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作為詩人審美思維的載體,理所當然的是一種美的解讀。亞里斯多德認為“詩人應向優秀的肖像畫家學習”,因為“他們畫出了原型特有的形貌,在求得相似的同時,把肖像畫得比人更美”,這種“更美”就是詩人審美思維的凝結。意境,作為中國文藝美學的經典范疇,是中國藝術特別是詩詞藝術追求的理想境界,它掩映著詩人獨特的審美視角,鮮明地反映出詩人的審美思維方式。當代軍旅詩人李文朝的詩詞作品中浸染著獨特的審美意境。李文朝的詩詞藝術以其個性化的審美思維深深地洗滌和振撼著讀者的心靈,使讀者獲得思維之美的享受。
一、創新性審美思維
創新性審美思維是指詩人整體上以想像為思維方式的基礎元件,按照美的規律創造,以情感和美的信息為細胞,以情感判斷和臻美為形式,追求美的形象和境界的思維過程。其基本特征為想像性、情感性和臻美性。創新性審美思維的具體運用,往往表現為詩人在詩詞創作中想像充分展開、情緒異常活躍、情感豐富激蕩,在大腦中形成了對對象原型進行多維度的藝術加工路徑,從而給審美創新留下了余地。由此,從客觀創作的對象原型出發,詩人運用創新性審美思維對前人或自己原有的創作觀念作突破,對自己車輕道熟的創作思想改弦易轍,另辟新徑,往往能形成獨特新穎的審美視角,給讀者帶來強烈的意境沖擊。“詩無定法,文無定局”,從理論上講,詩詞創作并沒有一用就靈的絕招,但是,創造性審美思維常常成為詩詞創作的“點睛”之法。
李文朝《水調歌頭·黃鶴樓》一詞所浸染的意境就反映出了詩人的創新性審美思維方式。黃鶴樓作為江南四大名樓之首,千年來遷客騷人賦詩無數,其中以唐朝崔顥《黃鶴樓》一詩為公認的壓卷之作。該詩所開創的名樓愁緒的意境在中國詩詞發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對唐代及其后世詩人產生了廣泛的影響。例如,李白在看到崔詩后感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沒有想到去改變崔詩登樓思家的愁情。幾年以后,李白在游金陵時作《登金陵鳳凰臺》詩,欲與崔詩較勝負。但李詩以“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結句,沒能跳出崔詩的窠臼,反而把崔詩的思家之愁發展為憂國憂君之愁,進一步加深了名樓愁緒的意境。后世范仲淹作《岳陽樓記》、辛疾疾作《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和《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基本上都是一種憂民憂國的悲情意境創造。面對前人已經積奠深厚、意象悠遠的懷愁傳統,李文朝創作《水調歌頭·黃鶴樓》時,如果想順著名樓愁緒的路徑作進一步挖掘和深化,不僅藝術難度極大,而且很難對已經產生“審美疲勞”感的讀者帶來有力的情感沖擊。李文朝運用創新性審美思維將《水調歌頭·黃鶴樓》的意境帶出了愁的范圍,渲染出一種全新的慷慨、豪邁、欣喜的胸襟,同是愛國主義民族精神的抒發,卻表現出另一種智慧的靈氣。全詞如下:
尋遍空悠處,追至玉笛樓。白云黃鶴傳說,幾度上心頭。仙道乘風永去,我坐飛機往返,兩界比風流。神到玄中覓。人在畫中游。
既非塔,還非閣,又非樓。形制匠心獨具,工藝領千秋。拔地凌空雄峙,極目楚天錦繡,縮地山河收。把酒江天問,何嘆世間愁?
