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雅可夫斯基(1893-1930)是俄羅斯20世紀詩歌史上最優秀的一位詩人。1912年,馬雅可夫斯基以其獨立特行的風格登上歷史舞臺,在他短暫的18年創作生涯中,留下了長詩十四首,詩一千三百余首,此外還有許多詩劇、電影劇本、論文、演講稿等等。他所創作的詩作猶如一簇絢麗的花朵在詩林中綻放,給人以眩目的審美感受。馬雅可夫斯基的詩歌早已為世人所熟知,評論文章很多,然而學術界對詩人早期詩歌語言和形式創新性的研究還明顯缺乏。本文通過梳理學術界對詩人作品研究的不同切入點來探尋詩人早期詩歌研究的新視角,分析論證用形式主義詩學觀來解讀詩人早期詩歌創作特點的可行性。
學術界將詩人整個創作過程分作三個時期:早期,即未來派時期(1912-1917年);中期(1917-1924),即由未來派詩人向社會主義現實主義詩人過渡時期;后期(1924-1930),即社會主義現實主義詩歌奠基人的時期。
對于馬雅可夫斯基不同階段所作的不同風格的作品,學術界的評價褒貶不一。可以說,馬雅可夫斯基從登上詩壇起就一直處在文藝斗爭的旋渦之中,從他開始創作到現在,跨越了近一個世紀,對他各方面的表現和他的作品毀譽之爭從未止息過,隨著時代的變幻,風風雨雨,時起時落。馬雅可夫斯基一方面被譽為現代優秀詩的楷模,一方面又受到反對者的非議和抨擊。對于詩人中后期所創作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詩歌一般都持肯定態度,而對于早期的詩歌則眾說紛紜。前蘇聯學者多數趨向于粉飾甚至否認馬雅可夫斯基與未來主義的長期聯系;而不少西方學者則與其相反,盡量抬高馬雅可夫斯基早期的未來主義作品而貶低詩人后期的詩歌。在這一課題上,我國學術界的見解多數與前蘇聯學者評論相似。
上世紀20年代,馬雅可夫斯基的作品被翻譯介紹到中國,他的詩作在中國廣泛流傳,并產生很大影響。但凡接觸過前蘇聯文學的人,沒有不知道馬雅可夫斯基的名字和他的著名詩篇的,研究者們也從不同的側面對馬雅可夫斯基的詩歌進行評論。一般來說,研究者們多從馬雅可夫斯基的生活時代入手,梳理詩人的成長經歷,來探討詩人創作思路與創作風格的演變過程;也有文章直接從作品思想內容入手,分析闡述詩人后期詩歌主題內容的時代性與影響,并因詩人中后期的革命詩歌所產生的巨大影響力而將其推崇為蘇聯早期最偉大的革命詩人,稱他是十月革命時代的歌手,蘇維埃詩歌的主要開拓者和奠基人,詩作《列寧》、《向左進行曲》等也被譽為長詩中的典范之作;還有不少評論盛贊馬雅可夫斯基創造的政治抒情體詩歌,并從比較的角度論述詩人的創作風格對中國一代詩人的影響。
仔細分析這些研究作品,極易發現一個突出的現象,那就是研究者的評論較多集中在詩人中后期的創作上。詩人被“革命詩人”的光環所籠罩,眾多文章都在努力剖析評論其詩歌的內容和時代意義,而詩人早期的詩歌創作或由于字句晦澀難懂,或由于沒有具體內容而被擱置一旁,致使早期詩歌創作中的另外一個重要方面——詩歌形式的創新性往往被忽略,這一方面的研究論文相對于前者要少得多。無疑,這一領域的研究亟需開拓。特別是對于像馬雅可夫斯基這樣一位以形式創新為藝術追求的詩人來說,僅用傳統文藝學的研究方法,只根據作者的生平、社會環境等文學的外部因素來研究文學作品、分析作品的思想內容是遠遠不夠的。他早期作品中對詩歌藝術技巧的重視,對新的藝術表達方式的追求與形式上的創新理應受到普遍關注。而要關注這些因素,必須得尋找合適的切入點,本文即嘗試做這方面的探索。
綜觀前人的研究,筆者發現很少有研究者從形式主義的角度來談馬雅可夫斯基詩歌創作的實驗性。而馬雅可夫斯基所代表的未來派和俄國形式主義“可以說就是同一運動的兩翼,一個偏重在創作上標新立異,在詩學原則和綱領上領異求新;而另一個則主要致力于對這些創見作理論闡發和說明,充當其在理論上的辯護人角色。”未來主義宣揚斬斷過去,迎接未來,蔑視傳統,崇尚創新;形式主義也是在尋找藝術中的新形式以取代舊形式,以截然不同于傳統文論的理論姿態向傳統的文學研究模式和方法提出挑戰。
