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華為李姓員工跳樓不到10天時間,華為又一36歲張姓員工在食堂跳樓自殺。當我們瀏覽網頁時關于華為的信息從技術到市場攻拔大量出現的同時自殺事件也如影隨形。從行業上來看,華為是技術性公司,產品主要在中間體部分,從企業發展的戰略層面而言,華為的企業重心在研發、創新方面。和通常我們所了解的其他明星企業不同,華為之所以被公眾領域注意,緣起于這個中國公司挑戰了電信領域中國公司無能力參與競爭的“天花板”,華為不僅拿到參與的邀請券,還逐漸成為制定規則的人,在此前提下,其民族性為公眾領域所青睞,于是關于華為的溢美之詞呈現在各大媒體,擅長建設“圣壇”的中國傳媒在制造過無數個“圣人”“奇人”“民族英雄”“神圣團隊”之后終于發現了華為這個新的目標,其科技的行業背景,全球化的戰略,植根企業的民族性,和跨國公司抗衡的競爭能力以及時髦的“狼性”文化使得華為公司和華為的領導者成為被關注的新的熱點。
任正非,一個退伍軍人和國內其他幾家優質企業的領導者一樣,被推到了一個至高的地方。而任正非說自己:“我曾經也是憂郁癥患者。”光環的掩映下,個人,企業成為受眾膜拜的偶像。因為快速發展,跨國作戰,企業內部文化構件遺漏等問題則被媒體主動“忘記”。
在中國改革開放的30年間,企業的成長和衰落或者都可用一個“快”字來形容。我們用短短幾十年的時間走了發達國家上百年的發展歷程,從國家到企業到個人行為的轉變莫不如此。
物質的轉變導致價值觀的轉變,經濟改革帶來社會轉型所蘊涵的種種需要磨合的問題,誠如《崛起中的磨合——中國現實經濟問題》作者所言:“中國經濟體制改革是中華民族在中國近現代史上所做出的最偉大的創舉。這場偉大的創舉自1978年開始至今已近30年,其間經歷了兩個重要階段,一個是新體制的大規模建立期,一個是新體制磨合期。”在經歷了新經濟體制大規模建立期之后,新經濟體制的磨合期來臨了。
在《論自殺》中筆者曾寫道:“社會機制的改變導致一部分人成為新貴,而一部分人因此喪失利益,一部分人獲得機會逆流而上,一部分人無法適應自信受挫……從社會層面看,似乎是生存的壓力,人和人之間的競爭導致了自殺;行進中的社會猶如蘊涵萬千零件的巨大機車,在轉型拐彎之即難免有一些零件因為與主體攀附不緊密被甩出去,因為對物質的攫取和充分的競爭可能帶來這樣或者那樣的不適,但是我們不可否認的是對物質的攫取和競爭同時也推進了歷史的進步。中國社會改革的事實就是最好的例證,市場的競爭機制從大的方面講,改變了中國的歷史進程。從小的方面講,豐富了我們個體的生活,人們享受其中。在競爭面前,不同的人選擇是不一樣的。物質的欲望、強烈充分的競爭、安全感缺失、心理無依托等壓力在當下都是。”
那么,我們該如何解釋當下社會如此之高的自殺行為呢?
