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恩怨冰海，１８歲少女有了兩個溫暖的家

比親生父母還親，撿來的女兒在溫暖的家里健康成長

2007年12月8日，杭州財稅學院大一女生周健在宿舍里開了一個特別的慶祝會。這位開學后就從未綻露笑顏的18歲姑娘，又是哭又是笑地宣布：“你們知道嗎?從今天起我有兩個爸爸兩個媽媽了!所以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孩子!”宿舍里響起掌聲，然后，周健開始跟她們講述她的兩對父母的故事……

第一對父母是養父母，67歲的父親周榮生，59歲的母親黃杏葉。他們在1984年結婚后一直膝下無子。周榮生在下鄉改造期間由于長期營養不良，得了美尼爾氏綜合征，精子成活率太低。沒有孩子成了兩人的心病，他們商量后決定抱養一個孩子。

1989年3月25日，正在上班的黃杏葉接到丈夫的電話，他單位醫院的護士馬麗從龍祥橋路邊兒撿到一個女棄嬰，問他要不要?黃杏葉下班后回到了家，兩口子打開襁褓發現孩子渾身凍得發紫，身上放有10元錢和一張紙條：出生于1989年3月23日凌晨3時20分。兩口子不放心地帶孩子到醫院檢查，確認孩子健康后，他們在妹妹等親戚的說服下，來到民政局辦理了收養手續，給孩子起名周健。

兩口子視孩子如己出，黃杏葉每月拿出工資的一半給孩子買最好的奶粉。在夫妻倆的精心哺育下，周健長得白白胖胖，人見人夸。周健聰明好學，一入學就表現出色，在她所在的浙江大學附屬小學一年級中學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可是，到了三年級的時候卻出現了“問題”。

一天，小周健在校園和同學們玩，突然有同學說她是撿來的孩子兒。有同學還說，你看人家的爸爸都那么年輕，你的爸爸怎么像爺爺呢!還有人說她是私生女!小周健回家后盯著爸爸花白的頭發好奇地問：“爸爸，你是我的親爸爸嗎?人家的爸爸都那么年輕，你為什么老得像爺爺啊?”周榮生告訴女兒：“我是你的親爸爸，由于我和你媽結婚晚，所以你就出生得晚……”見女兒還是疑惑不解，黃杏葉就耐心地抱起女兒：“爸爸媽媽待你親不親，小周健說親?！秉S杏葉就笑著告訴她：“這就對了，孩子，你是媽媽的親女兒，爸爸也是你的親爸爸?！?/p>

后來，周健順利考入杭州市重點初中——杭州市9中。女兒的優秀讓夫妻倆看到了希望，他們決心把女兒送進一流大學去深造。那時，黃杏葉遭遇下崗，周榮生月工資只有2000多元。為了女兒將來考上大學后能夠有學費上學，黃杏葉到一家商場當上了售貨員。

然而，隨著孩子的長大，她的身世問題卻再也無法隱藏了。2004年12月的一天晚上，黃杏葉突然發現周健無端哭得很傷心。在媽媽反復追問下，她把周榮生夫婦收養她的證明材料捧在媽媽面前：“你們為什么騙我?”原來女兒找鋼筆時，在爸爸的抽屜里發現了這個“秘密”。黃杏葉拉過女兒：“不是爸爸媽媽有意騙你，而因為那時你還小不懂事?，F在你已經16歲了，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就告訴你吧……”黃杏葉擦了擦女兒臉上的淚水，把收養她的經過原原本本告訴了她。

周健瞪大眼睛追問，“我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他們現在哪里?為什么要拋棄我?”黃杏葉說：“我們真的不知道你的親生父母是誰。不過你盡管放心，你要是真的想見你親生父母，我和你爸也會努力幫你尋找。”周健低著頭不看父母，這讓周榮生夫婦心里很不是滋味。從那以后，周健開始悄悄地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

2006年9月，在周健進入高三準備沖刺高考的關鍵時期，周榮生的同事劉琴突然告訴他：周健是她弟弟的親生女兒，并說出了當年留在嬰兒襁褓里寫有嬰兒出生日期的紙條和10元錢的細節!而且表示弟弟要收回女兒。聞聽此言，周榮生夫婦愣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平靜下來的周榮生問劉琴，“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你們是合伙設計來讓我們白養孩子?現在女兒將要進入高考的關鍵時期，希望不要打擾她!”然而，不幾天，身世之謎還是傳到了周健的耳朵里，她開始吵著要去見自己的親生父母。

對簿公堂親情割裂，無辜女孩兒何去何從

原來，周健的親生父母是浙江富陽市春江鄉臨江村的一對農民。父親叫王大奎，母親叫湯燕，他們一直想生個兒子。1989年3月23日，第二個孩子出生還是個女孩兒，就是現在的周健。無奈之下，他們準備將孩子送給條件好的人家撫養。

