的中國化、紙上的中國化。

其次，“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具有歷史、現實、理想三維同構的語境性特點。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本身就具有強烈的歷史性、鮮明的現實性和極大的未來指向性，而中國在20世紀自覺選擇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也是在歷史、現實與理想的三者相互作用下做出的，因此，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一進入中國，就具有歷史、現實、理想三維同構的語境性特點?！榜R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在不同的歷史階段，依據中國文藝發展的實際現狀與問題，而表現為特定的思考內容、研究重點和實踐對象?！榜R克思主義一定要向前發展，要隨著實踐的發展而發展，不能停滯不前。停止了，老是那么一套，它就沒有生命了。但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則又是不能違背的，違背了就要犯錯誤?！比魏我环N文藝理論的生命力，都是通過不斷發展而實現的。百年“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呈現出鮮明的階段性、語境性特點，中國幾代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家們思考的內容、關注的焦點和獲得的成就，也各有不同。要以發展的眼光看待“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要在具體的語境中實踐“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當前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及其研究，必須扎根于當前中國發展的語境之中，必須深入到中國文藝的現狀和問題之中，必須是為了滿足現階段中國社會建設和人的發展的特定審美需要。那種懸浮在空中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即使獲得形式上的“中國化”，也終究是沒有生氣的。

“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永遠是一項偉大的文化實踐工程，但沒有永恒不變的內容。這個命題的生命力，就來自于它背靠歷史、面向未來、應對現實的強大能力。

二、現階段“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主要實踐點

“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是一個實踐性命題，特定的歷史時期和特定的文藝現狀，往往形成它特定的主要實踐點。它的階段性效果，也完全取決于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在一定階段內，指導文藝發展、解決文藝問題的有效程度。如果從事“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研究的人，能夠運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分析、解決文藝界普遍關注的疑惑、矛盾與問題，為文藝的發展提供一種方向，即使是一個方面，那也是較為成功的實踐。目前參與“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研究的學者，基本上都清楚這個命題在現階段的宏觀意義，但這個命題在現階段的主要實踐內容，未必人人都清楚。抓不準實踐點、抓不到實踐點、不愿抓實踐點，那就談不上真正意義上的“中國化”研究。

最近幾年來，只有朱立元先生曾經重申運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解決當代中國語境中的中國文藝問題”，并根據中國文學、文化進入新世紀以來發展的現狀，一口氣舉出15個十分主要的、緊迫的“中國”問題。朱先生的判斷無疑是準確的，那么，短短數年之間，中國文藝的發展就積聚了如此之多的緊迫問題，也正從一個側面導出如下結論：在相當長一段時期內，“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研究，失去了尋找實踐點的敏銳性，失去了實踐目標，偏離了這一命題的實踐性品質。事實也是如此，在文藝學、美學領域里剛剛過去的“身體寫作”、“主體間性”、“日常生活審美化”、“底層敘事”等主要幾場爭論中，人們很少聽到來自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強有力的聲音。避開現階段中國文藝發展中的問題，偏離“中國化”的實踐性質，那么，“中國化”只剩下“案頭”實驗、理論推演這一條捷徑，即使“化”出來中國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那也是溫室里的花朵，除了百般呵護，一點也經不起風雨。

因此，尋找現階段“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主要實踐點，是推進、深化“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關鍵性的一環。而所謂尋找，實質上就是在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的基礎上，對現階段中國文藝的發展現狀做出準確的診斷，對中國文藝的發展走向做出科學的預測，尤其要抓住那些為人們所關注的、在文藝生活中較有影響的、或者暫時支配著文藝發展走向的重大矛盾和問題。衡量這些實踐點的準確與否，一要看它是不是符合當前中國文藝發展的語境，是不是當前中國文藝現實的主要表征，二要看它是不是迫切需要運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加以科學的回答、創造的解釋和有力的解決。

從理論上講，“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實踐，應該是全面、全方位的，但我國目前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社會性質，決定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中國化，還需要借鑒百年“中國化”中的經驗，集中主要精力，尋找主要實踐點，著眼于解決文藝發展中的主要現象和重大問題。現階段的主要實踐點，大致集中在以下五個方面：

(1)社會主義和諧社會中文藝的性質與方向。運用科學發展觀，努力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這是現階段“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主要內容和實踐目標，是馬克思主義普遍真理與中國社會實際在新世紀相結合的體現。在這個大前提下，如何保持文藝的根本性質、協調文藝的發展方向，應該成為“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關注的焦點。過去，我們提倡無產階級的文藝、人民群眾的文藝、人民的文藝，在堅持文藝的人民性基礎上，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但是，經過近30年的改革開放和快速發展，計劃體制下的單一社會結構蕩然無存，出現以利益與價值為基礎的階層分化，反映到文學、文化領域里，則是人們的文藝觀念走向分裂，飄揚起五顏六色的旗幟，各種命名層出不窮，喧囂博弈。大眾文化、精英文化、主流文化、亞文化、女性主義文化、游民文化……知識分子寫作、私人寫作、身體寫作、民間寫作、無厘頭寫作……新歷史敘事、底層敘事、日常生活敘事、80年代敘事……休閑文學、消費文學、都市文學、打工文學、憤青文學……，這些喧嘩的現象，不僅表征著關于文藝理解的張力，也表征著立場、價值的張力。對于這些現象和矛盾，需要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給予正確引導和科學協調，協調到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旋律中來。

