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傈木諾的詩

這個冬天的早晨

這個冬天的早晨

從一棵橡樹的樹梢開始

從樹上棲身的一只烏鴉的鳴啼開始

這只烏鴉最先叫醒由暗到明的天光

叫醒濃霧化開一條路

叫醒隔岸一豆早起燈火

叫醒一對相依為命拾荒老夫妻

叫醒春天桃花夏天雨點秋天一片黃

叫醒冬天的小麥叫醒一輪太陽

叫醒向北的窗向南的門

這個冬天的早晨

一抹霧散去不是荒蕪的靈魂

一滴露珠消失令我向一只烏鴉叩問

我在這上冬天的早晨認領黃昏

破碎與頹廢是通向關唯一通行證

請在下一站為我的背井離鄉設卡攔截

如果麻木和漂泊是隱匿的江湖

一顆太陽當頂的溫暖溫暖著另一棵橡樹

黑烏鴉的黑為背叛放行

我的異鄉不是距離與距離不是路與路

這個冬天的早晨

月亮磨亮的刀藏進刀鞘

打開向北的窗木葉飄飄隨風起

打開向南的門我是你路上唯一行人

是你前世設卡抓捕投入大牢的人

是你今世發放通行證又瘸了腿走不遠的人

是丟了思想丟了記憶又被抽空的人

是記錄黎明和黑暗交替手續的人

是等待你沸騰成白又沉靜回黑的人

是為你解開第一枚紐扣和扣上最后一

枚紐扣的人

小寒祭祀

我選擇驚詫和心悸落盡

選擇疼和嘆息也一聲聲落盡

騰出空余的半寸心詢問你

你是個要叫時間忘記你的人

你杜撰幾個詞留下最后的壯麗

是悲傷、疼痛、離棄和

另一些血腥、流淚、懼怕、嘔吐

我一一記下你胸懷大志的理想

你終于做到了引人注目

某年

你不寂寞至少不在寂寞里孤芳自賞

我選擇一個年頭最初最新

名叫小寒的日子

提醒薄情的風吹開字典

提醒癡迷不悟的漢語拼音拼寫你

簡單扼要的兩個字“余地”

兩個漢字的代碼

你不多不少正好是

一抹影子一杯黃土一滴雨水一縷煙

你修筑的花園在內心開滿紅罌栗

當然 你背影遠離

教一些人傷心、一些人難過、一些人遺忘

另一些人因此誤入幽暗的小路

當然我得安置你窄小的靈柩

我破舊并且有些搖晃的書柜可以安放你

為此我得趕走借居在上面的蟑螂

它們是我多年的舊鄰居

當然

你可以把你完美主義下設計的平平安安

和將久別人世的嬌妻一并接來

某日我打掃霉暗和塵粒

你提前將身后的棲息轉移

一本畫報包裹的《生日禮札》足夠你容身

你縮成黑小的字體空出余地種植野草

四季倒數節令

記憶的遺憾荒蕪成墓穴

小寒點點霜煙

霜凍你的才氣你的內心你的幽暗

欠債單

我這半生

欠下的帳單如下：

欠石匠父親一個男孩的債

欠勞頓母親一個來得多余的債

欠篾匠外公一把快刀的債

欠繡花外婆一根線穿過一根針的債

欠缺腿爺爺一個拐杖帶路的債

欠瞎眼奶奶一個素未謀面的債

欠女兒一個祥慈爸爸的債

欠自己一個家的債

欠男人一個花容月貌傾人國傾人城的債

欠女人一個柔依依順綿綿的債

欠上司一個左右縫源能上能下的債

欠同事一個八面玲瓏能伸能屈的債

欠朋友一個鞠躬盡瘁的債

欠未來的房子一張房契的債

欠銀行一身連本帶息的債

欠黃連一個苦盡甘來的債

今夜無雨

深夜繁星睡了

夢落草尖不聽我說話

我在黑夜里撿起三顆小石子

放在波羅密心經紅色封頁

隔著佛緣的紙屑

石頭在天的另一頭聽

我哭泣嘆息

無形耳朵任我無理取鬧

把時光打發掉

游過罪的寬闊的海

左岸靠向右岸不回返

波羅密心經睡著了嗎?

繁星睡著了嗎?如果可以

請草尖上的夢搭我一程

如果可以就讓菩提樹下

今夜無雨

班外

從來夜比夢長

誰在夜里一夢醒來

又一夢睡去

誰在夢的門檻

設下機關

約定三生的愛人

始終不落入我的暗算

(注：班外是一個村莊名)

回環

這不是三月

不會老的陽光

這是奶奶

用藍靛葉和栗樹皮

漂染的麻線

是扎綿機沉甸甸軸

是繞線機轉不停的圓

是織布機上梭

是穿來穿去的時光

是一雙枯老的手

背誦著你的名字遠去

留一個失語地址

任我尋

(注：回環是一個德昂族村莊名)

冷水溝

人間失竊的河流

倦伏青山

我請求一個虛無的詞

帶我走

扯一朵云彩打探

交出秘密

患疾的冷水溝很瘦

潰瘍在堤上卻疼了我心口

(注：冷水溝是一個德昂族村莊名)

南桑

你在紅木樹下

養蠶種豆摘絲瓜

隔岸一水天涯

我繞過水草和石頭

灌醉一朵黃花

(注：南桑是一個德昂族村莊名)