反復篩選后，他們通過哥哥和嫂子，最后選擇了周榮生夫婦。于是，幾經輾轉，周健成了周榮生夫婦的女兒。

10多年過去，王大奎夫婦的經濟條件有了改觀，他們所辦的衛生紙制品廠一年能掙到10多萬元錢，也就萌生了要把女兒接回來的想法。當他們通過哥嫂了解到周健得知自己的身世后更急迫了。哥哥和嫂子權衡再三，表示可以試試。

周榮生夫婦聽后氣憤不已：18年來，我們省吃儉用，把全部心血都傾注在了女兒身上。如今女兒長大成人了，你們想把人要走，我們都已經是60多歲的老人啊!更讓他們寒心的是，朝夕相處18年的女兒根本不記恨當初扔下自己的親生父母，成天嚷嚷著要去見他們。

那邊親生父母堅決要孩子，這邊周健也表示想回到父母身邊。周榮生夫婦傷心不已，將王大奎夫婦告上了法庭，要求解除與周健的收養關系，并索要18年的撫養費。

王大奎夫婦一看事情要鬧大，害怕落下“拋棄親生孩子設計讓別人為自己養孩子的壞名聲”，就托熟人從中說和，想與周榮生夫婦“和平解決”。

2007年1月的一天，周榮生夫婦一家三口、王大奎夫婦和其哥嫂，還有雙方的熟人朋友一起進行談判。通過協商，雙方達成如下口頭協議：周健可以認親生父母并保持來往，同時為了周健大學畢業后便于找工作，她的戶口還留在杭州市養父母家。王大奎夫婦一次性支付周榮生夫婦3萬元撫養費，并負擔周健今后大學期間的費用。周榮生夫婦雖不是很滿意，但考慮到孩子，他們還是接受了協議。達成協議后，王大奎夫婦抱住女兒：“爸媽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周健也淚流滿面地喊他們“爸爸，媽媽”，一旁的周榮生夫婦心里五味雜陳，18年養育之恩還不如十月懷胎啊!但是，只要女兒高興，我們也就認了。

2007年3月23日，周健來到富陽市春江鄉，與親生父母團聚。來到生父母的家，周健著實新鮮不已：雖在農村，但新式的獨院三層樓房，比她在杭州的三居室寬敞多了，大姐和小妹也很歡迎自己。中午，王大奎夫婦又為女兒準備了兩桌豐盛的筵席，一家老小都爭著為她夾好吃的菜。受寵若驚的周健激動得不知所措……

幾天之后，她突然對這個家庭有了陌生感，開始想念杭州的養父母。一天晚上，她問父母當初為什么要扔下自己。媽媽說：“那時家里窮，養不起?！敝芙〗又鴨枺骸梆B不起，那為什么僅間隔了兩年又生了妹妹?”媽媽一時語塞。爸爸趕忙插嘴，“經濟條件好轉了，有條件再要了……”大人們的回答牽強附會，周健心里更不是滋味。幾天后，她偶然從一些鄰居的怪異舉動中看出了不尋常。”

周健回到老家后，很多鄉親都像看西洋景一樣跟著她，有人還說，“劉家老二讓人家養大后終于回來了……沒想到女娃送人了沒能再生個男娃?！边@樣的話不止一次撞擊著周健的耳膜，這時她才知道：看來父母拋棄自己完全不是因為貧窮，而是想生個兒子!

當天下午，原計劃多待幾天的周健突然提出回杭州。媽媽拉住女兒：“不管過去爸爸媽媽有多么不對，但畢竟你是媽媽身上掉下的肉啊!”周健打斷媽媽的話說：“要我回來干啥?送我讀大學后就可以養你們了吧?沒生成兒子才想起我吧?”幾句話把王大奎夫婦嗆得啞口無言。

周健走后，王大奎夫婦很傷感：養育之恩還是更深啊!看來孩子不會輕易回來做他們女兒的。這樣想著，他們決定暫時不兌現和周榮生夫婦定的口頭協議。

周健回到杭州后，沒給王大奎夫婦打電話報平安。2007年5月份高考填報志愿前夕，王大奎夫婦通過嫂子，轉告女兒報師范類專業。周健根本不屑一顧，而是報了會計專業，這更讓親生父母心里很不是滋味。王大奎夫婦感覺女兒的心恐怕拉不回來了，在主動打了幾次電話總是得到不冷不熱的回應后，他們漸漸對女兒喪失了信心，原來承諾的協議也不再打算兌現了。

2007年9月，周健接到杭州財稅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每年學費8000多元，王大奎夫婦卻沒有任何反應。周榮生夫婦開始著急起來，因為夫妻倆都退休在家，黃杏葉前不久出車禍又花掉幾萬塊醫療費，現在每月還要200多元的醫療費，他一個人每月1000多元的退休金扛不住啊!