難能可貴的是,該詞不避“愁”字,以“極目楚天錦繡,縮地山河收。把酒江天問,何嘆世間愁?”結束,豪情壯志溢于言表,完全沒有讓人傷懷之感。該詞所表現的創新性審美特征與岑參寫雪佳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有異曲同工之妙。
二、剛硬性審美思維
李文朝作為一名軍旅詩人,其主要作品無不顯現出軍隊及軍事活動特有的力度感。作為軍旅詩詞描繪的客觀對象,軍事活動本身就是一種強力美的體現,是一種以“剛”為基點的辯證法科學。雖然古代也有許多軍旅詩詞表露出種種柔情傷懷的審美取向,但這不是軍旅詩詞的審美主流取向。文以載道,古人很早就明白軍旅詩詞根本目的和社會價值在于激發民眾的尚武精神和軍隊的戰斗力。由此,古人在創作軍旅詩詞時,沒有避開“殺”、“戰”、“血”、“死”、“擒”、“擊”、“破”、“刀”、“弓”等字眼,如“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坐斷東南戰未休”等名句,表達了剛強、剛毅、堅定、犧牲、勇猛、拼博、殺敵為榮等一系列觀念,形成了獨特的剛硬性審美思維。剛硬性審美思維就是指詩人以軍事活動的對抗性為基點,把握軍事對抗的規律,藝術化的再現對抗中的力度、強度、手段、效果的一種思維方式。
“詩不同于歷史,傾向于表現帶普遍的事”,眾多軍旅詩人的作品在表現某一具體的軍事行動或人物的同時,都熔鑄了普遍的剛硬性審美思維,古往今來的優秀作品不勝枚舉,李文朝繼承發揮了這一審美思維。如《滿江紅·長征》一詞充分表現了豪邁磅礴的意境和氣韻。全詞如下:
蓋世傳奇,驚天地,英雄壯舉。閱戰史,古今中外,問誰堪比?九死一生成大義,千山萬水出奇跡。賴舵手,巨臂挽狂瀾,回天力。
堵截猛,圍追急,天塹阻,饑寒逼。有紅軍通過,所向披靡。大渡金沙排浪細,烏蒙五嶺云峰低。會三軍,西北帥旗升,開新宇。
在內容表達上,詞的上闕高度評價了長征的地位和意義,以蓋世傳奇映襯出長征英雄們的大無畏和革命的樂觀主義精神。其“九死一生成大義,千山萬水出奇跡”一句可以看作是普遍與具體的詩性統一,在描繪紅軍長征歷經千山萬水的過程同時,激蕩出千古以來勇士們殺身成仁、舍生取義、視死如歸的品格。下闕具體描紅軍突破種種艱難險阻,勢如破竹,奔向勝利,使紅軍的形象更加豐滿動人,無堅不摧、如火如荼的戰斗者和勝利者的姿態活脫屹立在讀者面前,顯示出振奮人心的剛硬之美。單從用字煉詞上說,該詞也充分反映出強橫的霸蠻之氣,它用了3個“天”字和“蓋世傳奇、“挽狂讕”、“會三軍”、“開新宇”等大詞,聲色雄壯,文氣浩蕩。
下面這首詞是毛澤東的《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
萬木霜天紅爛漫,天兵怒氣沖霄漢。霧滿龍岡千嶂暗,齊聲喚,前頭捉了張輝瓚。
二十萬軍重入贛,風煙滾滾來天半。喚起工農千百萬,同心干,不周山下紅旗亂。
該詞不僅用了3個“天”字,而且還用了3個“萬”字、2個“千”字!可見,中國現代革命軍人的文學作品多都深深地打下了剛硬性審美思維的烙印。
三、模糊性審美思維
中國有兩千多年的歷史文化傳統,詩詞文藝創作深深植根于這片文化土壤中,故而詩詞藝術有著深厚的哲學基礎和異常豐厚的文化底蘊。模糊美作為中國文學藝術的特點這一,就是在中華民族傳統思維方式的滲透下,以儒、道、釋構成的中國哲學思想體系的孕育過程中逐漸形成的。
儒家的“天人合一”觀認為天與人、神與人、自然與人是交匯相容,和諧一致的,這意境是朦朧的、模糊的,這在客觀上對詩歌提出了含蓄、內蘊的中和思想,即詩歌要“比興互陳,反復唱嘆,而中藏之歡愉慘戚,隱躍欲傳,其言淺,其情深也。”這從文學藝術、風格上說明詩歌應注重托物言情,用有限的表現手段拓展無限的情感空間,由此產生的美學追求是含蓄、蘊藉、朦朧、模糊的。道家認為“道”是美學思想的核心,并把“道”歸之于玄,使其成為一種模糊朦朧、神秘難測的東西。道家思想從哲學上的有無相生出發,引發出了美學領域中的虛實相生、動靜結合等理論,啟迪了文學藝術中模糊美特點的形成和發展。禪宗以心傳心,不立文字,其參禪之道,在于一個“悟”字,而頓悟的內容及感受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是一種無法訴說的瞬間體驗,所以他們常用比喻、隱語或令人警醒的動作去啟發參悟者,以混沌模糊的表達方式激發他們的想象,達到頓悟的目的。這種極具不定性的思維方式滲透到文學藝術創作中,使得傳統的文學藝術更加注重傳神寫意,追求空靈韻致,推崇含蓄朦朧的模糊美。藝術創作中的模糊性審美思維由此而來,它是指在創作時著意空靈,以模糊為美,追求空靈境界的思維方式,無論是寫景、抒情還是語言的運用、境界的營造處處閃耀著模糊美的光彩。
李文朝《七律·婁山關抒懷》、《臨江仙·岳陽樓》、《西江月·滕王閣》和《沁園春·四季畫屏》等詞作中,作者大量運用了具有模糊美的意象使其詩詞意境表現出朦朧、蘊藉、模糊的特點。其糊模性審美范疇主要有“煙”、“影”、“茫”、“霞”、“巒”、“云”、“月”等。這些概念本身或多或少就具有天然的模糊、朦朧、凄離美,它們與作者復雜的感情相交融,從而使詞情里顯出迷離幽深的審美心理。
(作者單位:重慶科技學院人文社科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