將關鍵詞“自殺”輸入百度。在新聞頁面找到相關新聞約980 000篇,用時0.045秒,其他網頁圖片等不包括在內。瀏覽相關詞條,性別自殺、自殺新聞、自殺方式、自殺團體、自殺網站、自殺場所、疾病自殺等列席其間。自殺人群從小學生到大學生到博碩士研究生,從公司職員到大學教授,從農民到城市主婦,從國內到國外,尤其是發展中國家自殺率近年來也有所升高。其大范圍呈現,并非結點局部出現。
華為自殺事件之所以廣受關注,分析起來大概有這樣幾個方面:
1.亮點企業在社會公眾聚光燈下,目標明確。
2.同一企業,員工自殺周期短且頻繁。
3.從企業經營角度而言,不排除競爭對手利用新聞事件進行攻擊性傳播。
著名社會學家迪爾凱姆在《自殺論》一書中,自殺劃分為 4種類型:利己型自殺、利他型自殺、失范型自殺和宿命型自殺。他認為利己型自殺產生于極度的個人主義。利他型自殺產生于過分地屈從于一種社會目標和意義,過密地結合在社會中,以至于個人失去了自主。失范型自殺由社會混亂所導致,在混亂中社會成員的行為失去了規范,增添了痛苦。迪爾凱姆認為,“欲望與滿足欲望的手段之間的不平衡是一切生物痛苦的根源。動物的生理機制為其欲望劃定了界限,而人的欲望卻是無止境的。他占有的越多,欲求就越多,所獲得的未能滿足需求反而刺激了新的欲望。欲望有界限,人們才會感到滿足和快樂,而欲望的限定只能來自社會。社會形成了一套等級秩序。不管這個秩序是基于世襲還是個人成就,正常社會中的秩序總是被大多數成員接受的。當社會成員認為這種等級原則合理,自己應處在某一特定階層中,他就欣然地接受該階層給予他的限定,欲望與手段也就有了平衡的可能。當社會發生變遷時,人們失去了種種秩序和規范,欲望與手段不協調,行為混亂而無節制,遂造成種種痛苦,導致自殺率升高。”宿命型自殺是由于社會控制過度造成的,個人失去了任何希望。在此背景下,迪爾凱姆提出了3個命題:社會的人需要一個高于個人的社會目標;對這個目標所負的義務不至于使他失去自主;他的欲望應受到社會秩序給予的一定程度的限定。在自殺原因上,迪爾凱姆并不完全否定個人生理上的因素,但認為那是次要的,社會原因才是主要的。他認為,當一個社會不能提供上述3項條件時,一些心理上脆弱的個人就可能會自殺。
回顧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在不遠的昨天進行的全國范圍的企業改制似乎可以讓我們獲得一些解答問題的線索。
中國的社會保障系統從單位全面負責、企業辦“社會”到政企分開,全面脫鉤,保障回歸社會至目前來看,分和脫已經相對徹底,但是社會保障系統的構建和發展是滯后的,原因很多,主要原因還是因為農村人口眾多,城市化水平不一致,地方經濟發展差異較大,國家經濟結構性調整等等。
回顧不遠的昨天,單位對一個員工而言,是國家的權利末梢,是個人的福利保證者和提供者,是工作場所,是一輩子生老病死子孫后代的終生寄養地。單位有從高到低的級別劃分和行政事業劃分,有區域劃分,有國營、集體和合作形式的區別,因為各種劃分而形成享受國家配給資源的多寡區別。
當改革深入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單位全能性逐漸增大到不可繼續的地步時,國家從下而上汲取資源的能力隨之衰減,以至于難以繼續提供單位的臃腫導致的巨大開支。社會生產力也因為單位體制對員工終生的“大包大攬”而大幅度降低,正如羅素所言:社會控制的目的就是把人的占有性沖動引導到創造性沖動上來,使人的創造性沖動自由地發揮,使人性在不損害社會的前提下充分釋放。由此可知,必須在社會控制和社會動力之間營造一個良性互動關系,既要保證整體秩序的穩定,又要使新的發展動力源源不斷。顯然,在市場經濟快速發展的背景下,單位內部的資源消耗逐漸壓倒了其生產活力并導致社會生產動力喪失。
同時,改革開放后,體制外非單位組織異軍突起,自由活動空間和自由流動資源活躍起來并參與到社會生產當中,有效提高社會整體效益。于是“個人通過對單位組織的依賴而達成對國家的完全依附的局面被打破。同樣,單位對國家的依賴,個人對單位的依賴就發生動搖,國家已經無法像以前那樣通過這種依附對個人和單位實現控制和統治了。”
體制外非單位組織對人和資源的大量需求,使得人和資源有了流動的需要,市場化的經濟形式需要新的組織模式。“單位”的存在制約了這種新模式的成長和發育,如前文所討論的那樣,“在市場經濟快速發展的背景下,單位內部的資源消耗逐漸壓倒了其生產活力并導致社會生產動力喪失。”這不利于我國經濟的發展。
在此前提下單位體制的改變也就水到渠成了。在市場的需要下,大量農民工進城務工,由此帶來的醫療、住房、教育等問題也逐漸呈現。我國社會保障系統和分解政府負擔的社會第三部門的發展和我國經濟發展相對比的話,是落后于經濟發展的。在保障和現實之間出現的斷裂直接導致處于社會基層的人的安全感缺失。
