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王維山水田園詩中的整體觀

在絢麗浮華的大唐盛世，在眾多才華橫溢的詩人之中。他像一個自由的精靈，游走在世俗和隱逸之間，用入禪的靈悟將生命的詩意一縷縷地挑亮，這個人就是唐代著名的山水田園詩人王維。

無論是“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漢江臨泛》）的大境界，還是“清淺白石灘，綠蒲向堪把。家住水東西，浣紗明月下。”(《輞川集》之《白石灘》)這樣的小天地，都從不同的方面體現了中國人的傳統審美觀和思維方式中的“整體觀”。我認為所謂的整體性是指兩個以上實體的合一，或者兩種以上之存在狀態的交融。在詩歌作品中整體觀既可以表現在意象上，也可以表現在詩人的表達技巧、表現形式上，甚至從詩人的創作心境中都可以透露出來。這種“整體觀”在王維的山水詩作中并不少見，體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意象的組合構成整體意境：在詩歌中，意象是作為一個情感表達的載體而出現的，而意境的塑造很大程度上依靠意象的組合來實現。在王維的山水詩中，精選特殊的意象構造具有特定意義的意境是常用的手法。

例如王維的組詩《輞川集》。《輞川集》收錄了二十首短小精致的五言絕句，以詠其所居的輞川別業中的二十個風景點，每一首詩描摹一處景點，孟城坳、華子岡、欹湖、漆園……這些景致在詩人筆下就成了一個個獨立而又各具特色的意象，詩人多角度取景，把視野中的各種景象，羅列到一個大型畫面上，非常直觀地反映出了一個風景區的整體畫面，構造出了整個輞川風景秀麗、寧謐的整體意境，組成了世外桃源式的“輞川全景圖”。王維詩作的最大特點是“詩中有畫”，可以說他的組詩也是攝多視點的景象于一圖，形成內容豐富，意境深遠的整體美。而這二十個景點本身又包含了各自的意象，這些意象經過組合，形成本身景點的整體意境。

顏色的鋪設繪成整體畫面：將不同的顏色巧妙地鋪設在一個畫面里面，可以達到“兩種以上之存在狀態的交融”的整體性效果，比如我們平常說的相互映照，在王維的山水詩中，顏色、光感不僅描摹出了意象的獨特之處，賞心悅目之處，更重要的是這些色彩鋪設在畫面上形成的是整幅圖全局的視覺沖擊，或柔和或清新或凄冷的氛圍由此而烘托出來。每種顏色不是獨立地執著于畫面的點上，而是和其他顏色融合成一個光影的整體，相得益彰。

例如組詩《田園樂》，《田園樂》由七首六言絕句構成，寫詩人退居輞川別墅與大自然親近的樂趣，其中第六首：

《田園樂》其六：桃紅復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花落家童未掃，鶯啼山客猶眠。

王維這首詩除了有明顯的構圖，而且有具體鮮明的設色和細節描畫。深紅淺紅的花瓣上略帶隔夜的雨滴，色澤更加柔和可愛，雨后新鮮的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花香，使人心醉；碧綠的柳絲籠在一片若有若無的水煙中，更加裊娜迷人。無論是意象攝取，顏色鋪設，還是上下渲染，都是圍繞整個畫面來進行的，所以才能最終形成像工筆畫一樣的整體畫面美。

方位視點構建整體空間感：

王維的部分作品從大處落筆，寫出了對自然山水的總體印象和全局感受，氣魄宏大，筆力勁健，這方面的代表作有《終南山》、《漢江臨泛》、《送刑桂州》、《送梓州李使君》等。前面所提到的都是表現一兩個鏡頭的小詩，在視點和取景角度上的問題比較小，所以意象組合和顏色鋪設顯得格外重要，但如果是表現大景、中景或者全景的山水，視點和布局問題就比較復雜了。在這一類詩中，詩人選取了多個立足點，多個視點，“集合了數層與多方位的視點”（宗白華《論中國畫法的淵源和基礎》），對景物進行篩選和攝取，并通過多方位的布局，形成俯仰上下和不拘前后左右的流動觀照，將景象統合到一個整體空間中。

這類作品中最為典型的就是《終南山》：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在這首詩中詩人很巧妙地處理了景物主次大小和遠近的關系。使人有種置身于一個畫面流轉的統一的整體空間中，而絲毫沒有畫面割裂分離的駁雜感。

意識融入與山水成為一個整體：在中國山水的發展過程中，人們對自然山水的認識是不斷深入不斷發展的，又漢魏晉時期的“極視聽之娛”（王羲之《蘭亭集序》），而唐人對自然山水的新認識主要表現在對待人與自然的關系上，由物我并峙對立，轉變為物我交融，情景合一。而王維在這種自我意識融入山水從而達到物我合一的境界上有很高的造詣。《輞川集》名篇之一《辛夷塢》是其中的典型。《辛夷塢》：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在這首詩中，我們看不到人的一點影子，有點只是詩人忘掉了自身的存在，與自開自落的辛夷花融合成為一個整體。在芙蓉花的盛放和凋零中，詩人已深刻地感悟到生命價值的根本所在：一個人既能充分展現自身的生命價值，以完成生命的自然流程。詩人已將自身完全融入到了自然外物中了。這樣的自然，詩人可以“興來每獨往”（《終南別業》），或者“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山居秋暝》），愜意地徜徉在自然的懷抱中，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實現物我的整體統一。

整體觀始終貫穿在王維的眾多山水詩歌作品中。他的詩具有很強的空間感、立體感，從而塑造出清幽、靜穆、縹緲、空靈的境界。

對于今天的我們來說，王維的詩歌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擺脫俗世塵囂的空間，這個空間安寧、靜謐，卻又不是走向真空和死滅的臨界，它們能把人帶入清凈和諧的藝術境界，使人獲得精神上的撫慰和調節，進而體悟到宇宙的本質和生命的真諦。從某種程度上說，王維的山水詩構成的整體空間既是他自己的憩園，也是后世讀者的憩園！

參考文獻

[1][唐]王維著.《王維全集》.曹中孚標點，上海古籍出版社.

[2]李浩著.《詩史之際唐代文學發微》，商務印書館.

[3]余恕誠著.唐詩研究系列《唐詩風貌》，安徽大學出版社.

[4]喬象鐘，陳鐵民主編.中國文學通史系列《唐代文學史》，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總纂.人民文學出版社.

陜西省安康市白河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