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開會,一位工作不滿兩年的新老師介紹他們年級結合實際推行杜郎口模式的先進經驗——學生分成小組,自主學習。但為了保障學習的有效性,確定了小組扣分制——小組成員如果回答問題不滿次數,小組扣分;小組成員默寫不過關,小組扣分;小組成員常規不好,小組扣分。那位老師不無自豪地說,如此一來,人人都怕給小組抹黑,人人都怕集體的壓力,所以人人都要求進步,課堂人人舉手。正覺得有點不對,但又無法表述的當口,我收到朋友的短信:“真可怕,孩子連沉默的權利都沒了。”我心中一緊,誠哉斯言啊!
無獨有偶,不久看到同事在隨筆里記錄的學生周記,孩子對所在小組表示了深深的歉意,由于“不積極”使小組沒有成為優秀小組讓他覺得自己簡直是“罪孽深重”。懺悔的同時,他也解釋了沒有舉手發言的原因:一是他從小性格內向,不善言談;二是有時盡管他也被同學們高漲的情緒帶動舉起了手,但因為舉得較低,老師沒有發現;三是提出問題后他還沒有考慮好老師就開始提問了;四是有些問題太難也影響了他舉手的積極性。盡管有以上四點原因,他還是認為錯在于他,以后一定改正。
從孩子的自述中,我看不到孩子的罪過為何。相反,我看到的是孩子的壓抑。在實踐的過程中,教育走向了它的反面。
在杜郎口模式推進的過程中,如何保證小組合作和自主學習的有效性的確是一個問題。因此,我可以理解發言教師的動機。盧梭說:“在一個完美的立法下,個別的意志應該是毫無地位的,任何人拒不服從公意的,全體就要迫使他服從公意。這恰好就是說,人們要迫使他自由。”為了建立完美的人間天堂,盧梭的忠實信徒羅伯斯庇爾制造了血腥的殺戮,最終連丹東都感慨“看!那么多的血!塞納河在流血!流的血太多了。”無視個人意志,以高尚目標為追求的法國大革命也走向了目標的對立,讓人痛心和警醒。法國大革命恰恰吻合了荷爾德林所說的“總是使一個國家變成人間地獄的東西,恰恰是人們試圖將其變成天堂。”所以,完美的教育追求如果沒有合理的教育手段保障,最終的結果很可能走向追求的背面。
用集體的名義強迫學生進步,用集體的力量給學生制造壓力,這樣的課堂這樣的模式從根本上走向了教育的對立,它是一種變相的集體專制。不問學生的個體實際,蠻橫粗暴地實踐一個美好的目標,要求學生無條件執行,這樣和法國大革命以及納粹的集體暴政有什么本質的區別嗎?考察一個社會的公正程度,恰恰是看多數如何對待作為異端的少數。在長期的教學過程中,如果我們的學生逐漸適應并養成這樣的思維方式——不認可異端的權利,認為用集體用多數來壓制少數天經地義,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教育的根本目標是什么?是為了喚醒學生的自我意識,明確自我的權利和責任,是為了學生完整公民權的獲得。教師們應該清楚,學生在課堂有發表言論的權利,有質疑的權利,更有對于所提問題保持沉默的權力。好的課堂不僅是知識有效的傳授,更應該為那些人類最基本的價值樹立標桿——個人范圍之內,興趣和志向至高無上。教師不能以提高學生成績和提升學生素質為借口,剝奪他們個人選擇的權利。
用學生來管理學生,對學生實行人盯人,讓小組排名來強制學生真的是教師所宣稱的那樣為了學生的一切嗎?真的有效嗎?集體的壓力,同伴的斥責對于很多能力不夠的學生是無形的鐐銬。他們拼命跟上,為的是自己的尊嚴,為的是集體的利益。教師的管理變得簡單有效,有什么比恐懼在內心植根更為有效呢?小組扣分做得最好的班級的學生在公開課上最為踴躍,問題提出馬上舉手,不要思索,無須斟酌;小組扣分做得最好的班級是成績最好的;但我也聽聞,這些班級的學生也是最累的,最壓抑的。地理會考,我在推行小組扣分的年級監考,事后和同事交流,讓人最吃驚的是,考場有半數左右的學生不會填涂答題卡。這是我教書以來從未見過的。沒有靈性,沒有自我判斷和行動能力的學生就算有再好的常規,最好的分數,又有什么用呢?唯一滿足的是教師的利益需求和教育的功利目標,而為此付出的代價卻是巨大的。
作為教師,我們要警醒自己人性的弱點,不要以為自己面對學生便真理在握,更不要用違背常識的手段來實踐功利的追求。作為教師,我為一些剛參加工作的同事的熱情和勤奮所感動,但我想說的是:一個有著兩千年專制皇權歷史的傳統文化注定了我們必須在專業技能之外,了解常識,尊重常識。只有在我們的課堂為常識樹立標桿尊嚴,我們才能通過知識的傳授為未來的社會培育合格的公民。
(作者單位:江蘇張家港第八中學)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