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寫作：始于模仿臻于創造

回顧我國漫長的語文教育發展史，我們發現其中關于作文模仿的具體做法和典型經驗比比皆是。

孔子用自己的切身行動為我們詮釋了作文模仿的具體做法和實際功效。眾所周知，“述而不作”是孔子為學的原則。但是認真分析孔子的“述而不作”，我們發現孔子是通過“述”反復參悟圣人之意，“述”說圣人之旨。其實，這“述”的過程就是反復模仿、認真學習的過程。孔子在“述”的過程中不僅參透了圣人之意，而且悟得了作文之法。細心研究孔子“述”的著作，便會發現《春秋》就是他在“述”中作的作品。孔子的躬身實踐昭示我們，要想掌握作文的要旨要領，必須首先進行大量的模仿訓練。

我國現代語文教育史上一度出現的作文教材，實際上就是作文模仿實踐的指導用書。葉圣陶、夏丏尊于20世紀30年代中期合編的初中國文科教學自修用課本《國文百八課》，在指導作文教學中的模仿方面具有重要價值。本書在編寫體例上先列“文話”，其實是確立作文教學中模仿的目標；次選文章范例，是讓學生細心揣摩范例的寫作方法；再次列文法或修辭，并就文選中取例，是模仿范例寫法的具體指導；最后附列習問，實際上是訓練學生進行模仿練習，把從范例中學到的寫法具體運用到自己的習作之中。可以說，《國文百八課》的每個單元就是作文教學中模仿的一個完整周期，《國文百八課》的編寫體例為我們呈現了一套作文教學中模仿的比較完整的操作程序。無獨有偶，1942年由孫起孟、顧詩靈、蔣仲仁合編的《寫作進修讀本》（第一冊）把著名的初中語文閱讀課本《國文百八課》的編寫體例創造性地運用于作文教科書的編制，讓讀的、講的、練的都集中于培養寫作的能力和習慣這個目標，形成了一個讀、講、練相互結合、前后連貫的寫作訓練系統。它在編制格局上努力按照一般人學習寫作的自然順序編排學習內容和組織單元，體現了怎樣做就怎樣學，怎樣學就怎樣教的精神。認真研究它的編排體例，就會清楚地發現它的每一個單元的學習過程，其實也是作文教學中模仿的一個完整的循環周期。全冊書的學習過程，其實就是作文教學中模仿的一個完整的訓練系統。

關于作文模仿，古往今來有許多人都作過精辟的論述。劉勰寫道“凡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故圓照之象，務先博觀。”而揚雄的“能讀千賦，則能為之”與杜甫的“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更是直言不諱地道出了大量模仿對于賦詩作文的神奇效果。清代陶石簣也有深刻的體會：“讀諸經書，諸夫子、諸古文，熔會變化，做成自家一種手筆。”朱熹與黃宗羲干脆直接論述模仿。朱熹說：“模仿者，古人用功之法也。”“仔細看得一般文字熟，少間做出文章，意思語脈，自是相似。讀得韓文熟，便做出韓文底文字；讀得蘇文熟，便做出蘇文底文字。”黃宗羲說：“作文雖不貴模仿，然要使古今體式無不備于胸中，始不為大題目所壓倒。”著名語言學家呂叔湘也指出：“歸結一句話。語文的使用是一種技能，一種習慣，只有通過正確的模仿和反復的實踐才能養成。”魯迅先生曾經說過：“凡是已有定論的大作家，他的作品，全部就說明著應該怎樣寫。”郭沫若也寫過“胸藏萬匯憑吞吐，筆有千鈞任翕張”的詩句。因此，“模仿是第一位的”，“跳過模仿，是很難把文章寫好的。”

可是，此次語文課程改革前后有些人把批評的矛頭指向我國中小學作文教學中長期堅持的模仿，導致模仿陷入了極其窘迫的尷尬境地。實際上模仿是初學寫作者不能繞行的路徑，也是一種簡便易行且行之有效的作文方法。模仿與創造是手段和目的的關系。