形式主義反對傳統文學研究中根據作者生平、社會環境、哲學、心理學等文學的外部因素研究文學作品的做法,嘗試探索一條分析作品內部構造規律和法則的詩學途徑。它主張把文學研究的焦點聚集于作品自身,在文本的分析中解讀詞語的安排和加工的技巧。什克洛夫斯基在1929年發表的《散文理論》一書的前言中,公開了自己的這一文學主張:“在文學理論中我從事的是其內部規律的研究。如以工廠生產來類比的話,則我關心的不是世界棉布市場的形勢,不是各托拉斯的政策,而是棉紗的標號及其紡織方法。”可見,形式主義研究文學的出發點和歸宿實際上就是語言形式,形式是其研究的惟一對象。
形式主義的語言觀與傳統文藝學中的語言觀不同。傳統文藝學在研究詩歌時,主要關注詩歌所表現的內容,而形式主義則關注文學作品本身。他們認為語言本身就是一個客體,它有充分的權力成為詩學研究的主要對象。形式主義認為在詩語中表意功能退居第二位,而審美功能占居主要地位,語言的語音表現力和情感表現力大大高于日常生活和科學語言,而為日常生活和情感語言所共同具有的交際功能降到了最次要的地位。雅各布森在研究中發現詩歌的詩性功能越強,詩語就越少指向外在社會現實環境,就越偏離實用目的,而只是指向自身,指向語言本身的一些形式因素。在形式主義看來,詩歌語言是具有自身價值的純手段系統,同意義無任何聯系,即使是沒有意義的詞語人們也需要。他們的這些詩學觀念無疑對馬雅可夫斯基早期的詩歌創作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馬雅可夫斯基作為一個天才詩人,一個執著的藝術形式的實驗者,他在自己的藝術實踐中,從思想內容到藝術形式都進行了大膽的探索和卓有成效的革新。馬雅可夫斯基早期詩歌創作一反傳統的模式,極力主張標新立異。在詩歌內容上,他早期的作品或表現為對舊社會的挑戰與批判,或表現為晦澀難懂,沒有具體的內容,形式消解內容,內容流于文字游戲。在詩歌語言上,詩人更是致力于語言的革新。他將過分華麗的詞藻從詩歌中剔除出去,突破詩歌的傳統模式,以離奇怪誕的手法自創新詞,并有意使用粗俗的詞匯和非詩化的比喻來增強語言的“陌生化”效果,使自己筆下的形象粗俗化,以此來表示對周圍事物的不滿和反抗。他還竭力關注語言符號的外形和感受肌質本身,努力挖掘語言的自足價值,而對其交流作用和指涉功能則關注甚少,為此他常常把一個字分成幾個部分,把它順寫,又把它倒寫,完全不顧及詞的真正意義。在詩歌韻律上,為了朗讀時更好地表達詩歌的力和美,他打破傳統詩歌韻律的規則,追求大膽、靈活、多變的節奏和韻律,大膽嘗試創新首尾韻、疊頭韻,使詩歌給人帶來一種聽覺震撼。有時作者為了押韻,使語音重點突出,不惜將一句完整的詩行分成若干詩行,甚至將樂譜用于詩中,使詩歌的形式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凡此種種,都是詩人早期在詩歌方面所作的嘗試,所有這些嘗試,具有鮮明的叛逆性,若用傳統的研究方法很難認同,但用形式主義來觀照,則一切便成為另一種景象。詩人以其創新的詩句,突破了舊有詩歌的傳統。他用創造性的變形來創作詩歌,表現了詩歌不同凡響的藝術性。這些,都有助于打破讀者的閱讀期待,使讀者從粗糙、離奇中感受著一種別樣的詩歌的美感。
朱光潛先生在《詩論》中曾說,“詩必有所本,本于自然;亦必有所創,創為藝術。”馬雅可夫斯基就是這樣在藝術中執著地追求著、探索著,以其個性化的體驗,并加入藝術想象的力量,向世人展示了詩歌的超凡魅力。從形式主義的視角關注馬雅可夫斯基早期詩歌文本,關注作品的內在元素與構成方式,探尋詩人創作中的變形手法,體會詩人奇妙無邊的想象力和驚世駭俗的創造力,感受詩語的魔力和美感,可以較全面系統地把握詩人早期創作的實驗性,解讀詩人的創作技巧。
(作者單位:安陽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