(2)現代媒介革命進程中的文藝生產、傳播和接受。媒介革命是一柄雙刃劍，它既為人類提供便利的生活和快速的交流，也給人類提供無窮無盡的煩惱。就文藝來看，媒介革命既為文藝插上繁榮的翅膀，也同時給文藝布下顛覆的陷阱?，F階段中國文藝的發展和繁榮，與媒介革命的推動是分不開的，同時，現在所有的文藝問題，幾乎都與媒介革命有關。媒介革命，不僅改寫文藝生產、傳播、接受的方式，而且也改寫人們關于文藝的一系列體驗、知識和觀念。媒介革命，提高了文藝生產、傳播的速度，擴大了文藝普及的規模，但也瓦解了文藝的品質。當前，最突出的問題是：純文學的生存、大眾文化的質量、影視文藝的品位、網絡文學的規范、圖像時代的閱讀，等等。經典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誕生于媒介革命之前，不可能有媒介革命時期的文藝經驗，也就沒有關于媒介革命時代的文藝論述，但經典馬克思主義中不乏關于媒介革命的預見，這就需要我們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創造性地運用馬克思主義，對當前媒介革命所帶來的種種中國文藝問題，給予創造性的闡釋。

(3)市場經濟中的文藝精神。市場經濟創造了中國飛速增長的GDP，不斷增長的物質財富，正在改變著人們的生活方式，從而刺激、拉動了文藝的普及和繁榮。市場經濟在文藝的審美效應、社會效應中，又添加上經濟效應。文藝走下審美的圣壇，被文化資本、消費主義與享樂主義所包圍，只能貼著地面前進。文藝提升人性的精神，遭到經濟和財富的威脅。商業化、休閑化、感官化、欲望化、消費化、生活化、平面化，在當前的文學、文化活動中比較流行。最近幾年，比較突出的討論話題：人文精神問題、消費主義問題、欲望敘事問題、新理性問題、新感性問題、重構美學問題等，這些都涉及到在市場經濟中是否需要堅持文藝的精神以及怎樣堅持文藝的精神問題，迫切需要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的人學精神，給予正面的、令人信服的回答。

(4)現代和后現代語境里的文藝批評與研究。當代中國的文藝，已經融入到現代和后現代的雙重語境之中，許多文藝現象都具有現代性和后現代性的雙重影像。就文藝批評和研究來看，最顯著的特征便是各種現代和后現代的批評方法和研究模式，相繼粉墨登場。人類學、社會學、文化學、心理學、語言學、現象學、解釋學、知識社會學、譜系學……存在主義、形式主義、結構主義、接受主義、解構主義、女性主義、新歷史主義、后殖民主義，等等。不可否認，這些新方法和模式的引進，拓寬了中國當代文藝批評和研究的視野，使得中國文藝批評和研究跟上了世界的腳步，但是另一方面，也導致文藝批評和研究在某種程度上的失范與失效，產生所謂“失語癥”的問題。如何運用馬克思主義文藝批評和研究的方法和精神，在充分吸收、消化這些新方法和模式的長處的基礎上，根據中國文藝發展的長遠需要，重新構建當前文藝批評和研究的秩序，發展馬克思主義的歷史標準和美學標準，走出具有中國特色的文藝批評和研究的道路，應該是迫在眉睫的問題。

(5)全球化視野下中國文藝學學科建設和文藝理論創新。在全球化的趨勢中，文藝學學科建設和文藝理論創新，是中國文藝發展和創新的有力保障，但這兩個方面卻是最薄弱的環節。中國真正意義上的文藝學學科，只有幾十年的歷史，長期以來又受前蘇聯極“左”模式的影響，時至今日，它仍然還處于摸索與成長的時期。而解決文藝理論創新問題，更需要漫長的努力，它要面對兩個方面以及如何結合這兩個方面：中國古典文藝理論的現代轉型和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發展。

近年來，中國文藝發展的成績是主要的，但發展中的問題也是存在的。尋找現階段“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主要實踐點，不是目的，目的是為了明確的實踐，通過實踐，把“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研究推向縱深。堅持馬克思文藝理論精神，運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通過解決當前的文藝問題，發展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

三、“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和“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

“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和“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是兩個不同性質、但又互為依存的命題。長期以來，這兩個命題在學術界一直不清不明地交織在一起，常常發生張冠李戴的現象，從事“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的工作，被誤認為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工作，這是自新時期以來“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滯后于“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主要原因之一。因此，明確兩個命題之間的辯證關系，厘清兩個命題之間的相關問題，對于深化、加快“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具有重大意義。