一、作文模仿的尷尬現實

20世紀80-90年代以來，由于人們對模仿存在諸多糊涂認識甚至是偏見，在作文中出現了簡單化模仿的錯誤做法。學生們錯誤地認為模仿就是對范文的“借用”，于是作文中就出現了不倫不類的移花接木式的照搬和抄襲。一味地搬遷抄錄自己認為好的語言和內容，自然作文中就很少有自己的東西，甚至是沒有自己的東西，于是學生作文中的假話套話就泛濫成災了。而語文教師為了使自己的學生能夠在各種各樣的考試中，尤其是中招和高考中取得好的作文成績，同時也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教學能力，更是用心良苦，借助范文不厭其煩、苦口婆心地向學生傳授作文的各種技法技巧，總結各類作文的寫作規律。于是，作文教學過分強調技術性以及由此而產生的作文模式化傾向等問題就隨之出現了。

這種模式化的作文教學更不利于創造能力的培養。當前的作文教學不僅把語言當作工具來使用，而且把情感也作為工具來加以有目的地、充分地利用。比如在寫作的過程中，學生的情感不是發自內心的自然流露，而是為了一定的目的有意識地安排自己情感表達的時機和場合。為了獲得高分或者博得對方的喜歡，在揣摩表達對象的基礎上再決定是否利用情感這一工具。可以說，這樣的作文教學無時無刻不在誘導學生說假話，誘導學生去體會理解別人的意圖，壓抑和埋沒自己的思想，進而把別人的想法當成自己的想法，并用語言很好地表現出來，還要摻入虛假的感情加以渲染。學生一旦適應了這樣的作文過程，也就學會了虛偽，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阿諛奉承，學會了弄虛作假，學會了壓抑自我和貶低自己，學會了用兩種語言兩種思維去應對社會，于是，世故圓滑的雙重人格就不知不覺地形成了。因此，當前學生的作文大都變成了與個性、心靈毫不相干的東西，至于創意更是談不上。

于是，語文課程改革把批評的矛頭指向我國中小學作文教學中長期堅持的模仿：“這與長期以來我國作文教學中過分重視模仿、忽視創新有關。”似乎作文教學中的模仿就是造成上述種種現象的罪魁禍首。于是，模仿遭遇了槍林彈雨般的口誅筆伐，陷入了極其窘迫的尷尬境地。

二、作文：始于模仿，臻于創造

從古至今，對待作文教學有兩種不同的觀點和思路。一是初寫作文應從模仿入手。二是認為由說話轉到書面作文不必繞“仿”的彎子，完全可以走出一條用自己的話表達自己的思想的路子。由于有些人把現在作文教學中出現的問題全都歸罪于模仿，因此導致人們對模仿產生了錯誤的理解，認為模仿罪不可赦，于是態度堅決地要求擯棄模仿。從某種程度上說，今天語文課程改革中的作文教學改革在捐棄模仿之后，主張“我手寫我心”、“我手寫我口”的個性化作文教學方法。具體地說，就是心里怎么想，筆下就怎么寫；嘴里怎樣說，筆下就怎樣寫。這樣就可以避免假話和套話，避免語言的技術化和結構的模式化傾向，寫出個性化的作文。這種認識看似合理，實際上也是經不起推敲的。且不說內部語言轉化為外部語言會存在偏差，文不逮意、詞不達意的現象普遍存在就是有力的佐證。這個復雜難題的克服還有待于多種學科的協同攻關方能解決，況且該成果的誕生并非指日可待。也不說口頭語言和書面語言畢竟是存在差異的，從口語到書面語的轉換同樣需要復雜的技術化的處理。何況借助口語優勢進行書面表達的實驗并沒有取得總體意義上的顯著效果。對待任何事物，極端的做法都是缺乏理智的。我們要堅持一分為二的觀點看待事物，分析問題，才會盡可能規避錯誤。幾乎無人不曉，存在就是合理。在幾千年的語文教育發展史中，總能尋覓到模仿與作文形影不離的蹤跡，而且模仿作為一種簡便易行的作文訓練方法，長期以來被人們始終堅持了下來，這充分說明了作文模仿存在的合理性。有人可能會說，模仿這種方法太傳統了，甚至太簡單了，沒有多大的作用和價值，根本不值得重視。豈不知，有時候，最傳統的方法中常常蘊涵著最靈驗的秘方；最簡單的方法往往是最有效的方法。

