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冕：舐犢之情人人皆有

無意中看電視，看到這么一個節目：一個攝影師為了捕捉雛鷹第一次展翅飛翔的鏡頭，他在熱帶雨林里風餐露宿，高高樹干上搭個茅寮，孤獨地守候?？蠢销椚绾潍C食哺養雛鷹，雛鷹如何羽翼漸長，最終翱翔天際，目睹這一生命神奇的歷程，真讓人感動：長大了就要遠飛，老鷹是不會得到任何報答的，雛鷹在飛的歷程中豐滿了羽翼，有一天它也會有自已的孩子，也會養熟了就遠飛的。攝影師足足花了14年的歲月，無比完美地記錄這一令人為之心顫的一刻。蹣跚學飛的雛鷹，顫顫抖抖地聳著雙肩，接著小心翼翼地試著扇動扇動翅膀，雙腳離巢了，又落了下來，再一次離巢，又一次落下，它似乎找到雙翅的力量，再次用力扇動，終究雙腳離巢，騰空而起，長焦鏡頭中可以看到雛鷹那左顧右盼，對世界充滿新奇的眼神，它歡騰地呼嘯而去了……

想想自已的兒子，出生時只有兩巴掌那么大，皺巴巴的額頭，還有在娘胎里浸潤多時浮腫的眼泡，翹翹的小嘴唇，沒有眉毛更沒睫毛，小老鼠般瞇著雙眼，真丑呀，像個小老頭。三個月后，兒子由他媽帶回廣州，沒想到兒子那么快就長開了，眉目清秀，天庭飽滿，哈哈，帥小子一個呀！兒子吮著母親充足的乳汁，小肚子圓鼓鼓的，一天天過去，看著兒子逐日見長……有一天，兒子離開他那學步的圈椅，看他一步一抖顫地走過來撲到我懷里時，那神情與雛鷹真有一比，那份興奮那份得意和新奇，全融到他咯咯咯的笑聲中。那一天，我給母親打了電話，告訴她，兒子會走路了，母親當然歡天喜地的。

如今，兒子遠渡重洋求學他鄉，讀書、打工、交女友…也許就這么“筑巢”異鄉，過他靠自已打拼的人生，而當父親的，無非充當一個見他高飛的目擊者，看他飛的那一刻是充滿希冀而振奮的，隨之而來卻是伴隨長久的淡淡落寞。生命的壯麗與殘酷是一對龍鳳胎。

隨著兒子的成長，真的覺得自已老了，心頭上那份思念之情也時不時冒出頭來，怪了，他都是神高馬大的小伙子了，在我腦子里卻老閃現他嬰兒時的許多記憶的片斷。

最近，與兒子的通話多了，知道在國外己經攢足九百小時的打工經歷，準備考研，似乎他真的長大成人了，不須我管了。

有那么一個父親，生下六七個兒女。他為了一場不應該的恥辱而在外浴血奮戰，親眼看到大兒子戰死沙場。在萬分悲傷中，他為了捍衛一份尊嚴和鄉土的安寧，一次又一次地離開自已的親骨肉，而他從未聽過他最小的女兒說過一句話。每次他要跨上戰馬的時侯，小女兒總是遠遠躲著他，懷著一副仇視的目光。經歷過幾次生死劫難，有一天，她突然鐵樹開花地背著父親喊道：我恨他，我永遠不想見他。令哥哥姐姐們大吃一驚。等到父親又一次要遠征時，他特別渴望聽到小女兒的一聲叫喚，一個兒子不忍心讓父親失望，說妹妹會講話了，她說過，很想念爸爸。父親大為驚訝，他抱著小女兒，懇求她說一句話，小女兒卻掉頭跑了，父親無奈地走了，誰知小女兒突然對著父親的背影大喊“爸爸”。父親驚訝地回轉過來緊緊抱著她，小女兒哭喊著說，“只要你不走，你要我說什么話都行！”

小女兒是因終日父親不在身旁的惶恐而怨恨父親的，最終那凄楚的叫喊卻是發泄出對父親深深的愛和依戀！看著那父女一同落淚的感人畫面，我也潸然淚下。這是一出描寫美國南北戰爭的電影。

記得父親臨終時，我帶著兒子，妹妹和弟弟分別從外地飛落到他膝前相陪。那一夜，父親突然回光返照，瞇小的雙眼閃爍著難以一見的亮光，他對我們四個孩子左顧右盼，目光最后落在妹妹的臉上，父親對妹妹喃喃細語：你是我的小天使，我已經在天上看到你了，穿白裙子帶著翅膀在飛#8943;#8943;而父親始終沒對我們三個男孩說過一句話。當夜，父親就安祥就走了，枕著妹妹給他天使般的美麗的夢。

第二天，我幼小的兒子老問我：“公公怎么老不醒呀？”

“公公累了，讓他多睡一會，不許搗亂?！?/p>

“哦”，兒子玩去了。幾天后牧師來家作祈禱時，兒子才知道公公再也醒不過來了，他一哭，可把全家人都惹哭了。

舐犢之情人人皆有，老的帶小的，小的飛走了，念的是那份骨肉親情，就像父親對我妹妹，就像老鷹帶著雛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