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是北大精神發源地,孕育了諸多人文思想與歷史基因,同時也是五四運動策源地,亦是我國最早傳播馬克思主義、籌劃建立共產黨組織的一處革命圣地。這里還留下了許多名人逸事和溫情傳說
明年正值“五四運動”90周年,90歲的北大紅樓,將以“新貌”示眾。在今年的7月間,它已開始了為期320天的大修,由財政部撥款的總工程投資費用2800萬元,將對它10700平米的建筑面積進行“修舊如舊”。
這是北大紅樓在近30年來的首次大修。

錢穆在《師友雜憶》中妙語:“能追憶者,此始是吾生命之真,其在記憶之外者,足證其非吾生命之真。”
一座建筑的生命之真、精神之真、魅力之真,援引北京大學教授陳平原的話來說,“不會因時間流逝而磨滅,也不因政見不同而扭曲”。
教育思想發源地
紅樓位于今天的北京市東城區沙灘北街(五四大街)29號,呈工字形,因其主體由紅磚砌成而得名。紅樓之所以揚名,很大程度上是因為1919年爆發的五四運動。在西學的引進、新文化的產生中,北大紅樓培養了大批成就卓越的專家學者,以及學術大師,同時還孕育了“民主”與“科學”的基因。
紅樓作為北京大學的象征建筑,是1916年校方向比利時儀品公司貸款20萬銀元所建。最開始的功用是作為老北大的一個宿舍,因為當時京師大學堂正改成北京大學,宿舍已不夠用。
1918年,紅樓終于建成。此后,紅樓的用途已被改變,北京大學把學校本部遷至紅樓二層,紅樓一層作為北大圖書館,三樓及四樓作為北京大學文學院的教室。
“紅樓大事”之一,是蔡元培治校前后以及教改方面的巨大成果。
北大初創階段,弊病甚多,大部分學生承襲科舉陋習,以讀書當作為官的階梯,仕學館錄取的又是在京官吏,大學與官場沒多大差別。學生可能因地位顯赫,時常掛牌請假,在體育課上,也有教官不敢對一些“少爺們”訓斥。在學界,有人對當初北大的另一弊病指責為,學生無心向學,沉湎于花街柳巷。
1917年1月,受教育部盛邀,身在法國的蔡元培回國任北大校長,針對北大當時的陳舊風氣與迂腐陋俗,開展了逐個方面的改革。他在學術上提倡“兼容并包”,已被眾人熟知。他引進眾多人才,也是家喻戶曉。在他的聘請下,陳獨秀為文科學長,在上海創辦的《新青年》也遷移到北京,借用北大的名師品牌,把輿論影響進一步向全國延伸。1917年底,李大釗到北大任圖書館館長。因《新青年》,蔡元培認識了留美的胡適,在胡適被請到北大紅樓任教授之后,也引來不少大學者,當時的紅樓云集了很多的學界名流。
校長首舉,是要改變風氣,他指出學校要以做學問為主。在1918年,北大每天要出日刊,蔡元培在日刊上發表出公告:成立進德會。
進德會有“八戒”,分三種等級:甲種會員,不嫖不賭不娶妾;乙種會員,于前三戒外,加不做官,不做議員;丙種會員,于前五戒外,加不吸煙、不喝酒、不食肉三戒。
學風在潛移默化之下被無形改變,師生開始眼界寬、胸襟大,從古老的傳統陋習中解脫出來。
同時,蔡元培對北京大學推行“教授治校”。設立教授會,每天對教授進行一次推選、評議,把授課好的名教授、好老師選拔出來給予獎勵,這對北大校風的整治也樹立典范作用。
蔡元培還推崇平民化教育。他認為,獲取文化知識,不僅是知識分子的份內之職,也應該對平民的整體素質提高有所幫助。于是,蔡元培在1918年4月創辦了平民學習班,當時有230多名平民聚集一堂,親自聽蔡元培講授“無人不當學”的理想化教學。此后,平民教育便從此開始延續、發展,鄧中夏在后期創辦平民夜校,也是受到蔡元培的啟蒙與影響。

此間,耐人尋味的是,北大紅樓里有很多校外生來此旁聽。允許旁聽,也是由此沿襲為北大的傳統。據未名湖畔三雅士之一、當代學者張中行在作品《負暄瑣話》中回憶到:“北大出現不應該上課而上課、應該上課而不來上課的情況。”因北大不乏名教授,在沙灘一帶流浪的年輕人,愿意來求學,還有一些人入的學校不入流,也踴躍買硬座票來此旁聽。北大的課堂慣例是:來者不拒,去者不追。比如劉半農先生講授“古聲律學”課,每次上課有數十人,到考試才知道選課的僅有張中行先生一人。