同時,參與社會勞動的方式也從政府分配,終生獲得的形式改變為競爭獲取,大部分大學畢業生就業形勢嚴峻。在職者也要承受生活壓力、工作壓力、競爭壓力,無法真正快樂地面對工作。
取消福利分房后,大部分工薪階層的生活重心偏轉至購買房屋,以求安居。現實是中國房地產行業蓬勃發展,但各種原因促使房產價格節節攀升,安居成了奢望。
社會基層民眾,既不能安居也無法樂業。
在《網絡時代的哲學思考》一文中,作者寫道:“幾百年來,不加節制的工業文明正在把人類帶進一個社會達爾文主義的誤區,有些人對現實世界中的弱肉強食、物競天擇奉為真理。甚至告誡世人,市場經濟的倫理原則就是利己主義。只要你不違法,什么缺德的事都可以干,什么手段都可以使。因為通過人們利己行為的互動可以完善法制,也就是每個人在追求個人利益的時候也就促進了社會利益。實際上我們看到的則是物欲橫流、金錢萬能,只要不讓別人抓住證據,殺人放火也可以逍遙法外,只要有錢,刺殺美國總統的富商之子也可由要人證明其當時精神處于不正常狀態而無罪釋放。如果承認這種博弈互動促進社會發展,那么這種發展只能給人類帶來災難或毀滅。即使把一個國家的法典修訂得比美國國會圖書館的全部藏書還厚,依然能夠找到法律的空子。”
對比當下中國社會,自身差序格局的特點和市場化交織而造成的社會交往、社會生活的扭曲,社會相對公平的實施不利,貧富分化嚴重,更為自由寬松的社會環境使得言論和行為更為自由,因此而導致文學影視作品可以肆無忌憚地將暴力、拜金、唯利是圖、色情、畸形人生和情感隨意傳播,同時在網絡時代,網絡的無限擴大功能參與其中,道德約束力在一輪輪與人性本質的較量中逐漸衰微。新問題面前,法律也無能為力,因為一些空間和區域同樣滯后。
在社會保障系統和社會第三部門不完善的情況下,既不能安居也無法樂業的社會基層民眾的壓力無法釋放。于是,“社會形成了一套等級秩序。不管這個秩序是基于世襲還是個人成就,正常社會中的秩序總是被大多數成員接受的。當社會成員認為這種等級原則合理,自己應處在某一特定階層中,他就欣然地接受該階層給予他的限定,欲望與手段也就有了平衡的可能。當欲望與手段不協調,行為混亂而無節制,遂造成種種痛苦,導致自殺率升高。”
近年來逐步提高的自殺率似乎正是迪氏理論的驗證。在一個高強度智力勞動,高競爭壓力的行業中,華為員工頻繁自殺似乎也在給我們思考的路徑。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特征,每種經濟階段都存在弊端和問題,因為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完美,只有相對和諧。
在《崛起中的磨合——中國現實經濟問題》中,作者也就此問題提出自己的觀點:“2004年在中國改革的歷史進程中有兩件重要的標志:一個是出現了懷疑甚至否定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思潮,這說明新體制已基本建成,新體制已從過去的企盼而成為現實,但成為現實的企盼,卻并沒有人們原來想象的那么好,它雖然給人們帶來了比傳統體制多得多的好處與利益,但它同時帶來了人們原來并沒有想到的情景,例如帶來了收入及消費差距拉大的現實,這與人們原來所企盼的目標似乎相差甚大,因而新體制開始檢驗人們對它的承受能力。那些承受能力差的人,開始抵制新體制了,這就使得懷疑甚至否定新體制的思潮必然產生,人與新體制的磨合開始了,新體制磨合期到了。另一個是新體制需要完善的地方也充分顯露出來了,例如民生問題、社會和諧、科學發展等問題,已成為人們非常關注的重要問題,因而推動民生,強調和諧,突出科學發展,就成為完善新體制的重要內容。”
人與新體制的磨合開始了,新體制磨合期到了。此前召開的“兩會”上,我們看到,關于社會保障、住房、醫療、稅收、和諧等問題政府已經開始或者即將開始解決。部分意見領袖和社會精英們也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并予以實施,比如著名企業家王石的“拐點論”和率先降價的舉措直接撼動了長江三角洲地區的高房價。2007年針對農村醫療執行實施的“新型農村合作醫療”體制也在逐漸推進……
而民間第三部門——非贏利團體構建的各種行業協會、慈善、救助、職業輔導、精神疏導機構也逐年增加。比如著名電影明星李連杰的“壹基金”,李亞鵬的“嫣然天使基金”等等。
這些工作的推進需要更多的人參與其中,需要更多的王石、李連杰、李亞鵬們。而對華為這樣的企業來說,也需要思考企業文化中的協調性和互助性。畢竟企業也是社會公民,而社會是我們每個人的社會。
作為媒體從業者,我們身處其中,是一分子,理性、客觀、中正的報道和分析也是負責任的態度。
給華為一點時間,給我們的社會一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