雖然模仿是參照文章范例進行寫作，但它并不要求學生做到對示范文章的模仿準確無誤、惟妙惟肖，而是取其精要，有所創新。也就是說，模仿的目的不在于摹擬，而在于創新，在于通過模仿示范文章的獨特風格，獲得創新意識，并寫出與示范文章相近但不相同的具有新意的文章。而模仿本身也為文章寫作的創新提供了必備的條件。首先，通過模仿，學生可以學習與掌握一定的寫作技能，從而為創造性寫作奠定基礎。其次，通過各種類型示范文章的模仿，可以將不同文章的特征進行綜合，從而為新思想的產生提供信息上的準備。在模仿的過程中，學生對文本范例的學習是基于個體不同的生活閱歷、知識經驗、審美情趣等等之上的，所以，每個學生個體主動建構起來的閱讀認知結構是不盡相同的，也就是說，他們的閱讀體驗和感受是獨特的，帶有濃重的個性化色彩。那么，當他們把閱讀中獲得的獨特的認知結構自覺或不自覺地向寫作認知結構遷移時，同樣也帶有濃重的個性化色彩。我們可以說，這種個性化的模仿遷移過程就是創造的過程。因為學生模仿寫作的內容是他們自己的，反映的思想是他們自己的，這樣就把創造的因子注入到了模仿之中。

通過模仿，使學生掌握文章的基本寫作技能以及常見文體的要求和寫法，為技能作文和創造寫作打好基礎。模仿與創造不是對立的。沒有模仿，就沒有創造；同樣，沒有創造，模仿就沒有了意義。模仿與創造是對立統一的，模仿的過程就是創造的過程，模仿是手段，創造是目的。進而闡明模仿與創造是手段和目的的關系，是過程和結果的關系：“創造是目的，模仿正是為了創造。”“模仿只是個學習的過程，不是目的，不能以教學生會模仿為滿足，而要不斷地從模仿中跳出來，把學到的好東西化為自己的，在自己的創造活動中去活用。”這就論證了必須由模仿發展到創造的必然規律。

張志公先生認為模仿與創造都是具有必然性的活動。這是任何人學習過程中都無法避免的經歷，在學習中否定模仿是不對的。就其實質來說，學習就是模仿，一切創造都是從模仿開始的；由仿到創具有過程性。“開始學習時模仿較多，幼兒學習語言純粹是模仿，有了一定的基礎之后逐步自己創造。”這說明一開始就要學生創造是不大可能的，但是，又不能老停留在模仿的階段。因此，作文訓練要有意識地不斷地引導學生向創造階段發展，從而不斷地培養學生的創新意識和創造能力；張志公先生明確指出，由仿到創“具有反復性，不是一次完成的。”學生的作文，總是由不會到較會，由不好到較好，模仿成分由多到較少，再到更少；而創造成分由不多到較多，再到更多，“如此循環反復，逐步提高。”最后，模仿與創造還具有兼容性。張志公先生認為，仿與創這兩個方面，“既是有區別的又是互相作用、互相包容的。”模仿中包含著創造，創造中又包含著模仿。這就告訴我們，老師在指導學生模仿的過程中，鼓勵學生各自寫出自己的特點，寫出自己的個性，而不是一般化的簡單模仿，這就有了創造。

模仿是創造的基礎，沒有模仿，創造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創造是模仿的必然結果，沒有創造，模仿就失去了應有的意義。中國有句成語叫“得魚忘筌”，意思是說我們首先必須會運用“筌”來“得魚”，這時才有資格說“忘”。在作文教學中，也首先必須通過模仿獲得基本的文章寫作技能，我們才會有資格進行創造性的寫作。

（作者單位：鄭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