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語文課本或讀本中選錄了幾篇以“書”“疏”命篇的古文,它們是賈誼的《論積貯疏》、魏征的《諫太宗十思疏》、李邕的《諫以妖人鄭普思為秘書監書》、蘇轍的《上樞密韓太尉書》和陶淵明的《與子儼等疏》。它們涉及四種古代應用文體——書、疏、上書、上疏,因課本注釋太過簡略,使得師生對這些文體之間的差異不甚了了,進而導致對文章內容、寫作特色的誤讀。
為辨明以上文體間的關系,方便師生的教與學,筆者不揣谫陋,對這幾種文體的演變歷史、使用規范、風格特征及分合關系進行簡要介紹。
從名稱上看,有的文章名同而實異,屬于不同文體:《論積貯疏》《諫太宗十思疏》屬于“奏疏”(上書),《與子儼等疏》屬于書信;《諫以妖人鄭普思為秘書監書》屬于“奏疏”(上書),《上樞密韓太尉書》則屬于書信。有的文章名異而實同,其實是相同的文體:《論積貯疏》《諫太宗十思疏》和《諫以妖人鄭普思為秘書監書》屬于“奏疏”(上書),《上樞密韓太尉書》和《與子儼等疏》屬于私人書信。《上樞密韓太尉書》中的“上……書”也不是通常所說的古代奏議文書“上書”。從功能上看,《論積貯疏》《諫太宗十思疏》《諫以妖人鄭普思為秘書監書》屬于公務文書,《與子儼等疏》《上樞密韓太尉書》屬于私人文書。從行文方向看,公務文書方向單一,只能發給特定對象,《論積貯疏》《諫太宗十思疏》《諫以妖人鄭普思為秘書監書》三篇公文的致送對象都是皇帝;私人文書行文自由,沒有固定的行移方向,《與子儼等疏》是尊長寫給晚輩,《上樞密韓太尉書》是晚輩上達尊長。從行用的時間看,有的比較古老,有的相對晚近:“書”“上書”自先秦就開始使用,而“疏”“奏疏”是漢代之后才出現的。從寫作方法上看,公文中的“上書”“奏疏”要求條分縷析,以理性取勝;私人文書中的“書”“疏”則要求情真意篤,以感性見長。
幾種文體中“資格”最老的是“書”。“書”是古代使用范圍廣泛、功能強大、手法多樣的一種實用文體,上面提及的“疏”“奏疏”“上書”均發源于“書”,是它在公私事務中被廣泛使用、適應不同的功能和場合分蘗出來的“變體”。劉勰《文心雕龍·書記》說:“夫書者,舒也,舒布其言而陳之簡牘也。”古人發明了文字之后,把心中的言辭寫在簡牘等載體上就是“書”。戰國之前的“書”無固定的行移方向,不分君臣,人們來往都可用之。
戰國時期,社會動蕩,群雄爭霸,大批游說之士應運而生。他們奔走于諸王侯國之間,口述書陳,向君王剖利害論得失。由于頻繁運用,上于君主這一特定用途的“書”,逐漸成為分支文種,稱“上書”。
秦并六國,實施文種規范化,改“上書”為“奏”,成為大臣致達皇帝的正規公文,為歷代封建王朝所襲用。“奏”文種確立后,作為其前身的“上書”并未就此退出政務實踐,在實際寫作中常常作為“奏”的別名而被長期運用,直到民國時期。如秦公子扶蘇《諫始皇書》、李斯《上二世書》、西漢鄒陽《獄中上梁王書》、隋朝李諤的《上隋高帝革文華書》、清末康有為的《公車上書》等。
李邕的《諫以妖人鄭普思為秘書監書》,雖然沒有標明“上書”的字樣,但其致送對象是皇帝,所以屬于“上書”。
“上書”的內容豐富、功用不一。顏之推說:“上書陳事,起自戰國,逮于兩漢,風流彌廣。原其體度,攻人主之長短,諫諍之徒也;訐群臣之得失,訟訴之類也;陳國家之利害,對策之伍也;帶私情之與奪,游說之儔也。”(《顏氏家訓·省事篇》)