眼看著女兒快上學了，周榮生給王大奎夫婦打電話，讓他們兌現協議，沒想到對方卻一口回絕。王大奎夫婦的理由是：女兒“不親他們”，認了也是白認。見周榮生繼續理論，他們就說周健未必是他們的孩子，都18年過去了，誰知道現在的周健是不是他們親生的。也許是周榮生夫婦養了別人家的孩子，故意跟他們要撫養費……

爭執之下，王大奎夫婦提出要做親子鑒定。周榮生氣不打一處來，看來，整件事都是王大奎夫婦合謀設下的一個圈套，讓自己白白給他們養了18年孩子。在多次商量無效的情況下，2007年10月，周榮生將王大奎夫婦告上杭州市江干區人民法院，要求他們支付周健的撫養費、教育費、醫藥費18萬元和精神損害撫慰金5萬元。

穿越恩怨握手言和，孤獨女孩兒有了兩個溫暖的家

為了向王大奎夫婦討回公道，周榮生夫婦必須先解除與女兒周健的收養關系。于是，周榮生夫婦先將周健告上法庭，請求與被告周健解除收養關系。接著周榮生夫婦又將王大奎夫婦和其哥嫂一起告上法庭。

兩起案件圍繞兩個家庭的收養關系，錯綜復雜。江干區人民法院法官張宏接案后感到非常棘手，在審理此案時，她在所有材料中“案由”一欄填寫的都是“其他糾紛”。因是一樁復雜而特殊的糾紛案件，開庭前，她開始做大量的庭前調解說服、司法鑒定工作。

而此時夾在兩家中間的周健已經成了“孤兒”。她對生父母很不理解：拋棄我時，臍帶還沾著血，現在又要做親子鑒定……而養父母甚至將自己告上法庭，18年感情到哪里去了?

親子鑒定結果出來：王大奎夫婦是周健的親生父母。但他們說，當年是哥哥把女兒送人的，他們并不知道送給了誰，何況他們第三胎又生了一個女兒，現在也不想認領周健。

法官張宏經過大量的走訪調查認為，此案的焦點在于：原告要求被告承擔撫養周健的生活費、教育費等費用沒有法律依據。我國《收養法》第29條規定：“生父母要求解除收養關系的，養父母可以要求生父母適當補償收養期間支出的生活費和教育費?！钡?，由于當初收養周健時，和周榮生夫婦一起去民政局辦理收養手續的是周健的伯父，而不是她的親生父母。也就是說，本案原被告雙方未在民政局簽訂協議。收養關系不同于民事合同關系，即使被告王大奎夫婦存在欺騙行為，原告方也沒有相關法律依據要求其承擔撫養費用。當然，無論原告還是被告，他們都有值得同情的一面。

可最值得同情的是周健。自從親生父母和養父母鬧上法庭后，她就生活在流言蜚語中，養父母討要撫養費，而親生父母出爾反爾不認她。正處在青春期的她痛苦不已，盡管養父母最終東湊西借將她送進了大學，但她上大學后就不再回家，也從不給他們打電話。

張宏也是一位母親，她能體會到兩位母親的苦衷：生母承受骨肉分離之苦，另一位母親承受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卻為他人做嫁衣裳的失落……不管怎樣的判決都會對一方產生傷害。最后她想到通過調解來解決問題。

張宏首先找到了被告王大奎夫婦，對他們說：“雖然你們當年把女兒送人了，但我理解你們也是出于無奈?！睖嗑o緊握住張宏的手：“張法官你真理解俺啊，你說吧，你說咋辦就咋辦，俺聽您的?！睆埡暾f，“這個事情鬧到今天這一步，你們也是有責任的。你們得站在女兒的角度思考問題，現在承受壓力最大的是你們的親生女兒。大人們不能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為一己之利而不顧孩子的感受，這很可能影響她的一生!”王大奎、湯燕低頭開始擦眼淚。

張宏又找到周榮生夫婦：“你們擔心女兒會‘不理你們’，這根本不可能，畢竟18年的養育之恩已深入她的骨髓。”接著她解釋了為什么孩子一定要認親生父母的原因。第一是因為好奇心；第二是因為她一直生活在“私生女”的流言中，所以要討個清白。更重要的是，周健正處在青春叛逆期，產生抵觸情緒，造成了所謂代溝，隔膜越來越深，作為與她朝夕相處的父母應該理解。周榮生聽后不禁連連點頭，他說：“孩子都養這么大了，我們有能力送她讀完大學!”

此案經過兩次開庭審理、多次調解后，于2007年11月20日雙方達成協議：親生父母王大奎夫婦補償養父母3萬元，另支付周健上大學的學費、生活費5萬元。周健繼續和養父母生活在一起。簽完調解協議，養父母和親生父母握手言和：“以后周健有兩個家，我們也可以多走動走動?！?/p>

2007年12月7日，王大奎，湯燕夫婦提著禮物來到周榮生家，向周健賠禮道歉：“孩子，我們對不起你。以后無論你回不回家，家門都永遠給你開著?！?9歲的周榮生也老淚縱橫地說：“俺倆也有不對的地方啊。”周健又哭又笑，她一會兒親親養母，一會兒又趴在親生父母身上撒嬌。多日來的陰霾終于煙消云散。

(文中人名皆為化名)

責任編輯 玄 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