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論語〉選讀》是高中新課程選修課教材,初中也有關于《論語》的課文,不同的階段如何教出不同的特色,是值得研究的問題。本期刊發(fā)的三篇文章是對這一問題的初步探討。
許多東西在歷史的流逝中消融了,但經典卻永遠不會消融,它們表現(xiàn)一切,包含一切,并且超越一切?!墩撜Z》就是這樣一部經典。它在問世之初,就經歷了一個不斷精致化的過程,然后積淀了中華民族的精神底蘊,汩汩而出,流淌至今。今天,我們面對《〈論語〉選讀》,解讀《〈論語〉選讀》,一個重要的教學指向,就是來追尋我們的精神之源。為此,我們首先要廓清一些教學誤區(qū)。
第一,一味執(zhí)迷于《論語》的文字學意義。解讀《論語》,當然要從文字入手,只有通過文字解碼,才能探索這穿越兩千多年的秘密。但令人遺憾的是,有些教師僅僅停留在文字層面,將《〈論語〉選讀》當做一則則文言語段,按照慣常的文言解讀程序,從語法角度,作一個常態(tài)的語言推理與演繹。但是眾所周知,《論語》是一部語錄體散文,其中包含著大量的對話。從語法角度看,它有自己的特色。如果我們刻意從語言文字角度教學《論語》,必然是勞而少功。
而且即便要進行語言文字教學,也不應是靜態(tài)的、單緯度的知識傳遞,而應是動態(tài)的、多緯度的輻射型知識互動。如《周而不比》“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中的“周”和“比”,《〈論語〉選讀》的解釋分別為“團結”“勾結”。這樣的釋義是否傳達出了這句話的全部內涵?這時候,我們不妨選擇幾種有代表性的解釋,比如“忠信為周,阿黨為比”(孔安國《論語孔氏訓解》),“周是博遍之法,故謂為忠信;比是親狎之法,故謂為阿黨”(皇侃《論語義疏》),“周,普遍也;比,偏黨也”(朱熹《論語集注》),讓學生在前人豐厚的學養(yǎng)中作出更貼切的選擇。還有同一篇中的“便辟”與“便佞”,課本將前者解釋為“諂媚逢迎”,將后者解釋為“巧言善辯”。這樣的釋義是怎么來的呢?關于“便辟”,馬融《論語馬氏訓說》釋為“巧避人之所忌以求容媚”,朱熹《論語集注》說:“便,習熟也。便辟,謂習于威儀而不直。”關于“便佞”,鄭玄《論語鄭氏注》說:“便,辯也,謂佞而辯?!被寿墩撜Z義疏》說:“便佞,辯而巧也?!敝祆洹墩撜Z集注》說:“謂習于口語而無聞見之實?!卑堰@樣的學術背景呈現(xiàn)給學生,他們才能明白詞語的聯(lián)系與差異,并進而由這些細微的差異探析《論語》的微言大義。
第二,津津樂道于《論語》的文章學意義?!墩撜Z》是由孔子及其弟子的對話連綴成篇的,而《〈論語〉選讀》則是由編者根據主題來輯錄的,除了《沂水春風》和《為政以德》的部分章節(jié),其余均不具有典范的文章學意義?!丁凑撜Z〉選讀》雖然是按主題來輯錄,但正如編者坦言,“凡本版語文教材(如初中語文課標教材、高中語文課標教材必修部分)已選的,本教材不再選錄”(《〈論語〉選讀·前言》),這就使得同一主題下還有部分語錄未能選錄,如此一來,原本緊密聯(lián)系的段落就可能被割裂。同時,這種人為的語錄集合,并不等同于一篇規(guī)范的文章,不具有文章必備的入題、過渡、承接等文章學因素,甚至段落與段落之間也缺少關聯(lián)。
而我們的老師已經習慣于分析《過秦論》《六國論》這樣的典范文章,面對《〈論語〉選讀》這樣的特殊文本,或無所適從,或“以不變應萬變”。逐句逐句地分析句意,逐段逐段地概括段意;講這個詞用得好,講那句話說得好。遇上“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周而不比》)這樣略帶意蘊的篇章,就大談歸謬法,講孔子不直接回答,而是先反問再作答的精妙。一旦遇到《沂水春風》這樣完整的篇章,就津津樂道于“問志、言志、評志”,進而還要探究它們之間的邏輯順序。
又有這樣一種說法:讀《論語》是為了了解孔子,為了了解博大精深的儒家文化。確實,《論語》是了解孔子的最好的文字材料,是承載傳統(tǒng)文化的最經典的著作。但為孔子而孔子,為《論語》而《論語》,會置學生于消極接受的地位,使《〈論語〉選讀》弱化為一門純粹的知識傳授課。唐太宗《帝范》中說:“取法于上,僅得為中;取法于中,故為其下?!蔽覀冎挥辛⒆阌凇墩撜Z》的文化平臺,用《論語》來解決學生的心靈困惑,來滋潤學生的心理焦慮,才能在闡發(fā)《論語》現(xiàn)代意義的過程中,達到繼承《論語》傳統(tǒng)價值的目的。
我們可以以《高山仰止》中關于子路的內容的教學設計為例:“(1)找出文中所有關于子路的句子。(2)補充其他文本中關于子路的敘述。(3)學生探究:從上述材料中,可以發(fā)現(xiàn)子路是個怎樣的人?(4)學生探究:從上述材料中,可以看出孔子是怎樣的人?”就設計環(huán)節(jié)而言,它是嚴謹而又合乎自主、合作、探究的課改精神的。學生充分占有材料,然后進行個性化解讀,解讀中又暗含歸納與演繹兩種思維能力訓練。但解讀的結果只有一個:孔子為什么會成為一個讓人“高山仰止”的人。
我們不妨對這個教學設計作一點簡單改動:“(1)找出文中所有關于子路的句子。(2)補充其他文本中關于子路的敘述。(3)如果子路是你的同學,你喜歡這樣的同學嗎?(4)作為老師的孔子,是如何看待子路的?(5)如果孔子是你的老師,你喜歡這樣的老師嗎?為什么?”
比較兩種設計,不難發(fā)現(xiàn),前者的教學指向在于讓學生知道孔子以及子路是怎樣的人;后者則引導學生進入特定的情境,喚起學生的生活體驗,在體驗中達成評判,進而完成對《論語》、對孔子的解讀,突顯《論語》在當代的文化意義。
也許有人會說,《高山仰止》反映的是孔子的教學情境,貼近學生的生活現(xiàn)狀,如果文本遠離學生生活,那又如何體驗和評判呢?《沂水春風》是一篇反映孔子政治理想的文章,教學設計時,教師常常會以“孔子為什么會贊同曾皙,孔子的政治理想到底是什么”為最后歸結點,但我們認為只做這樣的歸結還不夠,我們還應該繼續(xù)引導學生探究:(1)在這樣的年代,在這樣的年齡,孔子為什么還依舊執(zhí)著于這樣的理想?(2)如果是你,你會如此執(zhí)著于自己的人生理想嗎?
即便是政治命題,也可以通過走近孔子、走進《論語》的方式,在體驗和評判中,了解孔子的政治理想,啟迪自己的人生覺悟。接受經典與體驗經典,一詞之別,境界大分,結果大異。
總之,今天我們讀《論語》,或者說開設《〈論語〉選讀》這門課,是要有一個明晰而且正確的教學目標的。文字意義、文章意義、文化意義,這三者之間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關聯(lián)?哪一種才是《〈論語〉選讀》的終極教學目標?如果是文化意義,那么又當如何達成這種目標?這一切的一切,還有待我們不斷地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