北大收女生,倡導男女同校,也是蔡元培長校期間的一項進步的教育改革,并對傳統社會的封建體制發起一種挑戰。當時的社會背景是信奉“男子文韜武略、女子三從四德”,北京的社會風氣也很保守、封建,比如戲班在前門外的廣和樓里演戲,不賣堂客票,女人不能進入看戲。東安市場的吉祥茶園,則分男女兩門,其嚴如此。在這樣的社會風氣下,一間國立大學膽敢招收女生,是一件大事。
蔡元培最開始招了一些女學生來北大讀書,至今紅樓還保存著一些女學生的照片。開始有三個學生在北大做旁聽生。當時中國大的社會背景還是傳統的、封建的,男子文韜武略,女子三從四德的思想在當時中國人的心理是根深蒂固、代代相傳,女子進入學堂和男子一起學習上課,是受到當時社會各界很大爭議和抵觸的,蔡元培的這一創舉不僅是對中國教育的一次改革和創新,更是西方的理性科學思想對中國封建思想的一次挑戰。
雖然以上改革,至今看來比較普通,也呈現出碎片式記憶,但在當時,卻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
孕育北大精神底色
蔡元培在推行改革時,受到的阻力之一,也是此后被無數學者研究的現象,便是“新舊之爭”。紅樓,正是成為該爭論的串聯之地。
北大當時囊括著一大批非常有成就的名教授,他們引入了先進的西方思想。新文化運動主要倡導新思想、新文學。新文學倡導白話文,北大教員魯迅就是率先使用白話文創作的作家。到了后期,陳獨秀和胡適通信時,也特別探討文學革命,后來他們還發動了轟轟烈烈的“文學改良”運動。
關于紅樓舊事的一條線索,是刊物與人物的串聯。
繼《新青年》編輯部從上海移師到北京之后,北大紅樓又誕生了一著名刊物——《新潮》雜志。1919年1月1日,該刊由羅家倫、傅斯年等北大高年級學生出版,得到蔡元培、陳獨秀、李大釗、胡適等人的大力支持,編輯部就設在李大釗任館長的圖書館辦公室,該編輯部至今座落于紅樓一樓的東北角。
據說因李大釗有著和藹可親的個人魅力,常常吸引很多學生來他辦公室談天說地,討論問題。他們甚至把李大釗的辦公室命名為“飽無堂”,戲喻吃飽后無所事事的談天場所。據傳《新潮》便是在大家的閑聊中碰撞出的火花結晶。但是,雜志出版的經費窘迫,這些學生隨即提出向學校爭取,蔡元培對此積極鼓勵并大力支持。史料所載,蔡元培特批每月3000大洋用于辦刊。
然而,因《新潮》觀點鮮明、思想先進,曾遭到保守派的激烈反對,他們要求辭退陳獨秀和胡適兩個教師,并開除羅家倫和傅斯年兩個學生。但是,蔡元培堅決不肯,一人擎住壓力。
提出“兼容并包”的蔡元培,不僅在學術上強調百家爭鳴、倡導不同流派,也切身保護著師生們的利益與安全。
在眾多北大學者的回憶錄中,蔡元培是惟一支持學潮的大學校長。但是身為北大校長,他支持新文化運動,但反對學生示威游行,他竭力保護學生。在五四期間,有學生被捕后,蔡元培便以個人身份和社會關系向政府保釋學生。
因為當時社會背景的詭秘,北大校長是個不好當的角色。他需要在“理”與“勢”之間尋求制衡點,以求得大學的生存及發展。對于蔡元培而言,他以其地位和個人魅力,用不斷的辭職來作為回應的武器。蔡元培一共任校長十年,其中多半時間在外,有人回憶他的汽車跑得很慢,與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流傳的“北大老,師大窮,惟有清華可通融”頗為合拍。
歷史坐標中的紅樓
陳平原以為,大凡歷史稍長一點的學校,都有屬于自己的“永恒風景”。對于老北大的永恒風景而言,可算為老北大的獨立、自由的精神,可以說這里是與紅樓有關。北大精神,是從紅樓發源,在這里延伸,也是在這里兼及了自然與人文、思想與歷史的各種匯合,甚至一些精彩的名人逸事和溫情傳說。
雖然后來一些學者的回憶,被學界爭議為“許多舊事是逸聞,不得考證”,但學界達成一致的是,蔡元培“慧眼識人才”是確有其事。當時引進了很多大學者和后來的大家,如陳獨秀等人。最有趣的逸事在于禮聘梁漱溟,據說梁投考北大沒有被錄取,卻轉而被蔡元培聘為教授教書。此逸事后來被證實為純屬虛構,但流傳甚廣,甚至被引入專業論著進行描述。雖經梁漱溟先生一再澄清辯解,但仍無法“以正視聽”。