課本所選的“上書”多來自古代史書或詩文總集,收錄者只注重其內容而忽略其形式,保留下來的只是正文部分,正文前后用以表明格式、行文關系、責任者等內容的“首書”“尾書”“末書”被刪減了,師生無法據以獲知“上書”的原貌。據《說文解字》附錄中所載東漢許沖的《上書進說文》,該文體的程式為:
某官某稽首再拜上書皇帝陛下…(正文)…臣某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死罪死罪稽首再拜以聞皇帝陛下某年月日上
在寫作上,“上書”往往運用鋪陳、排比的寫法,縱橫議論,結構嚴謹、邏輯性強,說理透徹,語言也很生動、形象。
“書”又可作為一種上賜下的下行文書,如漢文帝《賜南粵王趙佗書》、漢武帝《賜嚴助書》。這種情況直到明代還存在,明人鄭曉《今言》卷343中說:“凡上所下,一曰詔,二曰誥,三曰制,四曰敕,五曰冊文,六曰諭,七曰書,八曰符,九曰令,十曰檄。”“書”與“詔書”“制書”“敕書”“冊文”等御用文體并稱,因此可知是一種詔令文種。
以上兩種“書”均屬公文,下面再討論用于私人的“書”。
“書”最普遍的用法是“書信”,用于私人交往,上下之間、同輩之間皆可使用。其中上達尊長的,為表達敬意,稱為“上書”。這種用于私人的“上書”和前述上奏君王的“上書”,名同而實異。蘇轍的《上樞密韓太尉書》就屬于這種情況。
“疏”的本意是“疏通”,《說文解字》解釋為“通也”。有時與“書”通用,代指書信,如曹丕《與吳質書》:“雖書疏往返,未足解其勞結。”作為一種文體,“疏”自漢朝始創,在我國封建社會一直使用。
和“書”一樣,“疏”既可以用于公務,也可以用于私人交往。進御者稱“上疏”“奏疏”,用于私人交往的稱“私疏”。《舊唐書·李叔明傳》:“大歷末,有閬州嚴氏子上疏稱:‘叔明少孤,養子于外族,遂冒姓焉,請復之。’詔從焉。……及駕幸奉天,其子升翊從。叔明每私疏誡勵,見危臨難,當誓以死。”這里“上疏”上達皇帝,“私疏”寫給兒子,足以說明兩種“疏”的差別,也可以看出“疏”文體的使用范圍。賈誼的《論積貯疏》、魏征的《諫太宗十思疏》屬于公文的“上疏”,陶淵明的《與子儼等疏》屬于“私疏”。
漢朝開始將“疏”作為“奏”的別稱,指具有“條理分明”特色的奏文,后世又將“奏”與“疏”合二為一,作為群臣上奏文書的總稱。一般說來,官員對政事有所建議,或者要彈劾其他官員,都可用“疏”,特別是對朝政表示看法或有所匡諫,更是多用這種文種。因此,盡管歷代典章都沒有將“疏”明定為公文名稱,但因其使用頻繁,格式、名稱固定,應認定為獨立的文種。留存于今的“疏”體名篇很多,如漢朝賈誼的《論積貯疏》、晁錯的《論貴粟疏》、唐朝魏征的《諫太宗十思疏》等。
用為公文的“疏”,其格式與“奏”相似。寫作特點為陳事透徹、條理明晰。課本中所選的《論積貯疏》分九個方面陳說,《諫太宗十思疏》提出十條建議,都具備這種特征。
雖然“上書”也別稱“上疏”,但二者仍有差別:“上疏”多用于陳說數事,類似于現代公文中的“條款式”寫法;“上書”通常一文一事,相當于現代公文中的“段落式”寫法。將《論積貯疏》《諫太宗十思疏》與《諫以妖人鄭普思為秘書監書》進行比較,可以看出這種差別。
綜合以上內容,把其中涉及的以“書”“疏”命名的幾篇文章所屬的文體及其屬性列表如下,作為本文的總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