“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是實踐性命題，它是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運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通過解決中國文藝問題，發展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榜R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則是學術性、學理性命題，它是以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為研究對象，通過學術的方法，對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加以理解、闡釋、發揮與推廣，重在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榜R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存在著由實踐性上升到學理性、理論性的空間；而“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則存在著由學理性、理論性回歸實踐性的空間。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經典著作，但誰都不會說它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的典范著作，因為它始終以分析、解決當時的中國文藝問題為出發點、為目標，堅持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和觀點，靈活運用馬克思主義的方法，在分析文藝現狀、解決文藝問題中，創造性地發展了馬克思主義的文藝理論，因而它成為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有機組成?？墒?，一般從事“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的學者，也有許許多多的文章和著作，有幾篇、幾本能稱得上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有機組成?這不足怪，它是由兩個命題(也是兩個領域)的不同性質決定的。

同時，兩個命題之間又構成相互依存的關系。首先，“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前提和基礎。沒有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研究，人們無法認識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無法掌握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基本立場、觀點和方法，也就談不上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的問題。其次，“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的發展和歸宿。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有著自己的內在理路和規律，它可以發展為一門相對獨立的專業、甚至相對獨立的學科，但即使如此，“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仍然是它的發展歸宿，因為后者才是它不斷發展自己的真正動力。這樣看，“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似乎可以把“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劃歸到自己的屬地，但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指稱或代替“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是絕對不科學的。 認識到兩個命題之間的區別和關系，具有非常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第一，避免兩個命題相互混淆的現象繼續發生。季水河教授在反思“百年中國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中存在的主要問題”時說：

一是缺乏創新精神。百年中國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基本上停留在“照著講”的層次，絕大多數成果都是對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注釋、解說，其目標是力圖弄清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是什么，很少“接著講”，去研究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在當代中國和當代世界應該是什么。換句話說，中國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過分強調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忽略了發展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

季教授的這種觀點，由于沒有分清“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和“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之間的辯證關系，以致把“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中的發展與創新，和“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發展與創新，混淆在一起，導致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中創新的性質、方式、程度與標準，來套用、測量“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如前所述，“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離開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這個特定對象，整個命題也就不存在了，因而“照著講”是其基本原則，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為其“求真”品質的體現，它的重點就是弄清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是什么，它的發展與創新，集中體現在它用什么方法、在哪些方面弄清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是什么。而研究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在當代中國是什么，則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問題。這就像《文心雕龍》研究，只能照著劉勰的《文心雕龍》去研究，至于《文心雕龍》在當代中國是什么，也只能論一論它的現代意義，說一說各人的理解，再有創新能力的“龍”學家，也造不出一個新的《文心雕龍》。

季教授這種張冠李戴的結論和觀點，在學術界既有權威性，又很有代表性。這種似是而非的結論的長期流行，不僅掩蓋了問題的實質與真相，而且不經意間抹殺了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的成就，同時也會挫傷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的積極性和自信心。

第二，承認不平衡現象，努力改善不平衡現象。所謂不平衡現象，是指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在中國傳播、應用的百年歷史中，“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和“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之間的發展，總體上不對稱、不平衡，在某些特殊時期，兩者之間尤其不平衡。不是“研究”滯后于“中國化”，就是“中國化”滯后于“研究”，而總體上看，則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及其發展，超過了“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所以毛澤東一生都在強調“中國化”的問題。新時期以來，“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把“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遠遠拋在了后面。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深度闡釋、體系建設、教材建設、當代形態建構、百年傳播經驗等方面，“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都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吳元邁、錢中文、董學文、紀懷民、陸貴山、陸梅林、程代熙、王元驤、朱立元等諸先生，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中均有獨到的創見。批評中國“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缺乏創新精神，既與事實不符，也是不負責任的。反觀新時期以來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似乎一直徘徊在低迷狀態，找不準實踐點，建樹平平。

正是這種不平衡現象，導致中國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在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上，處于世界領先地位，可謂一枝獨秀，但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發展與創新方面，卻落后于西方馬克思主義。承認這種不平衡，就要努力改善不平衡，努力學會兩條腿走路，但不能急于求成。輕視“研究”、忽視“研究”而一味強調“中國化”，有可能重走文藝的極“左”道路，這方面的歷史教訓是極其深刻的；漠視“中國化”，而埋頭“研究”，或者以“研究”代替“中國化”，那么，不僅談不上發展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而且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在中國，會越走越窄，只落得學院化和書本化。馬克思說：“思想根本不可能實現什么東西。為了實現思想，就要有使用實踐力量的人?！备纳撇黄胶猬F象惟一方法，是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的基礎上，推進、深化“中國化”，讓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精神武裝起來的人，多去研究、解決現階段的文藝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