事實上,辜鴻銘進入北大,是在蔡元培任校長之前。事實根據是,馮友蘭在一篇文章中追憶到,1915年9月的開學典禮上,辜鴻銘就坐上主席臺上,并即席發言。而蔡元培被正式任命為北大校長,是1916年12月26日。
學界普遍認為,蔡元培當任校長后的系列做法,直接促成了新文化運動的誕生。也正是因“新文化”的啟蒙與影響,北大學生發起的“五四運動”也就此爆發。這一切,環環相扣,缺一不可。
但是,紅樓作為革命的起點,也是中國先進思想和文化的策源地,有人認為,從這里開始,中國歷史翻開了嶄新的一頁。在往昔的歲月中,這里發生的被后人爭相傳誦的舊事逸聞不勝枚舉,而今日,我們也只能依稀從遺址手跡中找尋過往的生活片斷。
紅樓一層東北角的119房間是李大釗的辦公室。在這里,李大釗于1918年11月寫下了《庶民的勝利》等文章,展露出中國先進分子的新覺醒。次年5月,他為《新青年》主編了《馬克思主義研究專號》,并親自撰文《我的馬克思主義觀》,對馬克思主義的三個組成部分——政治經濟學、科學社會主義和唯物史觀的基本觀點作了比較系統的介紹。這是中國人著作中第一次對馬克思主義作系統完整的介紹。
在紅樓的辦公室內,李大釗還主持成立了北京共產主義小組,這也是北方第一個共產主義小組。他于斯地,召集過少年中國學會的會員開會。可以說,北大紅樓,真正成為了北京早期馬克思主義者活動的重要場所。
在今天,紅樓展廳里,容易被人引起熱議的是,工資條和薪金冊。薪水冊上,有著毛澤東的名字,當年,他在這里工作過。
毛澤東當時每月僅拿8塊大洋,而李大釗拿的薪金是100多塊大洋,陳獨秀和蔡元培分別拿300與600多塊。今天的游客,隨即認為薪水等級差別太大,并為毛澤東的收入鳴不平。
而事實上,1918年8月,毛澤東初次來北京,與李維漢等24人為組織湖南青年赴法國勤工儉學之事。期間,他就住在楊開慧的家里,時間長了麻煩人家不自在,于是通過在北大任教的楊開慧父親介紹,結識了李大釗,并在北大紅樓的圖書館內當一名助理員。因為不教課,只做臨時工,所以每月僅有8塊大洋的所得。
也正是在紅樓,毛澤東熟讀很多新書籍,拓寬眼界,并接受了新文化運動等諸多新思潮的新思想。據史料所載,毛澤東當時曾聽過邵飄萍授課,也參加了北大的很多社團,比如參加有徐悲鴻在內的畫馬研究會,以及李大釗發起的馬克思主義研究會。
也正是通過紅樓的這個歷史串聯地,毛澤東開始具體地了解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和馬克思主義,由此,走上了共產主義道路。
(本文部分資料由北京新文化運動紀念館副館長郭俊英提供,在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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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紅樓大事記
1916年,北大紅樓修建。
1918年,紅樓建成,因其主體由紅磚砌成而得名。原計劃作為北京大學的學生宿舍,后改做當時的校部、圖書館和文學院。
1919年5月4日,反帝大游行從紅樓北面的大操場集合出發,紅樓被作為“五四運動”的策源地。
1937年,“七·七事變”后,紅樓被日軍強占。
1950年,北大在紅樓開辟了“李大釗先生紀念堂”和“毛澤東在校工作室”。
1961年,紅樓被列為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1962年至1969年,由文博和文物出版單位使用。
1969年至1972年,由于“文革”后期人員下放等原因,紅樓處于閑置狀態。
1972年至2001年,由國家文物局局機關、文物博物館研究所、《學習》雜志社、戲曲博物館等單位使用。
1976年唐山大地震波及北京,北大紅樓出現墻體、基礎開裂現象。國務院為搶修工程撥專款。
2001年至今,紅樓產權屬國家文物局,開辟北京新文化運動紀念館對外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